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弋,你们家的那个亲戚还要住多久啊?你这样,工钱倒是可以多领些,只是我怕你早晚会被累死。”赵飞的语气带着些嘲笑,也带着些关心,“要不我分你一些工钱吧。”“那怎么行。”罗弋果断的拒绝了赵飞,脚下的步伐不停,“你爹病着,你需要钱。”“呦,这不是罗弋嘛,怎么这几天这么卖力气啊。看你这么卖力,工钱一定涨了不少吧。”罗弋的话还未说完,身后传来麻三的声音。麻三是小有名气的地头蛇,平日里向码头搬货卸货的苦力收些“保护费”放些高利贷便是他的营生。麻三兴致满满的打量着罗弋,“正好,涨了工钱就把前几日欠下的一起补上。我记得,赵飞从我这里借了些钱给他老子买药还不出是你替他担下的。”
“赵飞欠的钱我会还,现在别挡着路,我得把这些货搬过去。”罗弋冷冷的看了一眼麻三,语气平静,继续向前走。赵飞忙上前,笑眯眯的同麻三说话,“三哥,还劳你跑一趟。这几日我们的工钱攒的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还上了。”“好!你们还真是有本事!这么快就能还上十个大洋。”麻三不理会赵飞,挡在罗弋的面前不让他过去。“什么!三哥,这才几日,怎么就变成这么多了。我就是给我爹买了些药......”赵飞很是激动的冲上前质问麻三,却被麻三推到在地,“小子,你也知道过去几日了,现在就是变成这么多了,你们必须给我还回来!”
“麻三。”罗弋放下身上的货袋揪住麻三的领子,狠戾的看着他,“就算利息再高也不能这么算,你别欺人太甚。”“觉得我欺人太甚当初就别到我这里来借钱啊。罗弋,你这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真是招人烦。怎么,想对我动手。好啊,你对我动了手,你兄弟欠下的债可就不止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了!”麻三一副吃定了罗弋的样子洋洋得意。
罗弋顾全着赵飞,自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去拼命,可是赵飞不行......这样想着,罗弋便松开了揪着麻三的手。可顷刻间,自己就被麻三反过来一手揪住的衣领。麻三死死的攥住罗弋的衣领,另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脸,“姓罗的,你一个做苦力的,有什么资格跟我这儿耀武扬威的......”“你放开他!”麻三正威风的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受了一股重重的力,顿时失去了重心,身体一偏脚下一歪倒在了地上。
趁着麻三被自己推倒琉宵拉住罗弋,气定神闲的看着他,“阿弋哥,你别怕,有我在。”罗弋见状,反手握住琉宵将她拉进自己,“快走,这里不好玩儿。”“我才不走。”琉宵松开罗弋的手,转身看向已经气急败坏站起身正欲对自己动手的麻三,“你.......”琉宵刚刚开口,罗弋便挡在她身前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牢牢的锁住麻三,“她还是个孩子,让她走。”“我不是孩子了!”琉宵从罗弋的身后走出来,看着麻三不慌不忙的开口,“这位大哥,想打我是不是。好啊,你打啊,不过,打了我会有什么后果你都要自己担着,我不是吓唬你,你可以试试看。”琉宵说话的语气完全出乎罗弋的意料,沉稳,冷静,完全不像她平日里的样子......
麻三根本不把琉宵放在眼里,叫嚣着握紧了拳头上前,“臭丫头你少骗我!你信不信......”琉宵不躲,眼中蓦地阴沉,瞪着麻三。麻三竟然有些惧怕这个眼神,不但有些顾忌的不敢继续说话,还莫名的觉得脊背发凉。“欠了你多少钱。”琉宵冷冷的看着麻三,目光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练。“连本带利十个大洋。”麻三双手环胸,好整以暇。
琉宵轻蔑的一笑,“既然你能在这儿又收保护费又借高利贷的,那么,这码头上的每一个人是什么来历,你大概都知道吧。话说回来,知道这些,应该是最基本的。”琉宵的话引起了麻三的兴趣,“丫头,你倒是很懂嘛。没错,这码头上的每一个人姓甚名谁,家住哪条街哪条巷,家里几口人,就连祖宗十八代都没有我不知道的。”“那就好。”说着,琉宵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只镯子,塞进麻三的手里,“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一定也知道罗弋的母亲曾经在哪里做过工。我是罗弋母亲以前的东家......剩下的,我不多说了,我怕你的耳朵承担不起。现在,这笔账两清了。这个镯子拿去卖了,剩下的钱买你安静一段时间不要再出来欺负人。”说着,琉宵看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赵飞示意他跟着自己,又拉住罗弋的手,“阿弋哥我们走。”
“刚才真是谢谢了。”赵飞看着琉宵一脸的感恩,接着又恍然大悟的看向罗弋,“罗弋,你为了**钱多买些吃的每天多搬那么多货就是为了她吧!她就是那个......”“赵飞,麻三应该走了。”罗弋抢先开口,并且隔在了赵飞与琉宵中间,看向琉宵,“你怎么过来了,要去哪儿。”
赵飞几乎不曾听过罗弋对谁说话这样温柔,瞬间心领神会,“恩人,罗弋你们聊,我突然有大急事必须先走了。”转眼间,赵飞似乎已经“无影无踪”。琉宵没说话,又走了几步才停下,捡起地上的食盒,“还好没被别人拿走。”说着,她一脸兴奋的看向罗弋,“我来给你送饭,我做了面条。看见有人欺负你先去救你了。”“谢谢你救我。”罗弋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淡,然而嘴角边却抑制不住的露出笑,为了不被琉宵发现这一抹有些“害羞”的笑,罗弋微微的低下了头......
琉宵兴高采烈的打开食盒,不过,兴奋的神情也同样在那一刻消失了。琉宵看着罗弋,很是尴尬的笑笑,“对不起阿弋哥......面条,被我弄成‘粥’了。而且,也冷掉了.......”“没关系,我知道你做的一定很好,只是刚才耽搁久了而已。”罗弋端起碗,很专注的吃了起来。琉宵呆呆的看着罗弋似乎愣了神儿,她只觉得罗弋不但没有嘲笑自己,反而语气是那么的温柔......
罗弋放下已经空了的碗,的目光凝视着琉宵,非常认真的看着她,“很好吃,你真的很厉害。”“我还有更厉害的呐。”听到罗弋的夸奖,琉宵很是得意,“阿弋哥,告诉你个秘密,我有一个谁都比不了的本事。我啊,是一等一的摹画高手。只要看过一眼的画,我就可以画出一副一模一样的,绝对真假难辨。是不是更厉害,这可是我小时候就有的本事。我可是......”琉宵正说着,只见罗弋突然捂住自己的肩膀脸色有些微白。
“阿弋哥......”琉宵很是关切的靠上前,想要伸手去碰罗弋的肩膀,却还是放下了,“刚刚你朋友说你最近都搬很多东西......你怎么那么傻......”“下雪了。”罗弋似乎没有把琉宵的话放在心上,他摊开手掌,接了几片零星细小的雪花移向琉宵。“真的下雪了!”琉宵看着罗弋掌心的雪花融化,抬起头看看天空中飘着的细细的雪花,迫不及待的伸出自己的手掌......
雪越下越大,罗弋取下自己的粗布坎肩披在琉宵身上,“回家吧。”“回家......”琉宵愣了一下,问道,“是我们的家吗?”罗弋没有回答,只是又将披在琉宵身上的衣服又紧紧的裹了裹,“很冷了,快回去。我该去搬货了。”话罢,罗弋转过身,背对着琉宵往来时的方向走过去。琉宵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她蓦地转过身对着已经走远了的罗弋大喊,“我不想再逃了!我想留下来!你......要不要我留下来,永远。”琉宵没有听到罗弋的回答,她只看见罗弋停下脚步站着,不说话,也不回头。
琉宵不再原地停留,她冲过去,在罗弋的面前停下来,问道:“阿弋哥,你觉得‘罗傅氏’三个字用在我身上,可好听?”“我能给你御寒的衣服,跟你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儿搭调的地方。”罗弋细细的看着琉宵,眼中的悲伤若隐若现,“别说你身上的缎裙,我甚至连好看的盖头都买不起......傻的那个人,是你。”“如果我已经有了这世上最漂亮的盖头!你,要不要我留下来......”琉宵不理会罗弋的话,上前一步,凝视着罗弋的眼睛,“我不要什么缎裙,也再不要什么锦衣玉食。我只要,跟喜欢的人白头到老。我,现在就带着这世上最漂亮的盖头站在他面前。只想再问他一次,要不要我留下来,要不要我留在他身边?我不是一个不识趣的人,如果他不要,我也不会继续赖在他的家里......”
罗弋仍是不语,只是眼睛里泛上一层泪水。他看着雪花纷纷的落在琉宵的头上,融化之后又结成薄薄的霜,覆盖了琉宵乌黑的头发闪着淡淡的光亮......原来,对琉宵来说,这就是世上最漂亮的盖头......
再也无法忍耐着,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的那一刻,罗弋拥住琉宵,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留下来。我要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罗弋的嘴角边浮上浓浓的笑意。“可她最终还是嫁给了别人。”白衣的话打散罗弋的笑容,罗弋看着白衣,片刻的光景竟又笑了出来,“可我终究还是感激,感激是她给了我那样的一天......”
“奶娘,我要去给阿弋哥送饭了,你也快去吃饭吧。”琉宵提着食盒笑意满满的准备出门。“小姐。”罗母小心翼翼的拉住琉宵,“小姐,这几天你都去给阿弋送饭。码头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更何况,阿弋他何德何能......我对不起老爷,和天上的夫人......”“奶娘。”琉宵握住罗母的手,“奶娘,是我何德何能才对。如果,以后阿弋哥每天都只能吃面条......你会不会不喜欢我......”“怎么会小姐。”罗母抱住琉宵,温柔的拍她的头,“奶娘最喜欢小姐了。小姐.......”罗母语气一顿,笑着改了口,“宵儿,送过午饭你就回去吧。奶娘会带着阿弋过去跟老爷提亲......”
“不必你过去了,我自己过来了。”傅林的声音打破了小院儿的宁静。琉宵和罗母看着傅林越走越近,两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傅林走到罗母身边,“这么多年没见,你到还是惯着她。屋里有能说话的地方吗,我跟宵儿说说话,你也一起。”
“宵儿,如果你不想听爹唠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婚期马上就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叶少爷说了非你不娶,你进门之后也再不会纳别的人进来。”傅林的语气还算是平静,只是目光里带着一丝摸不透的深邃。“爹说完了吗?我要去给我未婚夫送饭了。”琉宵全然听不进去傅林的话,执意的要离开。“你的未婚夫只能是叶轸!你的丈夫也只能是叶轸!”傅林大喊一声,琉宵蓦地转身,泪流满面,“爹,我想嫁给我喜欢的人......可以吗?”罗母一直怯怯的站在傅林身边,看见琉宵的样子,她心疼的开口去求,“老爷,我儿子的确配不上小姐。可是,能不能看在我曾经在府上做过工的份上,让我厚着脸皮替自己的儿子求求这门亲......”
“宵儿。”傅林突然在琉宵的面前跪下来。琉宵大惊,赶紧去扶,“爹,你快起来!”傅林终于忍不住,同样流下了眼泪,“女儿,天底下有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一个钟情的人......”“爹,你先起来,起来再说!”琉宵用尽了力气将傅林拉起来,似是耗尽了力气的同时,也耗尽了自己的希望,“爹,你说吧。我听你说......”
傅林叹了一口气,“女儿,你可以说爹爱慕虚荣。可是,即便此时出现一户比叶家更富贵的人家,我还是会把你嫁给叶轸。不管他能不能活到三十岁,哪怕他活不过今年......你也必须嫁给他。”“为什么呀爹!为什么!”琉宵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的流下来,她死死的拽着傅林的衣角,眼中已是崩溃和绝望。
“宵儿,你必须嫁给叶轸。”傅林的眼中含着泪,语气却坚定不可动摇,“大清没了,现在说的算的是洋人和日本人,他们窥视一切属于我们中国人的东西。当年,那些洋人一把火烧了圆明园......那些强盗以为,可以把我们的东西烧绝,烧尽......可他们低估了我们,自己家里的东西总是有人愿意冒死去护着......有个小太监于大火之中救出了一幅画......那画,是无价的宝贝,名为秋峰图,画的是我山河的大好风光,山河在,则家在......后来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这幅画便又被洋人跟日本人盯上,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无价之宝自然要掳了去方才甘心。小太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死时将那画交给了主事的叶公公,也就是叶轸的爷爷......后来,叶公公又将这画交于你爷爷,你爷爷害怕它落到洋人手里,将画分成两半,对外只称那画从被救出来时便被烧的只剩下一半。一半自己留着,另一半还由忠心的叶公公保管。可无价之宝即便只剩下一半,也还是被强盗惦记着......”
傅林深吸了一口气,不忍去看琉宵的泪眼,“叶轸也知道这件事,他也希望两幅画合一,这也是爹所希望的。可是,他交出那半幅画的条件,就是要你嫁给他。”
傅林愧疚的垂下头,“宵儿,爹最恨的就是鸦片。做出那副屈辱的样子,巴结那些外贼也不是为了鸦片。爹要找个借口阴魂不散的在他们身边,时时刻刻的提防他们打那些歪主意。千防万防,还是阻止不了他们的贪婪。过几日,家里就会迎来一些赏画的‘客人’,他们已经赏遍了秋明城所有的前清贵族家的画,其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宵儿,你嫁给叶轸,然后牢牢的看着那幅画,绝对不可以让它落在外贼的手上。不止如此,爹要你盯着叶轸,随时提防他会生出二心私结外贼。文脉不断,国则不亡......以后,那幅画,由你来守,由你来护;外贼,由你来防,由你来斗......爹把这个担子交给你,接得住,爹谢谢你,接不住,就拼了性命的去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