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烧尾宴二

待月色渐浓,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晚宴设在太子府的花园里,高朋满座,灯火通明。来者大多为青年才俊,性喜风流,不爱拘束。太子深谙此理,故把时间定在晚上,地点定在花园。

年轻人聚在一起可斗酒斗诗,倘若有相中的姑娘,采一束花就着朦胧夜色送于心上人也未尝不可。只要他们玩的尽兴,对这太子府生出亲切感,对于日后拉拢和培养党羽可是极其有利。

初出茅庐的才俊们当然不知道李易怙使的这招化骨绵掌,只觉太子当真是风流名士,善解人意,当下好感大增。

李知荀无心喝酒,一直在留意沈清沉的举动。可是却不见他有半点异常,与同僚好友说说笑笑,似乎只是在聊着天,只不过时而有意无意的往黎青所在的方向瞥上一眼。

不一会儿,黎青便端着酒杯走到花园中央,李知荀视线也随着他转移过来,想要看看他们在卖着什么关子。

只见黎青缓缓举起酒杯,略微鞠躬,朗声道:“太子不胜酒力,已去后房歇息,委托老夫前来为各位敬酒陪个不是,望诸位不要因为他的离去而扫兴,万万吃好喝好才是。”

有人在席下应和:“太子真是太客气了,能受邀前来参加此宴已是我等荣幸,何来扫兴之说!”

黎青笑道:“既然如此,那诸位请自便,老夫便不多打扰了。”

不胜酒力?哼,只怕是去往后房预谋着什么吧!派黎青出来打圆场以为就可以糊弄过去?那个沈清沉……

糟了,沈清沉!!

想到此处,李知荀急忙转过身来搜寻,可是人群里哪里还有他的半点身影。

他不由自主的攥紧双手,心里懊悔怎么就被黎青这个老狐狸转移了注意力。怪不得方才沈清沉一直往这边看,原来他二人早就串通好了!

他正准备悄悄溜走去后院看看,却不曾想又被黎青挡住了去路,身后还跟着一群流桑会名士。

黎青假模假样的弯腰行礼,做惶恐状:“王爷,这几位青年才俊久仰怀城公子荀大名,想要让老夫带着他们前来结识一番,老夫拗不过,只好擅自主张答应了,还望王爷勿要怪罪。”

李知荀心系沈清沉动向,此刻却无论如何也脱身不得,只得对在不远处的李易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王爷?”

黎青仍然弓着腰,大有李知荀不答应他就不起身的架势。

李知荀心里冷哼,随即淡淡的笑道:“丞相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快快请起。”

黎青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微笑,感谢道: “那,老夫就先替这几位小声敬过王爷。”

李知荀也不推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几位青年见丞相敬完了酒,也一一上前敬过。李知荀来者不拒,尽数喝下。

终于等到恭维的差不多,酒也喝完了,几位名士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丞相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于是也都纷纷告退。

李知荀微笑着送走他们,就见李易亭面色极差的走了过来,对他耳语几句后,二人都沉着脸悄悄消失在人群之中。

到一处偏僻的小阁楼,李易亭停下来看向他,示意只能他一个人进去。

李知荀不加迟疑,四周看了看,朝黑漆漆的阁楼里走了去。黑暗中,木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显得尤其大,穿过狭窄的过道,一丝微弱的光亮从前面的门缝里透了出来。

他试探性的敲了敲,屋内响起一个阴沉的男声。

“进来。”

李知荀推门而入,目光略扫满屋各怀鬼胎的面孔,心里顿时了然。

太子、黎青、兵法席榜首桑弘南、武席榜首的章之杰,户部尚书杨成愈。呵!来的还真齐啊!这不都是之前被沈清拜访过的人吗!今日果然是他在捣鬼。

“大哥”,李知荀略微一笑,对太子行见面礼。

太子怒气颇大,似乎连客套话也不想讲,抬头看见黎青站在一旁严肃的看着他,只得压抑住心中的不耐烦。

“嗯,坐。”

李知荀道:“不知大哥有何吩咐?”想想又加了一句,“是现在说,还是等人来齐了再说?”

“人来齐了?”太子不明所以的反问一句,随即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七弟果然聪慧过人,知道为兄心中所想。”

“来人”,他拍拍手,对屋外喊了一声:“把人带过来。”

话音刚落,门立刻被人打开,有侍卫丢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衣衫被除的只剩一层薄薄的贴身内衣,上面有被鞭笞的血痕,嘴里塞了布,呜哇呜哇的呼救。

被侍卫当头踢了一脚后,惊叫声戛然而止,人已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李知荀却是吃了一惊,他说的人可不是这位女子,而是从宴会开始就游离在这些人身边说悄悄话的沈清沉。有戏要演没有他这个幕后主使人怎么能行!

太子见李知荀似乎对地上的女子并不感兴趣,知道他没有看清楚此女子的脸,心中十分得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七弟,不妨把这女子的头发撩起来瞧上一瞧。”

李知荀觉他话里有话,不禁仔细看了地上的人两眼。

蓦然之间,他心里突的一跳,脸色立刻变的难看,抢上前去扶起已然昏过去的女子,看清面容之后,空气顿时结起一层冰霜。

这个该死的沈清沉!!!

李知荀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刚才一心都在注意沈清沉和黎青,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她不见了。

看着拾彩苍白的脸色和越浸越大的血迹,他一把将她抱起来,顾不上质问,抬脚就往外走。

太子给护卫一个眼神,两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身形一闪,瞬间堵住了去路。

李知荀虽然面色已恢复如常,但心里仍然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意,他转过身来对太子冷冷的说道:“不知大哥这唱的是哪一出?小弟愚钝,还望大哥明示。”

太子冷哼一声:“七弟表面上来找本宫和丞相大人握手言和,共同防范启国和夏国的狼子野心,可谁知道背地里还留着这么一手,府上藏着一位夏国的公主在,你说我唱的是哪一出?”

李知荀闻言,怒极反笑,“拾彩有什么用难道太子殿下真的不知道吗?”

“我是知道,拾姑娘的确是牵制夏国不和启国联手的好筹码,可是万一你不仅想牵制夏国,还威胁夏国呢?威胁拾鸣魏那个老头借兵和你内外夹击,到时候我可就进退维谷、任你宰割了!”

言道此处,本该昏迷的拾彩忽然左手手指动了一动,藏在胸前的右手慢慢攥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血肉里。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子和李知荀身上,并没有注意到。

听到屋里响起窃窃私语声,太子对着众人阴阴一笑,然后紧紧的盯住李知荀的眼睛,残忍的说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告诉我父王遗诏在哪里,等本太子登基之后定会不究过往,保你周全,否则七弟可别怪本太子不客气了。”

桑弘南和章之杰知道太子与晏清小王爷的关系微妙,这也是官场上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搬到台面上来。

虽然昭王驾崩只是时日问题,但毕竟尚在,依旧是大昭的皇帝。在这种关键时刻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口不择言,那就是太蠢了。

李知荀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复杂神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然而面上却仍然装作十分愤怒的样子:“大哥冤枉我私通夏国,可有证据?空口无凭……”

“空口无凭?”太子哈哈大笑,打断了他,“好,既然七弟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本太子就让你见见这棺材!来人!”

他朝着门外大喊一声,随即有人呈上来一副密信,太子打开信封举过胸前,在屋内走了一圈。

“各位好好看一看,此信便是晏清小王爷通敌卖国的证据。信中他要求夏王借他十万兵力围攻皇宫,事成之后割五城作为回报,上面还盖着晏清王府的印章,如假包换!”

李知荀斜睨着振振有词的太子,心里一阵冷笑。准备的到真是周全,不仅模仿了他的字迹,连印章也偷来了,只可惜……漏洞百出。

沈清沉在脱身之后就一直藏在此间房门的门外,今晚的事情他不便于直接插手,但是他必须要在幕后监督以免出现不必要的差错。本来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当他听到太子要拿出那封密信时,脸色骤然变得极差。

蠢!真是太蠢了!!早知就不该把这封伪信给太子。

李知荀此人心思敏捷,城府极深,若要靠他自己暴露出破绽来扳倒他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从外部寻求方法,先让他和黎青之间产生裂痕,接着是朝廷大臣,这也是他今晚为什么会请两位新人到场的原因。

他不承认通敌卖国不要紧,只要其他人相信就好了,而当众人的愤怒达到极点时,再顺水推舟的把这封密信拿出来,到时候就没人顾及去查探真假,只会越发的笃信他勾结夏国的事实。

可是现在什么都还没开始,太子就把信拿了出来,自然会有人疑心信中消息是否属实。而一旦有人想要查证,想知道结果简直易如反掌。

本以为他有些胆识和才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而今看来,全然是一个窝囊废!

只不过……沈清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的消了怒气。

李知荀他以后有的是办法对付,现下最关键的是,这场宴会的目的达到了。经过这么一闹,黎青与晏清府是决计不会再连起手来了。只要他们之间出现一丁点的罅隙,他就能见缝插针,最后坐收渔利。

想到这里,他回身对黑暗里的一个身影微微一笑,说道:“虽然事有差错,但结果您还满意吧,平西王爷?”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如此大胆的喊出了他的身份,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人才放下心来。

“你要的东西,不日我会遣人送往贵府。”

沈清满意的笑了笑,拱手道:“不送”。

平西王扯了扯脸上的黑色布巾,轻哼一声,带着两个护卫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人都走了之后,沈清沉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是不紧不慢的伸了伸懒腰,对着空气突兀的说了一句。

“别来无恙啊,陆西澈。”

走廊一侧的阴影处应声一动,走出一个黑影,仿佛见到了宿敌一般,面色不善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沈清沉拿腔作调,也回道:“嗯,好久不见”。

陆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起伏,恨恨的说道:“你想挑拨黎青和晏清王府的关系我管不着,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她拉进去。”

沈清沉笑着看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般:“拾姑娘本来就在局中不是吗,何须我去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