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虚回到病房时, 看到柏若承已经乖乖地躺在了床上重新又挂上了水,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晚才回来啊死变态?还以为你接着继续去死了呢。”没想到窝在床上的柏若承突然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还以为他早就睡了呢。
温子虚一边捡起刚刚那些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东西一边没好气地回应他,“没你陪着一起死我才懒得去。”
“鬼才要跟你这个死变态一起去死!”柏若承继续在棉被里闷闷地应他, “要是到了地狱里, 地狱小鬼看见我跟你这个死变态在一起, 说不定也会把我也当成一个死变态!我冤不冤啊我!”
温子虚一把就将手里的东西死命地往床上的柏若承头上丢了过去, 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对着他大吼, “够了啊柏若承,我温子虚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叫我死变态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啊!!!”
柏若承没回答, 忽然间在棉被里轻轻地笑了起来。
哧哧哧的一串笑声,在医院这种死寂的地方听起来, 份外地碜人。
温子虚愣在当场, 一时间心潮起伏, 不知该作何回应。
柏若承,是跟柏若安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所以他温子虚时常是看不清他也不理解他的,但是此时这种,充满绝望的孤单的笑声,却还是无比清晰地传达入了他的心里,令他的心, 也跟着淌起血来。
“柏若承。”他咬牙切齿地唤, “柏若承, 别笑了。”
笑声还在继续, 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的阻止。
“好了柏若承快别笑啦!!!”
这一声大吼之后, 柏若承果然就真的不笑了,棉被里拱起的那一个块状物停止了刚刚因为笑而一直在颤抖着的动作, 但是过了一会儿,那儿又颤动了起来。
“柏若承……”温子虚冲过去,俯身掀开一些棉被,“怎么了?胃又疼了吗?”
一张挂满泪水的脸,从被掀开的棉被一角后面坦露了出来,是柏若承,他哭了。
脸上那两道清澈冷冽的泪水,晶莹剔透得犹如钻石,冰凉而尖锐地扎入了温子虚的眼里,心里,全身的四肢百骸里,令他也顿时间痛到热泪盈眶了起来。
是因为长得太像了吗?所以看到柏若承这张哭泣时候的脸就像看到了柏若安在哭一样?“柏若承你干嘛啊?”温子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干脆就用更加暴厉的语气快速地掩盖了自己的这一份莫名其妙的动容。
泪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明知道这付样子的自己实在有够丢脸,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温子虚。”他颤抖着声音叫他。
“干嘛?”温子虚用力地吸了吸鼻水,硬是把眼眶里的泪水给逼退了回去。
细细的汗,点点滴滴在额头上渗出来,柏若承皱着整张脸,语气中掺杂着硬忍的粗重呼吸,“你,到底有多爱柏若安?”
“问这干嘛?”温子虚更加没好气地应他,镜片后面的眼睛,只是在认真而急切地观察柏若承的脸色。
“是不是已经爱到了,跟自己合二为一的地步了?是不是已经爱到了,就算他已经离开了你的身边却依旧把心安放在了你的心上的地步,是不是已经爱到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的地步了?”柏若承一连串地问着这一些,语气急切,身上的颤抖也跟着变得更厉害了。
温子虚垂下头,落下一串泪来。
什么地步?
是在一睁眼就会渴望能看到他,是在一闭眼就想要闻到他的气息,是想要一伸手就要拥抱他,是想要一转身,他就能重新活过来再次冲着自己微笑的地步。
就是这样的地步。
虽然死了,但却在心中已经深深地扎入了根到达永生的地步。
“温子虚,对不起。”柏若承再次轻轻地说。
温子虚一下子抬起了头,镜片上一片模糊。
“刚刚在天台上我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是请你,带给你的柏若安的。”柏若承这样说完之后,忽然就一下子用力地扯起了棉被,将自己整个人,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温子虚憋了憋气,好久都没有动作,塑像一般立在原地。
周围的空气,瞬间冰冷了下来。
悲伤的感觉,再一次软绵绵地蔓延开来,一圈一圈,泛着浓烈而呛鼻的气味,快速而果决地淹没了自己,海浪一般灭顶而过。
这悲伤,盈满了绝望。
窗外的阳光,淡淡地消逝而去,很快,黑夜又会再一次来临,周遭的世界,又会再一次变回到冰冷的世界。
这一声对不起,足够抵销他对柏若承所有的恨意么?
也许,他早就已经不恨他了,像柏若承之前所说的那样,以温子虚对柏若安的爱,就已足够抵销他对他的恨,所以,这一声对不起,也许只是为了要让他自己死前了无遗憾而已。
想到这儿,温子虚突然就抬起脚对着床腿狠狠地踢了一下,跟着就冲着棉被里那个深藏起自己的柏若承说,“柏若承你给我听好了!!既然你都已经说了对不起了,那么现在,你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对不起柏若安了,所以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继续你自己的生活了你明白吗?”
没有回答。
温子虚刚一掀开棉被,就看到了床上那个正蜷成一团像个虾米一样的柏若承,一脸死白,满头冷汗,全身抖得像在筛糠,两条手臂全都捂在肚子上包括膝盖也是高高地顶在胸口上,牙齿不停地咯咯作响,吸气的声音,蛇一样穿行在他的齿缝之间,面对温子虚的粗暴动作,显然已没有足够的神智应对。
“柏若承你怎么了啊?很疼吗?啊?”温子虚俯身而下,握住柏若承的肩不停口地问他,“需要叫医生吗?需要加止痛剂吗?”
“疼……好疼啊……”柏若承几乎已是梦呓般地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些话,眼皮几乎睁不开,只是不停地闪动着睫毛,睫毛上沾着的一圈冰凉晶莹的泪星摇摇欲坠,“好疼啊……温子虚……好疼……”
这一声声喊疼,钻入到温子虚的耳朵里时,顿时间让他的心脏里面像是被揉碎了一大堆的冰屑似的,尖锐的疼痛,伴随着剧烈的难以忍耐的寒凉,齐刷刷地刺破了全身所有的血管,疯狂地往外奔涌出滚烫的血液,令人快要爆裂开来。
“我去叫医生。”温子虚哽咽地这样丢下一句,可刚转身就被柏若承拉住了,“不用,不用去了温子虚。”
“柏若承。”
“不用去。”他这样说着,微微睁开眼皮,底下嘴唇上是一整片刚刚被咬破的血痕,“你说,这是不是我该的?对比起柏若安曾经为我受过的,这点痛,是不是根本算不得什么?”
温子虚一下子咬起了唇,头顶笼过一整片越发看不见未来的黑暗。
夜幕终于降临。
已经在天台上坐了一整个下午的方未耶,直到此时,方才从围栏那边站起来,最后再看一眼远处那巨大的黑幕之后,转身离开了天台。
医院某条走道的转角处,一道身影缓缓站定,脸上闪过一道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