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苦儿离开镇江城时已经是下午了。
狗子爹可能是由于中午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在买东西的时候格外的爽快。相比于往日的寒酸,两头牛,两套农具,一些新的厨具,对了,还有一副文房四宝,这些东西或多或少让他出了些血。
李苦儿对大伯的举动有点不理解,毕竟过惯了苦日子,这样的手笔可不是他能够痛快接受的。对此,狗子爹有自己的一番解释。
“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回去之后就去私塾给你报名。那可是笔不小的花费,大伯自得做好打算了。你看,加上这两头牛,家里一共有三头了,平常让你大娘下地帮帮忙,咱们那十几亩地就不会荒了,一年下来,只要不遇上太大的天灾,咱们的收成肯定坏不了。如此一来,你也能好好的读书了。”
话并不多却让少年很是感动,为了自己,狗子一家付出了太多,只怕这辈子是怎么也还不上了。经过酒楼一事之后,他的心思已经渐渐飞了,怎么也不愿意再留在李家屯这种荒远的小山村终此一生。这样的想法让他感到颇为惭愧,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关心自己的两个人。
出了城,狗子爹也发现了李苦儿的反常,说起话来总是心不在焉,不禁担心起来,于是问道:“苦儿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啊?啊!没……没事。”正自心慌,李苦儿闻言有些举足无措。他的样子使得狗子爹更是起疑,但见他没有诉说的意思,也不好勉强,只得岔开话题,说些其他的闲话。
在这条小道的左侧是片树林,宽大的树冠已然成了气候。这时候的太阳依然当空,照在树上被浓密的叶子所阻挡,多少形成了一溜儿阴影。两人牵着牲口躲在里面,也不觉得很热,如此行出十数里,离那渡口已经不远了。
忽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间隔着还有人的呼喝此起彼伏,好像正在争斗。
狗子爹听到声响脸色大变,急忙拉住牲口,对李苦儿说道:“看来,咱们怕是遇到强盗了,好孩子,呆在这别动,大伯过去瞧瞧。记住,若是有人过来,只要不是大伯,就别管这些东西了,只管跑!明白么?”
李苦儿点点头,见大伯要走,忽又叫道:“大伯。”狗子爹转过头。“要不我去吧,我个子矮,不容易被发现。”大伯嗤笑,却又故作严肃,板着脸道:“小孩子懂什么!记住了,呆着别动,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不再停留,径自朝声响之处走去。
李苦儿心里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兀自把牲口牵进旁边的林子,系好了缰绳,躲在路旁,等着狗子爹。两盏茶的功夫过去,狗子爹仍旧没有回来,那边的声音也还在继续,而李苦儿却是等得急了。
他心知狗子爹是一家人的依靠,倘若有点闪失,狗子妈多半是活不下去了,自己也可能再次变得无依无靠。他不想失去这份寄托,即便自己已经生出入世之想,也是在这二人一切如常的前提下产生的。如果让他在狗子爹妈的安危和自己的愿望之间做个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所以他等不了了,也不能再等了。他顾不得狗子爹的嘱托,蹑手蹑脚地朝打斗方向走去。待到近了,他的目光很快便被争斗的场面所吸引住了。只见场中五六个身穿官衣的捕快正在围杀一名身材高大的粗犷汉子。这汉子恁的了得,虽是以一敌众,却显得非常轻松,一把长剑舞的青光霍霍,灵动异常,直把面前的敌人打得疲于抵挡,看来用不了多久,这场厮杀就要分出胜负了。
李苦儿一眼就看出那粗犷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客栈见过的卧虎岗大当家于沐和!他本就对对方的豪气甚是敬佩,这时又见了那高超的剑术,更是让他激动不已。心中暗暗决定,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学得一身像他一般的武艺,也来一番快意江湖!
那于沐和好像不想伤害那些捕快,行招之间处处留情,有几次长剑已经触到对方要害,却又停手撤剑,白白浪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看得李苦儿颇替他着急。正所谓“长守不攻,纰漏自生”,久斗之下,于沐和一个不留神,后背露出空当,被一捕快窥见,当下一招“力劈华山”,长刀斜斜奔他右肩砍去。
眼见于沐和就要中招,李苦儿的心都揪了起来,急忙叫道:“小心!”
这一声喊得正是时候,于沐和听到示警,随后也查觉到背后冷风袭来,当下朝左蹿出一丈多远,跳出圈外。心中暗道一声侥幸,感激之下,朝李苦儿望去,看到是一孩子,还颇为眼熟,不由得一怔。
就在这时,适才那名捕快恼怒李苦儿坏了他的好事,舍了敌人,竟直奔李苦儿杀来。于沐和看个正着,哪容对方对自己救命恩人下手,不再犹豫,当下身形一动,挥剑横斩。只见一道青光闪过,那捕快的脑袋猛地飞起,身躯“噗”的一声栽倒在地。
其余几名捕快见同僚被杀,愤声叫道:“好贼子,竟敢杀官差!”说着一哄而上,想要以多取胜。却见于沐和长啸一声,合身跳进人群,长剑左削右刺,杀的众人屁滚尿流。不大一会儿,又有四名捕快命丧当场。剩下的一名见事不好,想要逃跑,没奔出几步,一柄长刀灌胸而入,登时没了气息。
六名捕快尽丧当场!
于沐和长出一口气,转身寻找刚才那名示警的少年,却见到那少年正在一位四十左右的农户护着下偷偷远去。他不及细想,高呼一声,追了上去。待到了两人身前,他躬身一礼,说道:“多谢小兄弟方才提醒,否则于某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不等少年回话,狗子爹抢先答道:“不妨事不妨事,大当家您武艺高强,这孩子哪帮上什么忙了,请您放过我们,赶快走吧。”
“哦?”于沐和也不在意狗子爹的话中之意,听到对方唤出自己身份,甚是惊讶,又对两人有些眼熟,不禁问道:“我们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狗子爹答道:“大当家贵人多忘事,小半日前,咱们在‘闻香居’吃的饭。”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呵呵,……”正待说些什么,于沐和脸色突然一变,身子刷的卧倒,一只耳朵贴在地上,两条眉毛渐渐皱了起来。
狗子爹见状知道不妙,估计又有麻烦了。果不其然,于沐和一站起身来就向二人一拱手,沉声道:“官府援兵赶到,还请两位祝我一臂之力!”
“这……”狗子爹老脸立马苦了起来,他可不想趟这浑水,尤其对方还是个强盗,犯不着为他得罪官家,李苦儿刚才的表现已经是大大的不该了。正待寻个理由推搪过去,右手的袖子被别人拽了拽,就听李苦儿说道:“大伯,这位于大叔是好人,咱们就帮帮他吧!”
狗子爹还能说什么,不答应?对方可是连捕快都杀了,还在乎自己这一大一小两个?也罢!他咬了咬牙,狠狠瞪了眼少年,对于沐和说道:“咱应下了!还请大当家进树林躲躲,我们爷俩在外面应对。”
“如此多谢二位了,救命之恩容于某过后再报。”身影一晃,人已射进树林。
狗子爹心中苦笑,哪里要你这强盗的什么回报,希望以后别找我们麻烦就再好不过了。当下急忙与李苦儿一同把牲口牵了出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缓缓往前赶路。
不多时,后面响起一阵马挂銮铃的声音,一队轻骑奔驰而来。到了面前,稀溜溜拉住坐骑,翻身下得马来,把二人团团围住。为首一人高声喝道:“大胆庶民,后面那六名捕快可是你们杀的?”
狗子爹吓得跪倒在地,脸上惊恐万分,颤声道:“回……回大人,我们只是乡下种田的,可没有杀那些官爷。”
那首领一瞪眼,骂道:“放屁,我们一路过来,只见到你们两人,死的捕快血尚还热的,不是你们杀的还能是谁杀的?”
狗子爹目露痛苦,嘶声喊道:“大人冤枉啊,我们到了那里时那、那些官爷已经死了,我们怕被怪罪,这才躲过来的,真的不是我们啊!”
首领闻言“嘿嘿”一笑,转头对旁边的人道:“兄弟们,这老小子嘴还挺硬,有没有手痒痒的?帮他松松筋!”士兵们哈哈大笑,随即走出几人,提着马鞭,一脚踹倒狗子爹,就是一顿暴打!
李苦儿见此情景,脑子轰的一下,无边的怒气冲于顶门,身体再也不受自己控制,径直朝一名正在施暴的士兵撞去。这一下力量实在太大,把那士兵撞得飞了起来,摔在人堆里,仍自带倒一片。
众士兵恼羞成怒,一个个拉出兵器,就要把李苦儿给剁成肉泥!
正在这时,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由远而近,马上骑一少女高声叫道:“住手!”
士兵们闻言纷纷停手,连殴打狗子爹的几人也收了马鞭。少女看了眼紧紧抱在一起的李苦儿二人,脸色铁青,眉毛拧成一团,冷声道:“李正!这是怎么回事?”
轻骑首领分人而出,对那少女深深一礼,恭声道:“秋姑娘,这二人杀了捕快,现又拒捕,我等正在捉拿。”
“胡言乱语!那六名捕快五名死于剑伤,他们可有凶器?”
“这……”李正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几名官兵急忙对两头牛驼着的东西一通乱翻。结果自然什么也没有。李正心知没理,但又不想失了面子,狡辩道:“这二人甚是狡猾,末将以为,他们一定是把凶器扔了!”
少女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李正,不屑道:“就算如此,他们若是能全身不伤一处的杀死那六名捕快,怎么会被你们打成这样?他们会武功么?”
“呃,看着倒是不会。不、不过他们可能是装的。那小子力气就极大,只撞了一下,就伤了我们一人。”
“哦?是么?既然如此厉害,他怎么没杀了你们?”
“他……”
“不必说了!”少女挥手打断道:“是非黑白咱们都清楚,没必要费这口舌。这事儿本是镇江府的事,和咱们疾风军没关系,你们掺乎什么?再说,大帅给的任务还没完成,怎可节外生枝?你们都给我立刻启程,不得有勿!”
“遵命!”众士兵齐声道。然后不再看地上二人一眼,各自上马,疾驰而去。
待轻骑队走得远了,少女朝李苦儿展颜一笑,温声道:“小弟弟,对不起了。”说罢,一夹马腹,小红马狂奔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这一刻,李苦儿的脑中全是那少女的笑靥,只觉得是那样的耀眼,那样的美丽。他从没对异性生出这样的感觉,一时间不由想得痴了,连于沐和从林中出来,检查狗子爹身上的伤势都没有注意到。蓦地,他自言自语道:“我其实不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