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与慕觉的眼睛都瞪大了,声音也粗了不少,“祖父!”
孙老侯爷道,“你觉得祖父不该这么教你?真是个傻小子。我告诉你,你遇到这类事必须按祖父教的做。授人以柄,将永远受制于人。”
孙侯爷说道,“我现在跟你说清楚,若你遇到这样的事,掉下去的只要不是敌人,你必须施以援手,没有万一。
“敢不救,回来我先打死你。这不止是‘义’,更是做人最起码的原则。我们孙家,自老祖宗起,就是坦坦荡荡的君子,‘义’字当头……”
正说着,下人来报,“卫国公府邱老太君求见。”
祖孙三人对视一眼。
他们此时都不想见她,知道她一定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这位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最是和善,可一旦执拗起来九头驴都拉不回。特别是遇到独孙邱望之的某些事,叫真起来连皇上都躲。
但邱老太太不仅是皇上最尊敬的堂姐,也是孙老侯爷父子一直都敬重和害怕的人。
老头儿只得说道,“请老太君去正堂。”
邱老太太年轻时跟邱老公爷走南闯北,还上过站场。在所有人眼里,她不是只跟后宅女眷打交道的妇人,是巾帼英雄,当得起任何一家的前院正堂。
三人走至正堂,看见卫老太君一脸愁容坐在那里,白发如雪,似一下老了十岁。
几人都是一惊。
孙老侯爷明知故问道,“老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孙侯爷和孙与慕都躬身抱拳道,“老太君。”
邱老太君起身,依次看向老侯爷、孙侯爷,目光最后站在孙与慕身上停下,双手合什给他作了个揖。
邱老太太不仅岁数大,还身份高,得世人尊敬,她给孙与慕这个晚辈作揖,礼太大了。
孙与慕赶紧避开,又长躬及地道,“老太君折煞晚辈了。”
邱老太太说道,“孙小将军浩然正气,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义薄云天,老婆子谢谢你救了望之。老婆子惭愧,没教好孙子……”
孙老侯爷忙说道,“老嫂子过谦了,坐下慢慢说。”
孙老侯爷坐去八仙桌左右,邱老太太坐在右面,孙侯爷和孙与慕依然坐在左侧。
邱老太太坐下,眼里涌上泪水说道,“望之从小有那样一个命格,亲人又一个个相继离世,所以比别人都重情。特别是对待男女情感,如着了心魔一般,有了就不愿轻易放下……
“以致于做了错事。好在他迷途知返,好在上天护佑与慕,没有酿成大祸。我已经让人打了他三十军棍,之后老婆子又打了他二十荆条……”
孙老侯爷老脸满是心疼,真诚地说道,“老嫂子,你错怪望之了,他是个守礼的好孩子。发乎情止乎礼,迷途知返,算不上着魔。
“他救了慕之,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他。人谁无过,能够坦然面对,能够改正错误,就是有担当的男儿。
“老哥哥在天之灵保祐,老嫂子有福,教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子。刚刚我还在教训与慕,相比一开始就施救的人,邱大人那种行为更难得。”
孙与慕非常不高兴老太太那段有关“男女情感”的话,虽然没有明说,却也把香香说了进去,可香香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辩解,一旁的孙侯爷拍了拍他放在官椅扶手上的手,制止了他。
再听到祖父的“发乎情,止乎礼”,孙与慕便没有纠结了。
他比邱望之幸运,不仅得到了姑娘,祖父和父亲还讲道理,没有责怪香香的意思。
邱老太太神色坚毅,“有些错能犯,可有些错决不能犯。”
她站起身,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牌位,上面写着“邱功业”,端端正正放在八仙桌上。
孙侯爷惊道,“邱老公爷的牌位,老太君这是何意?”
邱家老太太没答话,又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玉麒麟,“这是高祖帝的御赐之物,是邱家传家之宝。
“老婆子今天当着老公爷牌位暂存于孙府,等到有朝一日望之或者老婆子答成一件孙府所求之事,再行收回。只求孙府一个承诺!”
孙家祖孙三人互望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
邱家要的承诺,就是无论如何不许把那件事说出去。
怕他们口是心非,用邱家帮孙府答成一件大事作交换,还要当着祖宗牌位承诺。
孙老侯爷忙道,“老嫂子如此过了,孙家当不起这样宝物。我们保证,决不会把那件事说出去。”
孙侯爷也道,“望之是与慕的救命恩人,我们说出去就是恩将仇报。我们起誓,保证不说。”
老太太固执地看着孙与慕,“老婆子说当得起就当得起。我邱家如今只有一个望之,不能让他有一点点闪失。”
孙侯爷看出来,若孙家不收这样宝贝,邱老太太就永远不会放心。
他向孙与慕点点头。
孙与慕起身抱拳说道,“与慕向老卫国公在天之灵发誓,除了祖父和父亲,若与慕说出那件事,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孙老侯爷和孙侯爷也起身对着牌位躬身抱拳道,“我们自当守口如瓶,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他们的承诺不完全因为邱老太君的固执,还有邱家对孙家的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老太太眼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似千斤重担终于卸掉一样。
她用帕子擦掉泪水说道,“老公爷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孙家值得信任。这也是你们孙家,换作别家,老婆子都不知道该如何为他收拾残局。”
看到如此的邱老太太,孙与慕才知道邱望之倒回去救自己承载了什么,为何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为何永远那么阴郁沉闷……
有这样严格的长辈,是幸事,也是不幸。
自己当时莽撞了,不该怪他,更不应该用匕首刺他。
孙与慕发自内心说道,“与慕还要向邱兄学习,坦然面对错误,做个有担当的男儿。”
他又脸呈难色,“不过,邱兄与婧婧的亲事……请老太君不要过分勉强邱兄,若他不愿意,也委屈了他。”
老太太冷哼道,“我家要娶谁当孙媳妇,孙世子还没有资格多嘴。”
一句话把孙与慕顶去了南墙。
老太太气愤不已,这就是好事没做好,还受制于人。
孙侯爷瞪了儿子一眼,忙说道,“老太君见谅,与慕孩子心性,不知所谓。”
邱望之和陶婧的事,孙与慕的确无权干涉。
邱老太太又正色道,“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望之如今一心一意想娶陶小姑娘,过去的执念已经放下。 “我现在就去陶府找陶翁夫妇和陶大人夫妇,告诉他们之前望之在曲原府有一位心仪的姑娘,想她想得着了魔。
“还好望之悬崖勒马,现在完全放弃了。若陶家依然愿意继续那门亲事,老婆子替孙子给陶家一份承诺。望之永不纳妾,若陶小姑娘三十岁之前还未生下儿子,会给望之抬个通房。
“等那个通房生了儿子就赶走,儿子会放在陶小姑娘名下养。我还会厚着脸皮去求皇上,他们婚后就把卫国公爵位传给望之,陶小姑娘进门不久就会是我卫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若他们不愿意这门亲事,我去求皇后娘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说成原曲府的姑娘,是不想让陶府猜到荀香,不致于影响几个府和年轻人的关系。
邱老太太捏了捏包裹里的一个大锦盒,那里面是一套赤金凤头头面,是她出嫁时母妃送的,也是她最好的一套首饰。
不管陶家愿不愿意这桩亲事,这套头面都送与陶小姑娘。
孙老侯爷没想到老太太还要去做这件事,劝道,“老嫂子过虑了,那事陶府不会知道,何苦多此一举。”
邱老太太没接话,一脸固执。
老侯爷无奈道,“现在天快黑了,老嫂子吃完晚饭再去吧。”
邱老太太点头同意。
孙侯爷让人去内院把孙老夫人和孙大夫人请出来陪老太太吃晚饭。
在后堂吃,男女桌中间隔了道屏风。孙与慕专门来另一边替祖父、父亲敬了老太太酒,他还做为孙辈给老太太磕了头。
饭后,邱老太太抱着包裹去了陶家。
望着她蹒跚的背影,孙老侯爷说道,“老卫国公横死,老太太对先帝和当今怨念颇深,对邱望之的教导和管束近乎于严苛。唉,过犹不及。
“我敢断定,那三十军棍是打邱望之不第一时间救与慕。而那二十荆条,是打邱望之倒回去救与慕。
“再以这种形式对待我们和陶家,是在告诉邱望之,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会影响人的一生,绝对不能犯。犯了,就要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与慕将来既要与邱世子交好,也要更加防备……”
孙侯爷说道,“我的想法和父亲不太一样。邱望之在金吾卫呆了近十年,坐到了北镇抚使的位置。
“可他还拥有一颗善心,正说明他与老卫国公一样,有他的坚持,是值得用心相交之人。或许皇上正是看出这一点,才愿意重用他。”
孙与慕点点头,老太太今天也着实给他上了一课。
他说道,“无论从哪方面讲,邱望之都值得相交。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于他的表态,两代镇海侯都满意。
孙与慕又道,“婧婧单纯善良,老太太能那样严苛孙子,对这个孙媳妇……”
孙老侯爷说道,“经过这件事,老太太兴许会更加满意单纯的陶小姑娘,而对让她孙子犯下大错的荀小姑娘反倒不喜。”
这话孙与慕不爱听,“香香不需要她喜欢,邱望之犯下大错怪不到香香。”
孙侯爷说道,“荀小姑娘不仅有大智慧,还有福,多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能把她娶进门,是与慕之幸,也是我们孙家之幸。
“邱老太太之所以那么苛责邱望之,就是因为邱家只能靠邱望之。邱望之完了,邱家就完了,没有任何补救。而我们孙家,不仅有祖父、我和三弟、与慕,后年又能多一个好儿媳妇。”
他才没有那么傻,把别人的错误扣在未来儿媳妇身上。
陶婧在东阳长公主府吃完晚饭,才告辞回家。
她一走,玉环就抱出一个竹编小箱对荀香笑道,“禀郡主,这是今儿下晌清风拿来的,说世子爷已经回府了。世子爷有重要事要办,后天上午巳时请郡主去醉仙阁。”
荀香打开小竹箱,最上面是一封信,信很厚,一看就有十几页。下面是几瓷瓶曲原出的上好颜料,两个晋城出的青玉砚,以及两包上好枸杞。
大黎朝最好的颜料出产地,就是曲原。
打开信,一手漂亮的字跃入眼帘。
通篇思汝念汝,肉麻麻的比往日书信都大胆。
荀香这个老瓜瓤子看的脸红心跳。
还要等到后天才能看到他。
真想!
陶婧坐车回到中陶府,已是星光满天,新月如勾。
来到二门时,正好与出来的邱老太太、陶大夫人、陶大公子碰个正着。
月光下,老太太的满头白发让陶婧一愣。
一个多月前看到她,头发还是灰色的。
怎么变化这么大?
还有,这么晚了她来自家有何事?
陶婧满腹狐疑,红着脸曲膝给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君。”
小姑娘穿着淡青色妆花罗褙子,白皙秀美,淡然如菊。
老太太喜欢到了心里。
还好这么好的小姑娘没有弄丢。
老太太慈爱地拉着陶婧的手笑道,“好孩子,似又有长高了一点呢……”
陶婧的脸更红了,笑道,“是又长了一点。”
送走老太太,陶婧扶着母亲往回走。
陶婧问道,“娘,老太君这么晚来家里何事?”
陶大夫人说道,“老太太来商量你和望之的事。”
陶婧纳闷道,“那些事不是早就商量完了吗?”
嫁妆都全部准备好了。
陶大夫人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说道,“望之回家了,他破案时犯了错,被老太君让人打了三十杖。
“唉,打得厉害,不仅一个月下不了床,后背或许还会留疤。你们就快成亲了,老太太过来跟我们说了一声。”
那话不好跟闺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