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完婚纱,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四个好友又一块儿吃了午饭才散了。我们吃饭的地方,离父亲现住的也是他前些日子打电话给我说是想卖掉的房子不远。我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下了去看看的决心。
我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父亲,看见我,神色竟有些慌张。
“怎么来前也不打个招呼呢!”父亲说道。
“妈活着的时候,我回来从来就不打招呼!”我说,有些负气地。
父亲没再说什么,将门敞开,我走进去随手带上房门。屋子里凌乱极了,并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却不见那个女人的踪影。
“就您一个人在家?”我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是一个人。”
“她呢?”
“出去了。”
“去哪儿了?”我追问,像是成心要揭父亲的短儿,因为我断定那个女人是不会为什么正经营生出去的,不是逛街胡乱花钱就是跳舞打牌罢了。
“你来了也好,我正好想告诉你呢,房子已经有买主了。说好下周一交订金签合同,周四办手续。买主要连所有的旧家具都一起买下,你看看还有什么小东西是你母亲的你想留着的赶紧拿走吧!”父亲避开了我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卖房子的事。
“您还记得我有过一个母亲?”听他说房子就要被卖掉了又听他提起了母亲我心里的火气实在有些压不住了。
“可嘉,别这么跟我说话!怎么说我都是你爸爸!”他阴沉着脸坐到餐桌后面开始吃一碗面。我瞥了一眼,是方便面,竟似还没有泡开的样子,面条上曲曲折折的生硬的曲线清晰可见,可是已经再没有什么热气从那碗里面冒出来了,一看就知道是未经煮过的,而是用温开水泡的,并非沸腾的水。
一碗面,不禁让我大肆心酸起来。他说的没错,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老了,走路腿脚都不利落了,他的头发竟又白了许多了,背也似乎更驼了。他有一个女儿,他曾经细心呵护并抚养过她,如今她已长大成人自立门户了,而他却只能孤独地坐在这里吃这样的一碗面么?我势不可挡地伤心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从父亲手里将那碗面夺了下来。
“为什么非要跟她在一起?就为过这种日子?”我端着面含着泪说。“爸,跟她离婚吧!跟我在一起不行么?如果您愿意,您也还可以再婚的,但是一定不会是和她这样的人。就算不能像母亲那样受过高等教育知书达理,起码也要是个认真读过几本书的人吧。就算这一点也达不到,底线也该是个会正经过日子的人。您何必非要跟她在一起受这份儿罪呢?”
“谁说我受罪了!”父亲突然冲我怒吼道。“这种日子怎么了?这种日子挺好!别用你的喜恶来约束我,我还能活几天,你就让我随心地过吧!”
“只有跟她在一起才是随心的,以前您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就不随心吗?”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出来。
“以前是以前,你妈妈不是先走了么!剩下我一个人你说我怎么办?”
“怎么办都比跟她在一起好!”
“那是你的想法,我觉得我现在的日子挺好!”
听父亲这么说,我的心死了,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我不再说话,擦干了眼泪,转身进了厨房。将父亲的那碗面倒了,从冰箱里翻了一点肉和青菜出来,又活了一点儿面,用了二十分钟,给父亲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
我把刚煮好的面端到父亲跟前,本想放下就走的,可是看着屋子里实在太脏太乱了,便放弃了即刻就走的想法。把面放下后我去卫生间拿水桶和抹布,接水的时候,我听见父亲吃面条时发出的西里呼噜的声音,声音很大,连哗啦啦的流水声都掩盖不住。父亲吃面时发出的声音让我觉得他很享受那碗面,同时也让我越发地觉得他可怜又可恨!如果他愿意,他本来可以好好享受生活的,为什么一定把自己置于如此窘迫之境,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我的这个疑问很快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答案,这个答案让我觉得,不,我说不出我的感觉,没有语言能够形容。
所有的柜子里里外外都是灰尘,我是在打开柜子擦灰的时候发现的那几个小瓶子,开始我并未在意,以为就是一般的药。父亲有很多小毛病,是要经常服药的。可是在我擦隔板时不小心碰掉了一瓶,滚到了地上,我俯身去捡时不经意撇见了一个英文单词:SEX。
我吓了一跳,忙仔细看瓶子上的说明,更惊诧了,再去看别的瓶子,我简直要疯了。我发现这些瓶子里装的竟然都是促性腺激素类、睾酮类药物,就是人们常说的“壮~阳药”、“春~药”之类。父亲年龄大了,经常吃这种药不等于是慢性自杀么?我的脑子登时乱成了一锅粥,我该怎么办呢?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总不能拿着这些瓶瓶罐罐去质问他吧,我开不了这个口!可是我若不闻不问任他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又怎么能吃得消?我将身体靠住柜子,几乎站立不稳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强忍着心里的疼痛把那些瓶子从柜子里拿出来装到一个纸盒里,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开门又进门的声音。
“哟,在吃面那?自己煮的?还有么?”然后我听见了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是我长到这么大听到过的最难听的了,每次听她说话我都有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不是,我本来想吃泡面的,正巧可嘉来了,她帮我煮的!”父亲一边继续吃面一边回答,说出的话含含混混的。
“是嘛,可嘉来了呀?在哪儿呢?”难听又刺耳的声音再度袭击了我的耳膜。
“在里屋收拾屋子呢!”父亲回答。
“是嘛!我去看看!”那个女人说道。
两秒钟之后,那个女人出现在我所在的房间的门口,浑身上下挂满了装饰品,活像一棵圣诞树。有些我根本也分不清是什么物件,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心情关心她身上到底都挂了些什么东西,反正不是炸弹就好。
“可嘉啊,怎么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呢?”那个女人倚着门皮笑肉不笑地问。
“我回我自己家还用跟谁打招呼吗?”我冷冷地回答。
“说的也是哈,回自个儿家随意就好了!”那个女人很尴尬地说。
“请你进来一下,我有话想要跟你谈谈!”我想既然关于那些瓶瓶罐罐的事我不好直接去质问父亲,那不如干脆质问她好了,再怎么样她也是一个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说话不用避讳太多。
“好啊,有什么话你就说吧!”那个女人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道。
“请你把门关上!”我说!
“哦!”她很配合地随手关上了房门。
“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我把乘着那些瓶瓶罐罐的纸盒扔到她的身旁的一个五斗橱上,她伸着脖子看了看。
“哦!这些啊,这些都是你爸让我买给他的!”
“你为什么要给他买这些东西?这也是药,药是不能乱用的,你不知道吗?”我恨恨地说。
“我也知道是药!可我也没办法,你爸爸他非逼着我买,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很犟的!再说,就算我不给他买他自己也会去买的,可嘉,你也是结过婚的女人,你知道这男人上了岁数那方面……”
“别扯远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立刻打断了她。“其他的事我不想管,想管我也管不了,不过这件事我管定了!如果我发现你继续给我父亲吃这个,我一定会让你很难看!如果我父亲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告你谋杀!这些药品还有我在柜子里找到的收据到时候都会是呈堂证供!不信你就试试看!”
“我也不愿意给他吃,你不知道,有一回他吃完了药竟然出去找小姐,你说我给他吃这个不是也给自己添堵嘛!”没想到她竟然信口开河起来。
“你血口喷人!”我不禁呵斥道,愤怒但却不是很有底气,因为我真的不确定父亲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做了那种事。说真的,换做以前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但是自从父亲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之后,我就真的不确定了。我必须承认,现在的父亲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虽然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和抱负但却始终恪守着人格尊严的父亲了。所以当我听到这个女人说出这种话来,尽管我感到忍无可忍,但却也无力反击。父亲在我心中最后一点形象也被她的这些话给毁了,我真是心痛难忍。
我不再搭理她,而是去到客厅拿了我的手提包回来,然后把那些药连同□□收据之类一股脑塞进我的包包里。
“这些……都要带走吗?很贵的!”那个女人问道。
“不带走留下给我父亲吃吗?贵又怎么了?再贵还能有这个房子贵吗?”我愤愤地回答。那个女人听我提到了房子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
装好所有的东西后我又回到客厅,父亲已经吃完了面,正坐在沙发里吸烟。我不禁又感到奇怪起来,父亲的烟不是早戒了吗?怎么又吸上了?一早进屋的时候我就闻到了烟味儿,我还以为是那个女人吸的,那个女人既吸烟又喝酒我是知道,而且她吸烟吸得很厉害,一天就要两包烟,喝酒就更生猛了,从来不是一小杯一小杯的喝,而是一大杯一大杯的往下灌。
“烟不是早都戒了吗?”我问,忍着心里的一阵一阵痉挛似的剧痛。
“哦!是戒了一段,最近又想吸了,就捡起来了。”父亲看了看我很随意地说道。
“别吸了,对健康没好处。”我走到父亲跟前,把香烟从他的手指缝里抢了下来,捻灭了扔进了烟缸。“还有,也别乱吃东西,尤其是药,乱吃是会要命的!”
“哪有那么严重!”父亲说,并尴尬地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