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躺在床上,感受着柔软的床铺,清凉的丝质薄被,楚衣半分睡意也无。不是不困不累,而是心里的事压得他不能入睡。翻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光,银灰静静的洒进来,他想起楚袂拉着他站在院子里守着一盆昙花等候花蕾绽放,想起月色也是这般好时,楚袂念着李白的静夜思,他跟着小声道: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床上狗男女,其中就有你……他想起楚袂听到这些的时候惊诧的眼睛差点脱框。
这些事,现在想来太过伤感,楚衣对自己说还是快些睡觉吧,明天问清楚戴纳要什么时候回到戈蓝国,如果他还要在这里带上一段时间的话,他就自己搭船过去。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翻个身准备睡觉。
“你……你有心事吗?”戴纳忍了半天,自认不是那种闷葫芦,还是问了出来。
楚衣一愣:“你还没睡?”
“你这翻来覆去的,我怎么睡得着。”戴纳翻身平躺,“说说吧,什么事情让你想了这半天?”
“也没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戴纳就截断了,他实在是被这句话惹毛了,没什么能纠结这么久么。他忽的坐直身子:“你如果不想说就说不想说,要是不是多么的保密就说给我听听,也许我帮得上忙。但是你不要这样子,问你什么你就说不是,没什么,没事的……有话说话,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楚衣怔怔,他完全没料到戴纳会说这些话会这样……发脾气。对啊,这是在对他发脾气,很不耐烦的发脾气。
戴纳等了半天仍不见动静,又是生气又是懊恼:“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睡觉了!”说着就侧身躺下了,耳朵还是竖着倾听,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放弃。
好在这次总算没有让他失望,楚衣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会不知道?有什么就说什么。”戴纳有点没好气。
楚衣在黑暗里翻个白眼,不是你的事你当然这么说了!但是想归想,他还是慢慢的整理出思路,开了口:“我要去找的人,是被人带到戈蓝国的,这么久了我还没赶去,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究竟怎么样了?下午做梦梦见他,我实在是很担心。”
“你堂兄不是一直呆在戈蓝国的?”戴纳察觉出楚衣这番话和原先告诉他的有些出入。
楚衣点头,想到他可能看不到,又嗯了一声:“他是被人绑架了,而且,我也不确定他就是被带到戈蓝国了。”
“那你就这么盲目的去找?相隔万里,还是走海路,你居然就这样去找他?”戴纳不敢置信的坐起来看着楚衣,“再说了,你怎么就往戈蓝国去呢?也许是被带到南洋了呢?”
楚衣闭着眼摇头:“我没有办法,我一定要找到他。我基本确定是戈蓝国的人抓了他,我只能来这里先碰碰运气。”
戴纳又看到他那种无助的悲戚,脆弱的忧伤,心里一紧,语气轻柔了些:“你也别着急,我们尽快启程,到了戈蓝国,我找人帮你找。”
“谢谢你。”
“说这些做什么,这一路上我该谢你的事还少吗?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这么见外了,还有,以后有什么心事,记得找我说。”
楚衣点点头,这次戴纳看得到了,还看到他眼角的一点泪光,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躺下了一会,戴纳脑子里都在反复着楚衣刚才的话,他觉得很蹊跷,翻身面朝他,问:“你怎么能确定那是戈蓝国人做的呢?”
楚衣本来都要睡着了,被这不高不低的声音一激浑身一颤,清醒了过来,回道:“我看到他们的手臂和袖子,然后对比了老……姥爷收藏的风俗画,确认那就是戈蓝国的服饰。”
“哦。”戴纳没了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自言自语的说:“我知道除了我们还有一拨人是给中土的太后贺寿去了,我们的人没有做过,贺寿那些人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的,难道还有不知道的第三拨?他们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清楚……”楚衣的声音带了睡意,“不过我们没有排除贺寿使臣的嫌疑……”
戴纳还有很多疑问,但是楚衣已经睡着了,这些日子真是累到他了,好容易有个安稳的环境,能多睡一会也是好的。他翻了个身很快也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耀进来,楚衣畏光,早早的醒了过来,轻手轻脚的起身穿好衣服到楼下去散步。
戴纳醒来没有看到楚衣,从窗户往外看了看找到他在花园的身影,这才去洗漱。如果没什么事,楚衣早晨起来都会到户外散步一会,无论在哪里似乎都没有改变过。
到楼下去,正好楚衣也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摇着本地特色的干草编织扇子纳凉。两人互道一声好,就坐下来,也没什么交谈。
早餐吃了一会儿,戴纳对贝琳达说:“姑妈,我和King的身体都没什么不舒服的了,我们想就这两天启航,早些回国,还是去参加陛下的宴会比较好。”
艾琳娜心里着急,切肉的刀子滑到细白的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楚衣略略抬眸看了一眼,不做声色。
贝琳达接道女儿着急惶惑的求助的眼神,对她微微点头以示安抚,慢慢的开口道:“不急吧,我们都好久没有见到了,再多留几天。”
“这一路上已经耽搁好些时日了,比原定计划的归国日期已经晚了,天气渐热海上风暴渐多,还是路上时间富裕点的好。”戴纳又说,看来是决意要走了。
“哦,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留你了,日后相聚的机会还多。”贝琳达说完这话,艾琳娜差点扔下叉子,气急败坏的看着母亲,看着那道无奈的目光又转头恶狠狠的等着楚衣。楚衣低头喝粥,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硬,戴纳吃完最后一点食物,起身推开椅子,一名仆人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张金色的硬壳纸。
19.2
贝琳达打开来看,冲着艾琳娜使眼色,但是艾琳娜正生着气呢,根本没看到。一旁的艾伦斯看到了,从桌子下踢了踢妹妹的脚,艾琳娜正要发作,却见哥哥眼睛跟抽筋似的只往母亲的方向瞟,她跟着看过去,贝琳达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对她眨眼。她说:“奥兰港的都督请我们出席他儿子的结婚典礼。”
“啊,太好了,我就喜欢这样的热闹!”艾伦斯有点夸张的叫道,拉着戴纳:“表哥,你也留下来观礼吧,听说这里的风俗很重视结婚,无论贫富,典礼都很隆重的。”
戴纳还没说出拒绝的话,贝琳达就吃惊的念道:“诚邀中土贵客金先生出席二十八日婚庆典礼,密斯书。”她把金色卡片夹着的黑底金字的纸片递给楚衣:“这是特别邀请你的请柬。”
楚衣接过来反复看了又看,这大抵相当于VIP卡,不禁纳罕:“密斯先生?”
“密斯医生是当地非常有声望的名医。”贝琳达解答了他的疑问,“这种卡片是贵宾卡,我想无论如何你应该卖他一个面子吧。就当是,看在他为你们就诊的面上。”
楚衣眉头微锁,抬头看向戴纳,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艾伦斯适时的插进来:“这婚礼就在后天举行,我想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你们就在这里观礼完毕再走也不迟啊。”
戴纳点点头,问楚衣:“既然这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到外面街上看看热闹去?”
“好啊。”楚衣欢快的点头,放下碗对贝琳达道了声别,随着戴纳一起出去,他正好有事情想和他好好说说。
艾琳娜也想跟着去,无奈刚塞到嘴里一块牛筋,淑女的礼仪教育不允许她“呸”的吐出来,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眼看着他们出去,表情非常痛苦的咀嚼着,身子轻颤几乎要蹦起来了。
贝琳达安慰她说:“别着急别着急,戴纳还要在这里住上三天呢,我昨天才跟你说了要收起脾气来,怎么这会就忘了。”
艾琳娜好不容易嚼烂了那块牛筋,恶狠狠的咽下去,贝齿咬着红唇,蛾眉紧皱,深呼吸几下压住内心的躁动。
楚衣和戴纳在街上走了一会开始觉得有些热了,找了个凉棚坐下要了两杯当地的药草凉茶。楚衣喝下一口,舒了口气,看着戴纳几次欲言又止。戴纳发觉了,奇怪的问:“有什么事,说就好了呀。”
“我……这事要麻烦你,或者说你姑妈马特夫人。”
“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们平时跟中土都有联系吗,或者说,奥兰港到中土京城,有陆地驿站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戴纳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这算是军国机密,怎么能随便聊天呢。
楚衣一脸我就料到你会这么问的表情,说:“我不是间谍,问这个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件私事。不过,实在很为难那就算了。”
戴纳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心里所想也是五花八门,最终还是说了:“要做什么事?”
“我想要送一封信回去,我出来,没有跟任何人说,也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回去没有。”楚衣说到这个,神色瞬间黯淡。
戴纳瞧着心里不舒服,心里计较了一番,倒也不是不能做,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写封信吧,我尽量帮你送去。”
“真的吗?”楚衣眼睛里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芒,抓着戴纳的手连声道谢,爬起来就要回贝琳达的度假公寓去。
戴纳拉他坐下,说:“先喝了茶再走吧。”楚衣复又坐下,但是很坐不住,几下就把凉茶喝完,眼巴巴的看着小口小口慢悠悠品味着的戴纳。
戴纳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垂下眼帘,放下碗咳了一声,问:“你先给我说说地址吧,万一送不过去,你也空欢喜一场了。”
楚衣满脸带笑,明亮璀璨:“肯定送得到,就在京城狮子胡同。”
“狮子胡同?!”戴纳这一惊可了得,差点呛到自己:“你说的可是那条王府大道?”
楚衣点点头,补充道:“定波侯府。”
戴纳看了他半天,慢慢的找回自己的声音,先喝了口凉茶才问道:“昨天晚上我也没弄明白,你能具体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楚衣听到这句问话,安静了下来,半天没有说话,让戴纳都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问的太唐突太不懂规矩了,他才幽幽开口:“我可以说给你听,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就此生气,不理我……”他抬眼看他,眸子里漂浮着不安与担忧,这种脆弱的表情与先前又不同,这是担心随时都会失去的脆弱。
“不然,就不说了吧。不过,你放心,我当你是朋友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改变。”戴纳声音轻轻,好像怕吓到对方,因为他那个表情实在是让人很揪心。
楚衣笑笑,思量了良久,还是叹了口气说:“戴纳,我知道你是真心诚意的拿我做朋友,我也绝对不想欺骗于你,所以有些事能不提就尽量不提了。但是今日,你已然问起,我若再不诚实相告,实在对不起你这番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