第二十二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

金逐流作出欢喜之状,说道:“恭喜大哥。这缘份二字最是难求,想不到大哥如于无意中得之了!”

李南星笑道:“可不是吗?我素来不喜欢女子的,想不到一见了这位史姑娘,如是魂牵梦萦,日里夜里都想着她,这可不是有缘吗?”

金逐流道:“但不知史姑娘可曾对你表露过心意?”

李南星又笑道:“不是我自作多情,依我看,我的心上有她,她的心上也早已有了我了。要不然那天她就不会为我舍命。”

金逐流是知道史红英的性格的,心里想道:“红英是个恩怨分明、是非清楚,素重友情的女子,从前她不是也曾尽力帮忙过李敦,我还因此误会了她呢。”

可是问题并不在史红英身上,金逐流转念一想:“不管大哥是否自作多情,他已经是为了红英而刻骨相思的了。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何况我和他是八拜之交?”又再想道:“红英似乎是对我有点意思,但也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唉,算了,算了!不管她对我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今后我强自抑制,和她疏远,让她的一颗心完全转到大哥身上也就是了。”

李南垦道:“贤弟,你在想些什么?”

金逐流笑道:“我是在想——什么时候吃大哥的喜酒。”

李南星道:“还早着呢。史姑娘如今被囚在六合帮的总舵,不把她救出来,什么事都谈不到。贤弟,你刚才已经听到史白都约会我的事了。你和我一同赴会如何?”

金逐流道:“史白都的口风颇有许婚之意,大哥还怕什么?”

李南星道:“话虽如此,恐防有诈。”

金逐流道:“依我想史白都是不会加害你的。最初闯进来的时候,史白都已经看出你病体未愈,若是他有害你之心,那时就应动手。”

李南星心里有点不大高兴,想道:“莫非逐流经过了寿堂之事,己是惊弓之鸟,怕与我再去冒险么?不过,他说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史白都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今日却一直对我低首下心,看来只怕是别有所求的了!

金逐流又道:“小弟在北京也还有点事情,恐怕暂时不能离开。”金逐流其实是怕自己也去,对李南星的婚事,非但无助,反而有害。因此明知李南星要误会他,也只好推搪了。

李南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心中虽然不乐,却也不愿口出怨言。只是金逐流的拒绝却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因此倒是不无有点“说僵”了的感觉。本来是和谐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尴尬,一时间李南星竟不知找些什么话来和金逐流说好。

眼光一瞥,李南星看见他赠与金逐流的那张古琴正放在桌上,李南星道:“贤弟近来有学弹琴么。”

金逐流道:“学过几个古谱,总是弹的不好。大哥不日远行,不知何时方得再聆雅奏?分手在即,请大哥赠我一曲如何?”

李南星正自满怀心事,接过琴来,道了一个“好”字,便即抚弦歌道:“芳与泽其杂躁兮,羌芳华自中出,纷郁郁其远承兮,满内而外扬。情与质可保兮。羌居蔽其闻章。”

这是楚辞“思美人篇”的一节,意思是说:“香的和臭的混在一块儿,像君子和小人共处一朝。但杰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别,它的芳香四溢怎也不会散消。美好的品质总能保持,美好的声名在荒僻的地方也总能传出去,用不着你替她心焦。”史红英混在六合帮中,就像出于污泥而不染的青莲一样,不用说李南星所思的“美人”乃是史红英了,他弹奏这节楚辞也隐隐含有答复金逐流的意:“杰出的香花在凡卉之中也能自别”,史红英总能够脱出六合帮这块泥沼的,你不能帮忙她也就是了,“用不着你替她心焦”。

金逐流心如乱麻,黯然不语。李南星把古琴推到他的面前,说道:“贤弟学了些什么古谱?你也弹一曲吧。”

金逐流默默无言的便弹奏起来,李南星是个古琴的高手,金逐流虽然只弹不唱,李南星也听得出他弹的是诗经中的一章,于是依着琴韵歌道:“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汗烷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若用现代人的说话,那意思就是说:“问过月亮问太阳,为何有光像无光?心上烦恼洗不净,好像一堆脏衣裳。我手按胸膛细细想。怎能高飞展翅膀?”(用余冠英译文)

金逐流弹这一曲,其中是含有深意的。他苦恼于自己抛不下儿女私情,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心中的烦恼好像一堆脏衣裳一样,应当洗干净它。多少大事等看自己去做,所以他要“手按胸瞠细细想,怎能高飞展翅膀?”

李南星并不完全懂得金逐流的意思,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那满腔郁闷而又在自策自励的心情。这种种复杂的感情,都从琴声中发泄出来。

李南星不觉心中一动:“逐流有着什么心事不肯对我说呢?”

忽听得门外有人赞道:“弹得好琴!”原来此时已是晚餐时候,戴均来请他们出去吃饭。

李南星道:“不,我可得赶回去了。”匆匆走出客厅,向戴均告辞。

戴均道:“黄鸡白酒,不足以云奉客。但酒已热,鸡已熟,老弟吃了再走不迟!”

李南星道:“多谢老丈盛情;晚辈住在西山,还是早些赶回去的好。”

戴均道:“可惜,可惜!老朽平生别无所好,只喜结交天下英豪。今日新知!日好共聚一堂,只恨未能与老弟痛饮几杯!”

李南星道:“好,那么我敬老英雄三杯再走!”与戴均对饮了三大杯,又道:“琴剑相交,情浓似酒。逐流贤弟,你也来饮三杯。”金逐流道:“当得奉陪!”各自斟了满满三杯,一饮而尽。”

李南星弹剑歌道:“脱略形骸迈俗流,相交毋负少年头。调弦雅韵酬知己,出匣雄芒斩寇仇。休道龙蛇如草莽,莫教琴剑付高楼。中原自有英豪在,海外归来喜豁眸。”狂歌中己是走出大门去了。

戴均笑道:“此人豪迈不羁,和你的性情正是一样,怪不得你们气味相投,结为兄弟。”唐杰夫也道:“此人武功胆识均是不凡,难得诗才也是如此敏捷,当真可算得是文武全才了。金老弟,说老实话,你把玄铁宝剑赠他,我本来是有几分为你可惜的,如今我却为这宝剑庆贺得主了。”

金逐流道:“不错,平生得一知己,死可无憾。区区一剑,又何足道哉!”

唐杰夫大笑道:“说得好,老弟,我也敬你三杯!”金逐流喝了十几杯酒,酒意涌上心头,心里想道:“大哥赠我的佳句,我莫要醉忘了。趁着现在未醉,我可得背熟了它。”在心中默诵了几遍,突然如有所触,瞿然一省,想道:“大哥诗中有‘海外归来喜豁眸’一句,难道他也是和我一样,是家居海外,初履中原的?”

唐杰夫见金逐流发呆的神气,笑道:“老弟你在想什么。”金逐流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唐杰夫笑道:“老弟,你恐怕真是有几分醉了,今天是正月十三,再过两日就是元宵,你不知道?”

金逐流点了点头,说道:“当真是有几分醉了!”其实金逐流在大闹了萨府之后,就一直是等待无宵这一晚的来临的。”正因为他记着这个日子,所以才会冲口而出的问。他听了“元宵”二字,酒意也都消了。

金逐流想起了他父亲叫他带给江海天的那封信,那封信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吩咐江海天在今年的元宵之夜,三更对分;戴上一枚寒玉戒指,到北京西山的秘魔崖,去会一个戴着同样戒指的人。这封信是江海天给他看的,他父亲可没有和他说过。因此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要他的师兄会见的是什么人。

金逐流心里想道:“后天就是元宵了,不知师兄已经到了北京没有?师兄交游广阔,戴老前辈也是消息灵通。倘若师兄到了北京,他们想必会接得上头。”陈光照这两天想必也会到来找我,我且在家中等候,过了元宵,再往六合帮吧。”金逐流自忖轻功远胜于李南星,倘若日间骑马,晚上跑路,让李南星先走两天,他也还可以追得上他。原来金逐流是打算暗中跟踪,并不露面,到了六合帮的总舵,见机行事。倘若李南星救不出史红英,他再出手。

第二天不见陈光照来找,也没有江海天的消息。金逐流觉得有点奇怪,想道:“师兄绕道西星,可能是算准了时间,明天才到,但陈光照何以没有来找我呢?是大哥没有把我的消息告诉他呢?还是他又另外有事走了。”金、陈二家是世交,陈天宇又曾托过金逐流照顾他的儿子,是以金逐流也是很想和陈光照见一见面的。”

第二天过去了,到了元宵那晚,大已经黑了,仍然没有他师兄的消息,也不见陈光照到来找他。于是金逐流藉口出去看灯,便偷偷的出了城。京中仕女,对元宵佳节是极为重视的,一到入黑的时分,就有各式的花灯在举行赛会了,要一直闹到天亮才罢的。是以金逐流藉口出去看灯,可以到天亮才回去!

陈光照为什么不来找他呢?这里面有个原因。

且说李南星那晚赶回西山,到了卧佛寺,已经是三更时分。守门的小沙弥说道:“陈公子不见你回来,满山找你。现在也不知回来了没有?要我去禀方丈么?”李南星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是有事进城,以为可以一早回来的,所以没有告诉方丈和陈兄。不料碰上朋友,耽搁了一些时候,回来晚了,不必惊动你们的方丈,明早我去向他谢罪。”

李南星悄悄的回到他和陈光照同住的那间客房,陈光照果然还没有回来。李南星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等了一会,正想溜出去找陈光照,恰巧陈光照就回来了。

灯光之下,只见陈光照满面惊喜的神情,李南星还未曾向他道歉,他已先抓着了李南星的手说道:“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呢!”

李南星道了个歉,说道:“我今日进城,在老镖头戴均家里,见到了金逐流了。你猜他是谁?”陈光照道:“你已经告诉过我,他是你的异姓兄弟。”李南星笑道:“不错,可是他也是你的异姓兄弟,你知道吗?”陈光照怔了一怔,随即笑道:“你说得不错,你的兄弟本来也就是我的兄弟。”李南星道:“话可以这样说,但我说的却不是这个意思。二十年前,有一位名满天下的金世遗大侠,他和你的爹爹是很好的朋友,是吗?”

陈光照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所说的这位金逐流敢情就是金大侠的儿子?”李南星道:“正是。他约你去和他见面呢。”

陈光照喜道:“金大侠和我家是世交,我爹爹时时提起他的。这位金兄我理该去拜会他,可惜……李南星诧道:“可惜什么?”

陈光照道,“这两天我恐怕不能离开这里。”李南星道:“这里出了什么事了?”陈光照道:“没什么,不过今日发现了有些可疑的人物来到西山。在上山采药的和尚先后见到几批,有黑道上的厉害角色,有帮会中的首领,还有两个他们知道是大内高手的身份的,也跟着这些人混在一起。如今还不是游春时节,这些人聚集西山,方丈不能不加意提防。”

李南星霍然一省,说道:“我明白了,你们恐怕这些人是来搜索我的吧?”

陈光照道:“想来他们是定有图谋,不过是否对付老兄,却也难说。”

李南星道:“既然如此,我悄悄走了好了。免得连累了一众僧人。”

陈光照道:“不,不。”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兄不是外人,我可以告诉。此处的方丈空照大师和抗清义士是有秘密来往的。故此方丈吩咐加意提防,倒不是完全为了你的缘故,你尚未痊愈,此时若走,方丈心中更要不安。”

李南星道:“这些人还在山上吗?”

陈光照道:“入黑之后,庙里的和尚怕引起他们的疑心,不敢出去。也不知他们走了没有?但我刚刚从山上回来,却没有碰见一个人。”

李南星十分感激,说道:“陈兄,你为了我的缘故,上山冒险找寻,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心里想道:“可惜这把玄铁宝剑是逐流送给我的,却不便转送别人。”

陈光照道:“我在这里作客,寺中可能遭遇灾祸之时,我是决不能离开这里的。所以必须多等几天,查明了这些人的下落,知道确实是平安大事了,我才可以到京城去拜访金逐流。”

李南星道:“我想你们可以放心,只要我不是在寺中公然露面,那些人大约不会到这里搜扰的,过了元宵,他们想来也该走了。”

陈光照诧道:“你怎么知道?”

李南星道:“我是据理推测。寺中与抗清义士暗通消息的秘密倘若是给官府知道,官府一定会派兵围寺,不必使用江湖人物先来窥探的。先来窥探,那不是打草惊蛇了么?”

陈光照道:“不错,这些人在中午时分已经陆续上了山的,他们迟至现在还没有到寺中拿人,看来确是不像要来对付卧佛寺的了。但你又怎知道他们至迟在过了元宵之后。就会走呢?”

李南星道:“他们或许是来山中搜查有没有逃犯臧匿,或许是为了别事。卧佛寺是著名的佛教圣地之一,清规戒律,卓著声誉。他们不敢怀疑寺中方丈会收容我这个逃犯。所以只要我不是在寺中公然露面,料想无妨。你们今天发现的这些人既然大半是江湖人物,黑道中的习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停留是不会超过三日的。故此,不论他们是为了何事,三天之内无结果,他们都会走的。”

陈光照道:“你说得也有理。不过,我们还是要预防万一,最少这些天我们是应当留在寺中,与僧众共同担当风险的了。”

李有星道:“这个当然。好了,为了我的缘故,累了你一整天,现在你也该睡了。”

李南星自己却睡不着觉。原来他敢断定这些人不是对付卧佛寺,敢断定他们过了元宵就走,这并非仅是“推测”,而是他确切知道的。早在半年之前,已经有他的对头人物,约他在今年的元宵之夜,三更时分,在西山秘魔崖相会的了。

那封约会的书信是他的对头辗转托人选到他的手上的,那个对头人物料他心高气傲不会不接受这个挑战。

李南星这次入京,本来也是要接受这个挑战的,劫萨福鼎的寿礼,不过是后来碰见了史红英之后,才生出来的事情。出了这件事清之后,李南星曾经想要改变主意,不赴这个约会,先去救史红英。他是准备在今日去见了金逐流回来,便即到秘魔崖刻石留书,戏弄那对头一番,让他扑一个空,自己则一走了之的。

但是现在他却是不能不赴这个约会了。一来因为他的对头比他预料来得更早,如今已经邀了许多江湖人物藏在山上;二来他受了陈光照与方丈的救护之恩,这件事也应该由他个人了结,免得连累于他有恩之人。李南星打定了这个主意,故此并没有向陈光照吐露。

第二天寺中上山采药的和尚,并没发现那些人的踪迹。也不知他们是走了还是藏匿起来。不过既然没有人到寺中寻呈,一众僧徒大都放了几分心事了。

元宵那日,日间也是平安无事。到了晚上寺中虽然不行民间风俗,庆祝元宵,但也要做一堂佛事。陈、李二人是外人。不便参加,一早便睡。

陈光照担着心事,闭上了眼睛,却睡不着觉。约莫二更时分,忽听得悉索声响,对面那张床上的李南星似乎正在爬起来。陈光照有点纳罕:“三更半夜,他起来做什么?”正要出声,忽觉一缕幽香,吸入鼻观,有说不出的舒服,陈光照昏昏忍睡,连忙一咬舌头。愉偷的摸出一颗药丸,纳入口中,这是用天山雪莲加上若干配药所炮制的碧灵丹,能解巨毒。

陈光照倦眼欲眠,心头还是清醒的,他第一个反应是出乎意外的惊惶,心想:“这小子难道是来卧佛寺卧底的么?不好,他的武功远胜于我,若是给他知道我未睡着,只怕我的性命难保!”

陈光照家学渊源,故此虽然出道不过两年,也可以算得是个江湖上的行家了。对于江湘上常用的迷香,他也知道一些。吞了碧灵丹之后,他立即就能辨别,这是一种无毒的迷香,但药性却比一般江湖上常用的迷香厉害。看来李南星只是要他熟睡不醒,却无意伤害他。

陈光照暗自想道:“他的武功远胜于我,要杀我那是易于反掌。即使不想杀我,只点了我的晕睡穴我也是毫无办法。他改用这种无毒的迷香,敢情是想瞒着我去干什么事情吧?好,我且暂不声张,看看他到底要干何事?”

要知使用无毒的迷香与点晕睡穴所得的效果虽然相同,使用点穴的手段施之于朋友却是大大的不敬,而且对身体也多少有点损害,故此陈光照据此判断,可知李南星实是对他并无恶意。

当下,陈光照假装熟睡,只见李南星爬了起来,“嚓”的一声,打燃火石,在桌上取了纸笔,匆匆的写了几个字,就悄悄的从窗子跳出去了。

陈光照跟着起来,亮灯一看,只见李南星写的是“天明即回,请勿声张”八个字,看来李南星虽然使了迷香,也还防他未到天明即醒,是以留字交代。

陈光照吞了碧灵丹,此时已是睡意全消,于是便跟着追出去。这晚是元宵,月光明亮,陈光照站在屋顶,隐隐可见李南星的影子已经出了卧佛寺,没入了树林中了。陈光照蓦地想起李南星说过的几句话,他说只要他不是在寺中公然露面,那些人就不会侵犯卧佛寺。想起此事,陈光照心头一动,对李南星这个诡秘的行动已是猜到了几分,心想:“莫非他是要去偷会那些人?”李南星已然留字请他不要声张,陈光照想了一想,决定独自侦察,也就不去告诉方丈了。

陈光照的母亲是冰川天女的侍女,特长轻功,是以陈光照的武功虽然不及李南星,轻功却差不了多少。他在后面远远的跟着李南星,李南星一心赴秘魔崖之约,竟没发觉后面有人。

秘麾崖与卧佛寺一在山北,一在山南,相去十余里。那一带乱石如笋,寸草不生,是西山之上最荒凉隐僻的一个地方,平时猎人都不会到的。陈光照见李南星直奔秘魔崖,甚觉奇怪,心里想道:“他去那里做什么?难道那些人就藏在秘魔崖?但他又怎么知道?”

李南星脚步突然加快,转眼之间,已没入乱石堆中。陈光照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已在说道:“厉公子果是信人,依约来了,佩服,佩服!”

陈光照怔了一怔,心道:“咦,他们怎么把李南星叫作厉公子?”“李”“厉”二字,发音相似,但一个是“去声”,一个是“入声”,若用纯正的北京话来说,是可以分别出来的。

李南星朗声说道:“你们约我到此,意欲何为?”

那苍老的声音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厉公子,你在我们面前大可不必隐瞒身份!天魔教祖师厉胜男是不是你的姑婆?”

厉胜男去世己有二十余年,但她当年曾经绝顶武功镇服武林,连天山派的老掌门唐晓澜都曾败在她的掌下。是以陈光照听见这老者说出了李南星的身份,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他年纪轻轻,本领那么了得,原来是厉家的人,哎呀,天魔教乃是被消灭了的邪教,倘若这老者所说的他的身份不假,他岂不是出身不正的邪派中人了?”

李南星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那老者哈哈笑道:“厉公子不必多疑,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你到徂徕山去,重振天魔教的声威,我们愿意拥戴你继任教主。”

李南星冷冷说道:“我不想做什么教主,我也没工夫上徂徕山。”

那老者道:“厉公子此言差矣,你的父亲是厉祖师唯一的亲侄儿,你的母亲也曾做过天魔教的教主,难道你就不想重振家声?”

李南星道:“我父母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武林。这天魔教三字再也休提!”

那老者道:“令尊令堂金盆洗手,你不可以重起炉灶吗?厉公子,机不可失,有我们这些人拥戴你,何愁大事不成?”

李南星“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我才不耐烦做你们的头儿呢!”

那老者打了个哈哈,说道:“厉公子,你也不要小看人了。你可知道,你的爹娘当年对我,也不敢怠慢分毫么。”

李南星道:“不管你是谁,我就是不卖你的帐,你又怎样?”

那老者冷笑道:“好狂妄的小子,这么说,你当真是要不吃请酒吃罚酒了!”

李南星亢声说道:“你们是一齐上呢还是车轮战?随你划出道儿!”

那老者哈哈笑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小觑老夫!嘿,嘿,只要你在我的掌下过得一百招,我阳某人就让你下山,从今之后,也不再找你麻烦。你若是在百招之内输了给我,嘿,嘿,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跟我走,有你的便宜了吧?”

眼看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陈光照心里想道:“不管李南星是什么出身,我既然和他交了朋友,就不能让朋友吃亏。对方若是单打独斗便罢;若是群殴,我陈光照就是舍了性命,也非帮他不可!”陈光照见过李南星的功夫,虽然不知道那老者是什么人,但料想以李南星的功夫对付一个气力己衰的老头,总不至于在百招之内便即败阵。故此陈光照打算暂不露面,且看看他们的单打独斗结果如何再说。

不料心念未己,忽觉微风飒然,有两条黑影,已是向着陈光照藉身之处扑来,齐声喝道:“是那条线上的朋友?”这一下,陈光照想不露面也不行了。

这两个汉子见陈光照是个陌生面孔,又端不出“海底”,立即便扑上去动手。李南星叫道:“陈兄,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吧!”跟着向那老者说道:“这人是我的朋友,但他并不知道你我约会之事。请你们的人住手!”

那老者冷冷说道:“我不能相信你的话,这小子我也不能让他轻易回去。找先要把他拿行,问过口供,再作定夺。”

陈光照仗着轻灵的身法,闪开那两人的连番扑击,可是那两人世非泛泛之辈,一对判官笔,一枝小花抢,招招都是指向陈光照的紧要穴道。陈光照怒从心起,喝道:“我已经让你们几招,你们当我是好欺负的么?”唰的拔剑出鞘,便即还击。

陈光照的真实本领未必胜得过这两个汉子,但他这柄剑却是件宝物。他的母亲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当年冰川天女采取冰窟中的万年寒玉炼成了几柄“冰魄寒光剑”,剩下的碎玉炼成四柄宝剑,分赠四个侍女,陈光照的母亲分得一柄。这四柄宝剑虽然比不上“冰魄寒光剑”,但剑一出鞘,也能让对方感到冷气浸肤,奇寒刺骨。

陈光照剑一出鞘,这两个汉子都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机伶伶的冷战,心头大骇,连忙后退。其中一个使用“倒踩七星”的轻身功夫倒纵,脚未落地,突然觉得膝盖一麻,使倒下去了。原来他是因受寒流所侵,血液不能流畅,手脚都冷得麻木了,轻功自是不能如常施展。但附近几个把风的汉子,却以为他是中了暗器。

负责把风的头子喝道:“好小子,敢施暗算!”一声险喝,暗器纷飞,透骨钉、铁莲子、飞蝗石、没羽箭、毒蒺藜,各式各样的暗器,应有尽有,都向陈光照飞去。

陈光照冷笑道:“瞎了眼的强盗,谁放暗器来了?你们既然定要诬赖,那也好,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暗器吧!”掏出了一把冰魄神弹,一扬手,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向群盗洒去。

这冰魄神弹乃是天下最奇怪的暗器,任何暗器讲究的不外是准头和劲道,只有这冰魄神弹是仗着本身的阴寒之气克敌制胜。冰弹一洒,那些人不知道暗器的来历,有的躲闪,有的就用兵器拔打,躲闪的还好一些,用兵器拔打的,冰弹一触即碎,比作了一团寒光冷气,登时刻骨侵肌,血液都几乎为之冷凝!还有两个躲闪不开,给冰弹打着了穴道的汉子,更是惨不堪奇,倒在地上发抖,就像患了严重的发冷病一样。

没有跌倒的那几个汉子也是冷得牙关打战,抖抖索索地跑回去,断断续续地叫喊:“哎、哎、哎呀!这、这、这小子会、会妖法!”陈光照赶跑了把风的这班人之后,一不做二不休,仗着冰弹玉剑,索性便直闯秘魔崖,准备给李南星掠阵。

李南星本来想要跑出去与他会合的,此时见陈光照的冰魄神弹大显神通,把围攻他的那些人打得七零八落,已是闯出重围,先跑来了,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乐得哈哈大笑。

那老者面色一沉,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毕。徒儿,你替为师的把这小子拿下!”一个面带病容,身材高瘦的汉子应声而出,说道:“弟子遵命!”声到人到,登时抢到了陈光照的面前。

陈光照见他来势迅猛,料想是个劲敌,打算先发制人,于是不待对方出手,先发出了三颗冰魄神弹。”

这个面带病容的汉子木然毫无表情,那三颗亮晶晶的冰魄神弹打到他的面前,只见他把手一招,冷冷说道:“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不过是冰川天女的丫头小子所用的冰弹。哼,哼,什么冰魄神弹,岂能奈我何我?”冰弹落入他的手中,只见他把手掌一摊开,那三颗冰弹已是全部溶化,滴下了一滩雪水!

冰魄神弹碰到内功高明之士,伤害不了对方,那也不奇。奇的是这个汉子的身份不过是那老者的徒弟,却竟然敢硬接冰弹,大出陈光照意料之外。

陈光照方自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这汉子已是一掌向他打过来了。

陈光照一个滑步斜身,反手就最一剑,敌人正在扑来,这一招是以攻为守的打法,剑势轻灵翔动,是“冰川剑法”中的一招极精妙的招数。

陈光照以为对方非得给他逼退不可,否则定要中剑无疑。哪知对方竟然不道不闪,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汉子化掌为指,小指只是轻轻一弹,就把陈光照的这把寒玉剑弹开了。

寒玉剑的厉害不在于锋利,而在于它本身所具的阴寒之气。陈光照心里想道:“这厮刚接了我的冰魄神弹,如今又碰着了我的寒玉剑,这一下总有他难受的了,除非他不是血肉之躯。”不料心念未已,只觉一缕奇寒之气,从剑柄传入他的掌心。那面带病容的汉子仍然是那样木然的神色,并没发抖,倒是陈光照觉得冷得难受,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陈光照本来是练过“少阳内功心法”的,这是冰川天女传给他母亲的一种护体神功,练过这种护体神功,才能够使用玉剑冰弹,不至被寒气所侵的。如今他的寒玉剑给那汉子一指弹开,剑柄突然变得冷逾坚冰,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禁受,这真是从所未有之事!

那汉子纵声笑道:“寒玉剑也不过如此而已,你还有什么伎俩?嘿,嘿,这柄剑你不配使它,不如给了我吧。”口中说话,掌底毫不放松,说话之间,已是接连使了三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竟然就想硬抢陈光照的这把玉剑。

陈光照见寒玉剑伤不了对方,心中大骇,那人来抢他的宝剑,他受过一次教训,不敢让对方按触,只能凭仗轻功,东躲西闪,手中的宝剑等于是无用的废物,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陈光照给他越逼越紧,激战中那汉子一招“弯弓射雕”,掌指兼施,陈光照退无可退,无可奈何,只好一咬牙根,剑中夹掌,与对方硬对了一掌。

双掌相交,“篷”的一声,那汉子退了三步,陈光照也是接连晃了两晃。论掌力双方倒是相差不了多少。可是陈光照已是大感意外,不由得惊喜交集!

原来陈光照以为对方既然不畏他的玉剑冰弹,内功定然是非常深湛的了。如今一试的结果,这才知道对方的掌力虽也不弱,但亦不过如此而已,并不见得就比他高明。

不过,对方的掌力虽然未能胜他,但陈光照接了这掌之后,身上的寒意又增了几分,本来已经是冷得相当难受的了,如今更好像是陷身在冰窟一般。

那汉子哈哈笑道:“你也觉难受了吧?嘿,嘿,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等着瞧吧,还有厉害的在后头呢!”正是:

冰弹玉剑消阴煞,侠士魔头各逞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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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暗使霉针施霉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第五十一回 神鞭暗器称双绝 快马挥刀会七雄第四十三回 幽谷落花藏侠侣 晓星残月证鸳盟第五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第七回 锦帐低垂人已杳 琼浆难得客归来第二十五回 岁月消磨嗟白发 心思多少为金钗第十二回 诧见残脂逃黑狱 变来解药戏魔头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十回 异宝轻抛真侠士 荒林谈笑救佳人第三十三回 四野龙蛇吟寂寞 九边风雪路离迷第四十一回 豪杰胸怀遭误解 鬼魅伎俩最难防第三十四回 联手双雄擒恶贼 同心意共定良谋第五十一回 神鞭暗器称双绝 快马挥刀会七雄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三十六回 帕上脂痕刀上血 镜中俪影雾中花第四十九回 海外归来求秘笈 华山巧遇试奇招第三十八回 众叛亲离终自毙 人亡城失叹途穷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四十七回 玄功绝技惊豪杰 高士神拳显异能第八回 明珠尽散滋疑虑 红粉何尝是祸胎第九回 谁施妙手空空技 哪识芳心惘惘情第三十七回 妙舞清歌腾杀气 神拳宝剑拼存亡第十五回 独行长剑一杯酒 孤客高楼万里心第四十九回 海外归来求秘笈 华山巧遇试奇招第二十九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第四十四回 走火入魔难自拔 传动运剑显神通第十八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第九回 谁施妙手空空技 哪识芳心惘惘情第四十四回 走火入魔难自拔 传动运剑显神通第七回 锦帐低垂人已杳 琼浆难得客归来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二十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第三十回 覆雨翻云施毒手 光风霁月见仁心第十回 异宝轻抛真侠士 荒林谈笑救佳人第十五回 独行长剑一杯酒 孤客高楼万里心第三十回 覆雨翻云施毒手 光风霁月见仁心第三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第三十回 覆雨翻云施毒手 光风霁月见仁心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二十八回 暗使霉针施霉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第十六回 倾国倾城难与遇 乐山乐水易忘归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五十一回 神鞭暗器称双绝 快马挥刀会七雄第四十八回 诧见剑痕留碧玉 为完心愿访同门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四十回 岂知陌路逢强敌 却喜荒村遇故人第十四回 弦索声中来恶客 大明湖畔结良朋第七回 锦帐低垂人已杳 琼浆难得客归来第十九回 拭目惊看龙虎斗 伤心疑是凤鸾俦第十二回 诧见残脂逃黑狱 变来解药戏魔头第二回 崎岖世路湛嗟叹 怅悯情怀可奈何第二十六回 毒酒碎情怆往事 良宵惊梦晤佳人第八回 明珠尽散滋疑虑 红粉何尝是祸胎第二十九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第三十四回 联手双雄擒恶贼 同心意共定良谋第二回 崎岖世路湛嗟叹 怅悯情怀可奈何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十九回 拭目惊看龙虎斗 伤心疑是凤鸾俦第十三回 慨赠奇珍怀玉女 巧搓解药戏魔头第四十六回 郁郁但求忘旧怨 惺惺相惜结新知第二十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第四十七回 玄功绝技惊豪杰 高士神拳显异能第四回 神功难测惊高弟 祸患潜埋闯喜筵第三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第十二回 诧见残脂逃黑狱 变来解药戏魔头第四十三回 幽谷落花藏侠侣 晓星残月证鸳盟第十八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第十回 异宝轻抛真侠士 荒林谈笑救佳人第六回 豪士惊心谈恶斗 荒山动魄遇穷儒第三十二回 九州惯铸人间错 一缕难抽茧底丝第二十六回 毒酒碎情怆往事 良宵惊梦晤佳人第二十九回 沉江幸有渔舟过 搜匣犹惊宝剑寒第二十二回 拔剑狂歌伤往事 抚琴无语对良朋第三回 疑梦疑真谨异丐 半忧半喜救佳人第五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四十回 岂知陌路逢强敌 却喜荒村遇故人第五十回 柔枝代剑惊神技英 美目流波觅故人第九回 谁施妙手空空技 哪识芳心惘惘情第十八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第三十七回 妙舞清歌腾杀气 神拳宝剑拼存亡第二十四回 禅机妙悟游方外 旧梦难忘坠算中第二十八回 暗使霉针施霉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第三十八回 众叛亲离终自毙 人亡城失叹途穷第四十四回 走火入魔难自拔 传动运剑显神通第三十回 覆雨翻云施毒手 光风霁月见仁心第五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第二十三回 秘魔崖下除妖孽 自玉环中识故人第十六回 玄铁逞威斗帮主 道旁仗义作媒人第四十七回 玄功绝技惊豪杰 高士神拳显异能第十六回 倾国倾城难与遇 乐山乐水易忘归第三十七回 妙舞清歌腾杀气 神拳宝剑拼存亡第二十回 愿拼热血酬知己 误解芳心断侠肠第二十八回 暗使霉针施霉手 且看神剑显神威第三十三回 四野龙蛇吟寂寞 九边风雪路离迷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第二回 崎岖世路湛嗟叹 怅悯情怀可奈何第四十五回 中原并驾英豪在 海外连枝剑客来第十八回 异宝纷陈招巨盗 华堂喧闹现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