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医生, 为什么不救他?”方未耶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发抖。
温子虚还是没有回答,似乎整个人都还陷在某道恶梦里,全身僵硬。
方未耶立即起身找来毛巾和温水, 先是让他漱口, 然后又帮他擦拭嘴角的污渍, 最后, 轻轻地将他的身体扶正, 躺回到棉被里。
昏黄的台灯,照亮了柏若承的半张脸,额上那对紧紧皱在一起的眉, 像个重重的结,钉在他那张显得异常痛苦的脸上, 铬印一般, 重重地深刻。
方未耶皱了皱眉, 心头略略飘过一丝不忍。
这时,柏若承忽然用力地抬了一下眼皮, 看见方未耶,他启唇问了一声,“打完针了?”
方未耶慌忙点了点头。
“那就快回家去吧,”他声音沙哑地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要不要让温子虚开车送你?”
方未耶抬起头看了远处的温子虚一眼, 转头回来说, “再等等没关系。”
“再等等?等什么?”柏若承轻声地带着点疑惑地问, 但还未等方未耶回答, 就已快速地启唇冷笑,“是要等我死还是等我活?”
方未耶更重地扭起了她的眉毛。
“柏先生很想死吗?”她问。
柏若承冷冷一笑, 没有回答,台灯照不到的另半张脸,在黑暗中隐隐地抽搐着。
“很想死,所以才会来帮毫不相干的我打架,很想死,所以才莫然其妙地将我抓来这里,很想死,所以就连医生也懒得救你了,是这样吗柏先生。”
柏若承的心头略略一惊。
他用力地睁大了眼睛,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虽然语气平淡却字字狠厉的女人,心头,开始一阵阵地翻滚起灼烫的岩浆,烧得他疼痛难忍。
方未耶不再说话。
表情复杂难懂。
柏若承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好累,真的好累,不想再挣扎了,所以,就这样吧,请离开吧方未耶,包括所有的人,大家都请离开吧,不想再勉强地表演下去了,所以,戏散场了,请诸位看客们,带好各自的行李包裹离开吧,要谢幕了,所以,再见。
柏若承失力般地躺回到床上,轻声吐出一句,“快走吧方未耶,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方未耶缓缓地站起身。
可是还没等到她走到门口。
背后又传来一串呕吐的声音,紧跟着,就是一串匆促的脚步声。
她转回身。
看到温子虚正在柜子那边快速地翻找着药剂,动作十分慌乱,黑暗中,看到他乱七八糟的头发的剪影,很像是黑夜古堡前的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树枝。
她重新又回到了柏若承的床边。
客厅的沙发上,方未耶的提包里,手机的铃声闷闷地传出。
但无人注意。
暗红色的血,依旧不停地从柏若承的口中惊心动魄地喷射而出,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空气中充满了一股必死无疑的味道。
一股药水,被一双颤抖的手缓慢地注射进点滴瓶里,淡黄色的液体,渐渐混合进原先的药水里,化开一个一个小小的水泡,然后,再慢慢地无声地渐次破灭。
直到此时,温子虚才略略抽动着嘴唇吐出了一口气。
回国后,柏若安请求他不要告诉柏若承他们之间的关系。
“对不起子虚,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但是现在,我暂时还不想让若承知道这件事情,我和若承有这么多年没见,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一点一点地了解,所以……”
他没有让柏若安再说下去。
他怎会不了解呢?就算是在美国,他们的关系,也不一定就是可以随随便便坦荡在阳光底下的关系更何况是在中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若安,我理解,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所以,请你放心,我不会跟柏若承说的,我只会跟他说,我是你的家庭医生。
“也不要跟他说我有心脏病的事。”
“也不要跟他说我父亲的事。”
“在我死之前,不要跟他说我已把所有财产留给他的事。”
“但是,这一切,可以在我死了之后跟他说。”柏若安最后补上一句这样说。
他依照他所承诺的一切,将这一切缄默于胸。
没想到却因此,间接地帮助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误会,而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如果说,那场惨剧,直接的刽子手是柏若承,那么,帮凶,则就是温子虚。
所以,应该说,今天,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继续着无所谓地延续着柏若承苟延残喘的生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是一伙儿的,他们,是共犯,所以,要生要死,也是在一起。
他始终,难辞其咎,
“温医生,柏先生他……”方未耶抬起头,巨大的惊恐,令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已经加大了止血的药量,看看情况再说。”温子虚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将手里的针管轻轻地丢往垃圾桶里。
“你要走么?”他抬头问向方未耶,“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方未耶有些犹豫。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犹豫。
是因为面前这个虚弱的柏若承,还是刚刚临走之前对他大发雷霆的林一言。
想了半晌,她还是站起了身,“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嗯。”温子虚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送方未耶出去。
医院,病房。
林一言醒了。
睁大眼睛,却仍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身边的气味,是陌生的。
他惊惧地挣扎着起身。
可是肩膀,却被一双手轻轻地按住,跟着,耳边响起一道女声,“林一言你快躺下,医生说你暂时不要乱动,一定要静养。”
他扭起眉毛怒目而视,“又是你这个疯女人!你到底把我抓到了什么地方?你到底干嘛要抓我?未耶在哪里?我要见未耶!!”
“林一言!林一言你先别乱动听我跟你说!!”这道女声虽然有些克制,但是分贝依然有些刺耳地偏高。
来自心脏处那股刺痛的电流再次提醒了林一言,他只好痛苦地闭了闭眼咬住了牙根。
“打过电话了,方未耶没有接,我现在,已经派人去你家和其它地方找她了,找到她就会带她过来见你的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张琼那一边说一边皱眉头,林一言刚刚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灰白一片真是令人崩溃,“然后,这里是医院,刚刚你才经过急救,医生说你绝对不可以乱动,不然情况会变得很糟很糟,所以,请你安心地躺在这里,一边休息一边等,行吗?”
“不。”过了半晌,林一言却忽然轻轻地开口说,“打电话给未耶,叫她不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