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和欧阳陷入了一种恐慌中。欧阳自从不去公司上班就天天在家里看电视睡觉,每天回家我看到欧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丢一地烟头,也不说话,无意识地不停挑换频道。我问欧阳:“不若我们分开吧,或许你不会这样。”欧阳摇摇头,“我是不会跟你分手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用?”我呆呆地看着他,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欧阳要找工作了,他让我带了很多报纸给他,他的生活重心也由抽烟看电视转到了上网投简历,这样的欧阳才是我当初认识的他,就算剥离了身份地位,我现在依旧很迷恋他。现在工作难找是事实,欧阳又故意隐瞒他的家庭背景,打电话要面试的单位也不少,可是欧阳都没看中,不是嫌环境不好就是嫌工资不好,为这事我没少跟他吵,我总说:“欧阳,把你的大少爷架子收起来,既然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就做好吃苦的准备吧!”欧阳锁眉,“不是我不能吃苦,我不能盲目地吃苦,我有能力要求一个好的工作环境,为什么要屈就自己?”我当下无言。

我和欧阳的价值观不同,他宁愿找个好点的工作也不愿意在差的工作上浪费精力,而我不同,我想既然在家也是闲着那还不如出去能赚多少算多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每次一看到欧阳冒火我就识趣地转移话题,本来现在我们的处境已经变得算是艰难了,我们两个就应该紧紧地并肩站在一起,再起争执的话,无疑是对感情雪上加霜。欧阳在没找到工作的那一个月中脾气非常暴躁,我回到家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有时候我真是觉得委屈,但是一想到欧阳为我放弃了那么多,现在我无论承受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安然把我跟欧阳的情况告诉了齐林,一个周末,齐林和安然双双来访。这是和齐林看完《那时花开》后第一次碰面,我们都刻意地避开了所有可以遇见的机会。我想这一次,他是为了欧阳来的。

齐林和安然坐下后,一唱一合地说着最近什么电影好看,某某乐队又出了新专辑之类的,我和欧阳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事情太多,没有心力去关注生计以外的东西,我知道这只是齐林开场白,当四个人都沉默下来,齐林说:“小若,你跟安然去卧室聊吧,我和欧阳有话说。”我和安然进了房间,虚掩着门。安然坐在床上就说起她和齐林在公司的事,我摆摆手,示意她别做声,然后跟特务一样把耳朵凑在门缝上偷听欧阳和齐林说话。

“我听安然说,你为了小若跟家里决裂了,我很佩服你,是个男人。”是齐林的声音。欧阳没有接话,想必是一脸苦笑。

“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你找到工作没有?”

“没。”

“那你打算怎么养活小若?”

“我还有存款。”

“就这样坐吃山空吗?”不愧是男人间的对话,没有半点废话。

“不。我在找工作了。”

“有没有兴趣做商务代表?在我们公司。”

“你这是可怜我吗?难道我就不能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养活小若?我不需要可怜。”欧阳显得很愤怒,齐林的话伤害了他的骄傲。

“欧阳!你要看清楚事实!这不是可怜,我既然把小若交给了你,你就要让她过得开心,这是朋友间的帮助,并不是丢脸的事,除非,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看。”齐林的声音一下高了起来,对欧阳的误会显得很不满。

客厅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欧阳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不是我没把你当朋友看,我只是没办法接受你的好意。”

“人在这个社会中,生存是第一位的,一切的自尊和骄傲都是以生存为基础。我知道你有本事,可以才能也要有机会去释放。现在你们的情况并不乐观,作为一个男人,不能指望女人去奔波养家,你有没有想过跟小若分手?”齐林话题一转,忽然问起这个。

“事情都走到了这一步,我是不会跟小若分开的。”

“那么,就担起你的责任来,别让小若为你哭。明天,我等你电话。”然后就是鸦雀无声,室内除了空气还是流通,每个人的思想却都停在了原地,我和安然在卧室里面面相觑,猜想着齐林和欧阳的表情。

“安然!回家吧!”齐林在客厅说。

“好。”

安然和齐林手挽手出了门,齐林对欧阳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大不了的。”接着转身离去。

我坐在沙发上,欧阳躺在我身上,我看着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本来一帆风顺的欧阳现在却因为我落到了这种境地,如果没有我,欧阳还是以前的那个欧阳,那该有多好!

“小若,我是不是很没用?”

“谁说的,找工作是靠运气的,急不得。”想当初我大学刚毕业,一份工作找了三个月,处处碰壁,那时候心情灰暗到了极致,想到自己不被人接受,就觉得连活着都是浪费,真想一死了之。

“齐林介绍了份工作给我,你说我该去吗?”欧阳这么问,心里肯定是动摇了,齐林所介绍的工作对他而言应该是比较满意的,只是觉得自尊心接受不了罢了。

“这要你自己做决定,如果你觉得适合你就去,如果你觉得这样的工作让你不开心就不要去,欧阳,我们现在的处境还不算很恶劣,不要勉强自己。”现在的欧阳对我而言是患难中的精神支柱,我不想让他受到一点打击。

“小若,我第一次觉得生活原来也是很艰辛的。”我轻轻抓着欧阳的头发,听他说这话,我真想把自己给剁了,全是因为我。

欧阳还是觉得先不去齐林那里,他去了一家外企做翻译。我现在才知道欧阳在大学里居然念的是外语系,都过了专业八级,这让我刮目相看。做翻译是件很辛苦的事,因为欧阳的口语很棒,除了要做文案翻译还要陪老总出差。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连中饭都在公司吃工作餐,一个星期下来就清减了,更重要的是,我和欧阳的沟通越来越少,每天一起出门上班,他先送我到杂志社,一路上俩人都是哈欠连天,没有半点说话的兴致,晚上吃了饭也没时间聊天,各自趴在电脑前面,他做工作,我写小说捞外块。直到我上床前还看到他戴着眼睛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觉。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一天说不到五句话,我想欧阳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才这么拼命,我不能在物质基础都不稳定的时候还变本加厉地跟他索要感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连欧阳也觉得不对劲,有天他跟我说:“小若,我们明天出去逛街帮你买衣服吧!”

“不要!买衣服的钱可以省下来结婚。”我的话脱口而出,接着就惊呆了自己,原来人生就是从起点回到终点,再从终点回到起点,经历的不过是个过程,而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和欧阳的现在不就如同我和齐林的当初吗?

“欧阳,我怕!”欧阳对我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表现地很困惑。“怕什么?”

“没什么。”我忽然意识到,在欧阳面前,我已经学会了隐藏心事,这跟我们当初无话不谈的时候变的很不一样。也许就是在不知不觉中的变化才更加可怕。

欧阳刚上班的新鲜感已经过了,剩下的就是无穷的抱怨,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忍受欧阳滔滔不觉的长叹,其实我的工作也有很多不顺心,但是我尽量不把情绪带到家里来,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家就如同一个避风港,我不想让我自己的不快乐去感染欧阳,可是他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有天,我对欧阳说:“其实我也很不开心,你工作里的不顺利不要在我面前讲了,我已经没有新鲜的词去安慰你了。”欧阳木木地吃完嘴里的饭,然后把筷子插在碗里,踢翻了板凳,坐在电脑前把音响声音开得地动山摇。我端起碗,在激烈的鼓点声中慢慢吃饭,欧阳还像个孩子。

“你在生气吗?”我站在他身边问。

“没有。”

“胡说!”

“我只是觉得在外面不开心,回家就告诉你,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可以说,难道我向你吐苦水有错吗?”

我只能从后面抱着欧阳,我知道他的一切不开心都来自于生活环境的落差,以前的欧阳是给人脸色看,现在的欧阳是看别人脸色,这让他在一时间怎么接受的了?在欧阳睡着以后,我打电话给安然,什么话没说,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安然在那头微微一叹,“小若,苦了你了,也苦了欧阳。”我听完就把电话挂了,在客厅里抱住自己,深夜的寒气一阵上逼,快要到冬天了。

冬天了,H城不下雪,连树都是一如既往地绿着,只是我觉得很冷,穿的跟个馒头一样跑来跑去。欧阳又换了新工作,他成了齐林那公司的商务代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齐林打电话跟我说欧阳到他公司上班了,很被老总赏识。听到这话我又高兴又难过,为欧阳高兴为自己难过,因为欧阳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要换工作的事,我们的隔膜在无意识中产生了。

我不知道商务代表是做什么的,但是自从欧阳换了工作后,一个月就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家,他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他在做什么,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去出差了,不信任在我们之间疯狂的滋长着。欧阳出差的日子,车就停在院子里,我每天都帮他擦一遍,好几次因为擦车而错过了他的电话。欧阳仿佛很在意这件事,他不停地追问我, 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会不接电话?我解释说去擦车了,欧阳就把电话挂了,第二天就隔一个小时打一个电话查问行踪,让我无比难堪也无比厌烦。我极力地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会不会是因为太过在意对方而引起的呢?这样的局面让我束手无策。而且,我根本不曾意识到我和欧阳的危机居然会如此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