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二十章

九月十三日, 这是我最后一天留在日喀则,十四日一早我便会离开这里,然后坐上前往林芝的汽车, 与在成都南府河岸边的青旅里认识的那位女孩, 晏梓会合。按计划, 十五日起我们会历经三天, 从派镇徒步前往墨脱。

十四日中午, 从寺院经堂出来,我简单地收拾了明天的行李,便应邀与一位来自河南的前辈前往当地的一家藏民小院拜访。说是前辈, 其实她与顾夏同岁,都是三十二岁, 但她已经在寺院里修行一年多了, 她的名字叫王思乔, 所以每每照面,我都会毕恭毕敬的喊她乔姐, 她睡在我的上铺,这些天里一直都是她在帮忙打点我在寺院里的日常生活,渐渐的,她也变成了我旅居于此最熟悉的人。关于乔姐的经历,我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 知道她年轻时也曾经在上海打拼过几年, 有过几段婚姻, 仅此而已。但从她眼角上一道道深邃的鱼尾纹来看, 她的过往或许并不像她平淡无奇的叙述那样寻常。很多地方, 我们是相似的,我们都不擅长叙说故事, 不论是别人的故事,还是自己的故事。

乔姐明天也会离开这里,前往四川的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继续修行,那是坐落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色达县境内藏传佛教寺庙集中地,我知道那里也仅仅是因为一句从众口中流传至今的说法“色达山河一片红。”荒凉的群山之中,绵延数公里的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搭建着绛红色的木屋,望不见尽头,那是在此出家僧人的僧舍。泾渭分明的红色木屋与万名身披绛红色僧袍的喇嘛和觉姆成就了一处荒山里的隐秘圣地。

我问乔姐还有修行多久,她说或许一辈子吧。

上师说她六根未尽,凡尘往事仍有牵挂,无法出家,但乔姐仍不甘心,若这里无法接纳她,那她就去别处,总会有某个地方会是她的归处。我问她不回家吗?她笑着回答说她没有家,所以到哪里都是无所谓的,这辈子走走停停,或许天与地就是她的家。

家,我也没有,与乔姐一样我们都没有根,我们都习惯了漂泊,但家,我仍想拥有它,我想它以一种固定的形式,在某一处熟悉的地方,与一位不变的人一起,永久的安定下来。

当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映现出了一座城市的模样,那是上海。进入西藏到现在近乎半月,我到底是变化了,家到底位于何处,以前的我从不会考虑,但现在家的概念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有了最初的雏形,大概的轮廓,我知道我将会在哪里拥有它

,但那个家我又与谁共建,我没有任何思绪,不过我并不着急,只是有了新的期待,浅浅的,淡淡的,还是模糊。

那天旁晚我与乔姐在寺院附近的一处山间藏民村落里,享用着热情的村民为我们亲手做的酥油茶与用青稞面捏做的糍粑,酥油茶的味道我仍未习惯,但糍粑我吃了许多,真的很好吃,因为我终于发现那些我之前在拉萨街头吃到的所谓正宗的藏族点心是多么不地道,我夸张的吃相让乔姐忍俊不禁,她大笑着和同桌的村民解释说我是一个很能吃藏食的家伙。

在村民家里朴素的餐桌上积攒下来的好情绪让我在当晚的回忆录里找不到任何我应有的伤感悲怀,更多的,我只是带着一种平和与释然来为你我的故事画下最后的句点。

九月十三日周三天气晴晚上八点

2011年6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在酒吧里我只待了不到四个月,同样,我与你的种种经历了不到四个月,而□□年后的现在,当时间不再成为过去,我与你的牵绊也仅仅维持了不到四个月,历史总又那么一两个时刻点与现状出奇的相似,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

2011年7月初,大学迎来了近两个月漫长的暑假,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从酒吧工作以来积累的浮躁脾性一点一滴地消磨殆尽,关闭朋友圈,每日规律的作息,晨跑,看书,吃饭,喝药,按时睡觉。母亲责问为什么一个学期下来我就把身体弄垮成这副模样,不仅小时候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子宫也跟着不正常起来。

我面不红耳不臊地撒起谎,说或许是上学期没有什么压力,贪玩了,作息一直不正常,所以身体才变得越来越不健康。母亲除了一个劲地责备,也只能带着我去求医,而那两个月,我一直浸泡在充满涩苦味中药罐子里,提心吊胆的担心着为什么喝了这么多月的中西药,我从4月便开始缺席的的例假仍是迟迟不来。我不敢与母亲道出实情,也只能默默地为那几个月里的自作自受买单,这是对于我的惩罚。

而对于你,我还是会有那么些的在乎和牵挂,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关注你的生活了。

的确,刚开始学着放下,学着不去想起你,这一切都十分困难,因为即使我关闭了朋友圈,但我还是会仍不住会偷偷去通讯录里翻查你最近的状态,可是时间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两个月后,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基本改掉了这个坏毛病了,不仅如此,那两个月我还做了诸多的努力,比如我决开始将短发蓄成长发,删去大部分烙印着酒吧痕迹的朋友的联系方式,注销删除了手机里那个有你在的社交软件。

我又变回了最原始的那个我,一个不喜交际,沉默寡言的书呆子。当两个月的假期悄然离去,迎来了下一学期,我开始变得异常忙碌,忙着毕设,忙着参赛,忙着考证,忙着留学申请,忙着泡在图书馆啃着厚重的专业书,忙忙碌碌的自己让我想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已经不了解你的如今的生活了,除了在开学之初,我在你我与周黍的群里一两句冷淡而间接的对话,我与你没有任何交集。

10月,某一次与友人的聚餐里,我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与大山交往的人,友人惊讶地问何为对于如此精彩的新闻,我居然会一概不知。我只是笑了笑,在震惊中强装淡定,已表示我的不在乎。只是当晚,我便把你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从手机里一抹而尽,那是我一直以来充当可怜小丑的证据,我必须将它们统统毁灭。因为从我得到那条关于你与大山刺耳的听闻开始,我已经不再是小丑了,我只是我。

11月,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见面,我以为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因为我一直在避免。我也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似乎我远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的干脆利落,即使我表面上的确是做到了,可心里却悄然生出一颗微小的苗子,在一开始我留意到了,可笑的是,早已留意到的我居然没有当场将它掐断,而是任由着怨根自由生长,蔓延,直至今岁。

我在想,若是那天我没有去赴约,那是不是了□□年后的我就不会再一次重蹈覆辙了。

曾经酒吧的故人准备留美,11月是她最后一次返校,希望故地重游。当我接到她的来电说想要见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有犹豫过,因为那时的我早已下定决心断绝了曾经与酒吧相关联的所有来往,也这样努力去做了,所以这个聚会我并不想去,但她是我第一个月在酒吧里最要好的朋友,曾经的情谊让我不忍拒绝,即使我知道你当时可能也会出现,我还是在犹豫再三后,终究选择前往赴约。

果然,你也在那里,并且亲切的走过来微笑的与我说我们许久未见了,待会要好好喝几杯,我扬起僵硬地嘴角说我已经不再喝酒了。你不知道我为何会变得如此客气和冷淡,我在饭局里少有话语,只是保持着我招牌式的笑容安静地倾听你们在饭桌上的打打闹闹,就连坐在我旁边的那位故人也不由的惊叹我的变化,她说几月不见,我怎么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我无法解释,只能以笑掩饰尴尬。

当我在思考着这顿煎熬的饭局何时结束时,桌上某位外出帮你买烟的朋友回来了,他开着玩笑问你他刚刚在街上碰到谁了,你好奇的问是谁,而随后当我听到大山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不由自主一阵紧缩。

如果刚刚是你下去买烟碰见他,你会不会尴尬?

那位帮你买烟的朋友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微笑摇头摆手拒绝后,他有些惊讶,然后转头问了你一个我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会啊,都分手了,而且我又不喜欢他。

你的语出惊人让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我下意识的抬起头,透过一层从滚沸的火锅里升腾而上的白色雾气,我看到对面的你也在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不争气地又一次无规则的跳动起来。

您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为什么听到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居然在巨大的讽刺中捕捉到了一丝丝莫名的期待?我到底怎么了?我到底还在期待着些什么?

更让我意外的是,聚餐结束后,在一行人回程的路上,走在我前面的你试图转过身与我说话的时候,你因不小心的跌跄差点摔下,一直冷冷淡淡的我下意识间便伸出手抓住你的手,就在我握住你的手心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我害怕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只能急忙将那只不听话的手抽离出来。

那晚的聚会后,我不断地为自己灌输我为自己研究出来的“理论”,我告诉自己这样过度的反应是正常的,因为忘记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而现在的时间还不足以让我真正放下,只要离开这里,只要我出国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是啊,从出国那一年开始,我用了八年时间,一点一滴地把你忘却,我好似做到了,但又好像忘却并不管用。

12月底,通过院生面试,刚从日本回来的我听说了你在研究生考试的考场上失利的传闻,这是我最后一次得知关于你的消息。

2012年2月,我前往日本参加院生考试。

2012年3月,出国前,我彻底删去手机通讯录里几个我犹豫不绝又不知该删除与否的联系方式,其中包括周黍的,梦时的,程然的。

周黍与梦时,都比我大一届,他们毕业前往外地工作后,我的冷淡使得我与他们渐渐疏远了。

而程然,分手后我们从未联系过,只是在校园里曾经几次遇见过,自从第一次与他在楼道里相遇时,我与他生硬而尴尬的招呼仓促而过,以后再恰巧相遇,若不能绕道躲避,我也只能低着头装作陌生人匆匆擦肩离去,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只能用这种最绝情的方法来逃避了。

2012年3月底,我搭乘上飞往京都的航班,离开这方我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国度。

2012年10月,我与茉优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