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 张琼那问，“林一言，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
他没有回答。
在这种时候, 讲爱情, 会不会太奢侈, 会不会太可笑？爱情, 在这巨大的现实面前, 就像一只娇贵的水晶杯，握在手里太凉，掉到地上, 便是一堆残片。
林一言虚弱地闭了闭眼，头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
身后的张琼那, 定定地站在原地, 身子微微发抖, 不知是被他气得，还是被他吓的。
胸口似被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那里, 他知道，那块巨石，就是他如今的迷思。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那个, 那个厉声喊着, “我是未耶的男朋友！”的男人, 究竟长的是一副怎样的面容？他, 强壮吗？他, 可靠吗？他，温柔吗？他, 健康吗？他，足够，与自己抗衡吗？
如果是过去，他一定自信满满地对自己说，林一言，谁都没办法将未耶从你身边带走，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方未耶最为信赖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带给她幸福的男人。
但现在，他还能这样说吗？
“林一言，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
是的，他所谓的爱情，他所谓的爱情，从来都只有保护，关爱与永无止境的信任。
但现在，一切，支离破碎。
今天之前，他们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生活，一日一日平静无波地度过，晨起的面包香味，夜晚的静静等门，他们的拥抱，他们的亲吻，一切，都是那么地简单自然。
可是，今天，这一切，就像是一直顺风顺水地骑在半路上的自行车，却在突然之间掉了链子，先是咔嗒咔嗒几声，然后踉踉跄呛地勉强再爬了几步，最后，咔！卡住了。
哗啦哗啦……一地碎片的声音，所有的，保护，关爱，信任，碎了一地。
气息越发杂乱无章了起来，胸口的疼痛，正随着血液的流动抽动成一圈一圈晕开的涟漪，然后，持续地放大，放大，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深深吞没。
他也不想总往后看，过去的美好，即使再美好，也已经过去了，再也不可能抓得回来，只是，如果要他往前看，前方，却实在是太过黑暗了，一整片深重的黑暗，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光，仿佛那里深藏着一只无法估测的怪兽，正张开一张血盆大口，随时准备进食。
是的，现在，他迷茫了，他胆怯了，他犹豫了，他，无耻地退缩了！！
“林一言！”张琼那终于启唇出声，声音的分贝不低，但却仍然带有无法控制的颤抖，“转过来，转过来看着我！”
他没有动，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
“听到没有我叫你转过来看着我！！”
他倔强地用力闭起眼睛，试图将耳朵也聋掉！反正眼睛也早瞎了，那么再添一个耳聋，也无所谓了吧？
张琼那一边大吼着，“林一言你给我转过来！”一边，俯身伸手用力地扳过林一言的肩膀，由于指尖太过用力的缘故，可以看到林一言肩部的衣服，被张琼那尖利的指甲压进了几道深深的衣褶。
但这种疼痛，对比起心里的那道痛，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你给我转过来看着我林一言你这个懦夫！！！”
刚刚喊完这一句，先前还一直僵硬着身体未被张琼那移动一分半毫的林一言突然就放松了身子。
一下子，就被张琼那扳了过来的，直愣愣地迎面过来的林一言，让张琼那吓了一跳，她怔怔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手放在林一言的肩上，身体微微前倾，如此的姿势，离林一言，不过只有30公分的距离。
深陷的眼眶，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色，咬出一排牙印的下嘴唇，还有一副说不出是倔强还是颓败的表情，复杂地，令人揪心地疼痛。
嘴角提起一抹无色无味的笑，“好，我现在‘看’着你了，疯子，然后，你想怎样？”
“是我想问你到底想怎样？”张琼那一口气吼了出来。
林一言再笑，“我，没想怎样。”可是说完这句，他的眼神，就越发地灰暗了下去。
张琼那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用力地推了一把林一言的肩，转身大步走至窗口，深深地憋了一口气，最终又还是将它用力地吐了出来。
窗外一片雪白。
小小的雪花，正在无声地细细飘下。
南方少见的雪，以娇弱潮湿的姿态，轻轻地到来，它们不像北方的雪那样干燥轻盈，而是看上去更像雨一些，是湿的，重的，落到地上很难积得起来，会很快就变成一滩子水，被人们的脚步重重地踏过去之后也不会变黑，而是湿湿粘粘地溅上他们的裤腿，像泪一样，由身上的皮肤一直冰进最深最深的心底。
她的眼眶，慢慢地热了起来。
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林一言又一次背转过去的，在雪白的棉被里只露出头与肩的半个身影。
是啊，想怎样？问他所谓的爱情是怎样，那在她的心里，所谓的爱情又是怎样呢？
要让她回答，她应该也是回答不出来吧？
室内陷入死寂。
唯有病床边上的仪器，仍在持续着以一定的频率发布着单调的哔哔声。
仿佛只有那个还有生命似的。
否则，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可以吞噬一切的死亡的气息。
这一次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夜色降临。
医生进来巡房，护士进来换过点滴的药水，手下们送来晚餐，而后，一切再次归为一片死寂。
张琼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命令，“林一言，起来吃饭。”
床上的身影一动未动。
“林一言起来吃饭！！”声音加大了力度。
床上的身影持续沉默，倔强地就像是一块深固河底的石头，任由头顶上的流水哗哗淌过，照旧固执地沉默，沉默，深深地沉默。
“你TMD 起不起来吃饭！！！”张琼那气地一跺脚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要死可别在我那姐面前死，我张琼那最讨厌要死要活的人了，所以你快点给我起来吃饭听见了没有！！！”
天花板上那盏节能灯散出的白色光线，晨雾一般笼罩在张琼那的头顶上，额前那些散乱下来的发丝，令她原本就因为生气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容更显一种狰狞。
狰狞。
张琼那知道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所有当过她的玩具零件的男人，都曾经在她这一副狰狞面容前吓到惨无人色。
只有林一言没有。
他平静无波。
是因为他看不见吗？是因为他是盲人吗？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屑一顾吧？
“林一言，你丫的是不是一个男人！！”她颤抖地吼！
林一言的脸，在逆光中，略略地抽动了一下。
“是个男人的，你就TMD快点给我起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