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黛今日有些累,洗漱完便觉眼皮重得睁不开,爬上炕,发现丸牛和两个孩子睡得正香,于是探过身亲了亲两个孩子的额头,吹灭灯,躺平身体,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夜半,沉睡中的莫黛隐隐听得身边的莫小羽似小猫儿一般的呓语声:“……冷……冷……”
莫黛睡得迷迷糊糊的,在黑暗里伸出手想将小羽搂到自己的怀里,手才探出,便被一大滴冰凉的雨水砸中,房顶漏水了?莫黛一个激灵,困意也消了一半,急忙坐起身摸索着点了灯。
屋外狂风大作,伴随着雨水呜呜地撞击着莫大溪家的这三间破草房,墙缝以及窗户缝里不时灌进冷风来,黄豆大小的火苗被风吹得左右飘忽。
莫黛一摸小羽身上的被子,湿的,赶紧把小家伙从湿被子里抱出来,三两下脱去他身上的湿衣服,直接将冻得发凉的小身体塞进自己的怀里暖着。小翼和丸牛依旧睡着,莫黛将他身上的被子摸了摸,还好没湿,回头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小羽,这孩子得了暖源不再呓语喊冷了,此时紧紧偎着她的胸口睡得甚香。
莫黛抱着小羽,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听着屋外的风雨声,扫一眼滴答漏雨的房顶,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这房子得大修了。
这时,许韶林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大溪,房顶漏雨了吧,我给你端了个盆来接雨!”
“哦,爹,你进来吧,床上有处地方被雨漏湿了!”
许韶林将一个陶盆递给莫黛后便又回东耳房继续睡了,想来已经习惯这种屋外大雨,屋内滴答的情况了。莫黛苦笑了下,听着房顶漏下的雨水一滴一滴砸在陶盆里的声响,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黛被许韶林唤醒,说是到卯时了,她该起来去镇上了。
莫黛没睡饱,揉揉眼打了个呵欠,将怀里的小羽裹紧在被子里,自己穿衣下了炕。许韶林这回又给莫黛煮了两个鸡蛋,莫黛刚想推说不要,却被他强硬塞进手里,眼里有些嗔怪的意味:“拿着吃,别又留给两个小的了,你自己也够瘦的,吃两个鸡蛋爹还是舍得的!”
莫黛有些感动,但同时又有些想笑,想起昨晚,当许韶林得知她做的萝卜丸子里放了三个鸡蛋时,那神情别提多肉痛了,若非莫黛后来说自己的工钱又涨了,许韶林一准舍不得吃那些萝卜丸子。
莫黛握着犹有些热烫的两个鸡蛋,没有再推脱,只如发誓般地对许韶林说了句:“爹,我会好好做工,以后我们每日里都能吃上鸡蛋!”
“哎,哎!爹知你是个能干的!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自个儿路上小心点儿!”许韶林借着替莫黛披上蓑衣的动作掩住眼里就要涌出的热潮。
莫黛戴上斗笠出了门,在雨中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便正巧见到许韶林摸着瘸了的左腿揉着,眉头紧皱,似是在强忍着痛。
“爹,你的腿……”莫黛问,从莫大溪的记忆里,她丝毫找不到有关许韶林腿瘸的片段,只知莫大溪成亲前,许韶林的腿还是好好的,人也很健康,在随后的几年里不知不觉就变成现下这副腿瘸的模样了。可见莫大溪对家人的忽视有多么彻底。
“没事,一逢阴雨天便会如此,等天晴便好了。大溪你赶紧去镇上吧,莫要耽误了做工被人家说道!”许韶林笑着挥挥手。
莫黛的眸光沉了沉,转身离开,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回头:“爹,我夜里睡得太死,小羽被雨水淋着了也没发现,我担心他会寒气入体,你等会儿熬碗热的姜汤给他喝吧!”
“哎,我等会儿就去熬,你快走吧!”许韶林感到欣慰,大溪真的变了,知道关心自己的孩子了!许韶林又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那三个傻孩子,怎么就看不出呢,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太不懂事了!
莫黛冒雨赶到福满堂,自然是比平日迟了些,又遭白胖子冷嘲热讽了一番,不过白胖子也只能以刻薄的言语相激了,人家房掌柜都没说什么,她一区区小二娘自然翻不起浪花来。
今日雨天,甚多靠天摆摊吃饭的小户人家只能蹲在家里闲着,没什么娱乐活动着实憋得慌,与其在家里傻愣愣发呆,不如上酒楼与众多人一起听书来得有趣,于是福满堂的客人倒是多了许多,尤其是听说书的更是早早便挤满了二楼说书的场地。
房掌柜欢喜的同时却又不禁犯难,照今日看来,雨是不会停了,来听书的客人自然会在酒楼内呆得久些,但说书的场地有限,早来的人不愿走,后来的人便没办法进来听书,眼瞅着已有五六个人摇着头离开了,房凌心里甚感惋惜。
“掌柜的,不如我们在大堂也暂时开设一个听书场如何?大堂的地儿可比二楼大多了!”正准备上二楼进行刀工表演的莫黛看着有好些个客人皆因二楼场地满了而失望离开,不由地提议道。
房凌挑眉瞥了莫黛一眼:“你说的我何尝没想过,只是现下说书的老先生只有一人,早前的那个年轻些的一月前便离开流岗镇了,纵然史夫人有时会亲自出场,但那只是‘有时’,有时,你明白不?”房凌说着,心里的怨气不由地朝莫黛发了出来,活似莫黛怎么了她一样,一脸的扭曲便秘状。
莫黛愣愣地点了点头:“呃,明白。”
“明白你还快去二楼表演,演不好,莫怪我扣你月钱!”房凌恶狠狠地低吼道,紧接着又见到有客人进来又离开,心里这个纠结啊!
莫黛的刀工表演开始了,二楼传来阵阵喝彩声。
房凌的心里稍稍舒坦了些,莫大溪这丫头倒也争气,昨日误打误撞以布条遮眼的比赛倒是替她赚来另一个商机。房凌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背倚着栏杆,不由地欣赏起莫黛的刀工表演来。
莫黛为了更能吸引观众的眼球,今日赶来福满堂的路上便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一番,是以这会儿亮出手艺时,那刀工精准利落的同时,还加进了许多漂亮炫目的花式,譬如切菜之前的转刀,譬如将菜抛起,再一刀接住,唰唰几下斩成均匀等大的块状等等,倒是比昨日更具观赏性了,看得房凌的一颗心都不禁忽上忽下的,直呼精妙!
于是当小二娘吴莲端着铜钵在观众群里走过时,打赏的银钱便叮叮当当的未曾停歇过。
房凌的心里又舒坦了些,然,当她第五次见到有客人来了又走时,她的心情又不爽快了。
正巧,这时,史夫人的马车驶到了福满堂的大门口,有两名小厮撑着硕大的油布伞替马车上下来的人挡雨。
房凌一眼瞅过去,不由地皱起眉,这大下雨的天,怎么全来了?
史夕颜和其三个相公,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七口人全来了。
“啊哟,表妹,大表弟,二表弟,三表弟,还有三个孩子,快快进来,这大下雨的天,真是难得,你们居然都来了!”房凌笑着迎上前,一边同史夕颜一家打招呼,一边转头凶巴巴地冲着里头吼,“白胖子,没瞧见史夫人,史老爷一家来了吗?快去帮忙把马车牵到后院去!”
白胖子压根儿就被这一群衣着华丽的人给震得发呆,这会儿听房凌朝她发飙才急急答应着冲到雨里去牵引马车。
史夕颜便是福满堂的主人史夫人,今年三十六岁,长得斯文俊秀,早前中过秀才,比房凌更具儒雅淑女气质。她的三个相公原是这镇上的老秀才阮五香之子,他们自小便受其母的熏染,个个皆识得字,且极富经商头脑,可以说史夕颜的家业有一大半是其三个相公打拼而来的。史夕颜的两个儿子也是斯斯文文,乖巧得很,至于那个女儿史岚,便是福满堂内碧玉梨花糕的创始人。
又一阵叫好声从二楼传来,史夕颜诧异地望向房凌:“又新来了说书先生?”昨日莫黛比赛的情形史夕颜并未见到,是以并不清楚房凌让莫黛在二楼进行刀工表演一事。
“不是,是莫大溪在表演刀工!”
“是吗?看来甚受欢迎。”
“正是如此!”
房凌笑着将这一家人引到二楼的某间包厢,这是一间装潢极雅致的包厢,既能隔开人群,又能清楚地听到说书声,是史夕颜的专属包厢。
史家人舒服地坐在包厢内,房凌将窗户支开,透过窗户上垂下的水晶帘,他们见到莫黛已经在做刀工表演的收尾事宜,接下来便轮到说书先生上场了。
场内静了静,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说书老先生上来,史夕颜再一次诧异地看向房凌,房凌的心里突突了两下,随即笑说要去看看情况。
当小二娘萧笑在后院找到正因伤寒而咳嗽不止的说书老先生,并将此情况告知房凌时,房凌有一瞬间想要晕倒,爹的,怎么专挑关键时刻给她出漏子?但人家说书老先生也不是故意要生病的,老人家了,谁还没个头痛脑热的?
房凌只能腆着脸来到史夕颜的面前:“咳,表妹,今儿个,您有说书的心情没有?”
史夕颜皱起细眉:“表姐,我今儿个是来听书的!”
“啊哈哈,我晓得我晓得,只是……您看……”房凌见史夕颜干脆闭上眼不理她,于是将请求的目光调向史夕颜的大相公阮乾,“大表弟……”
“表姐,妻主这几日嗓子不舒服,你就别难为她了!”阮乾无奈地笑笑。
房凌顿觉自己满怀的抱负苦于无法施展,人生惨淡莫过于此了……
“表姐,说书的该开始了!”史夕颜半天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一句差点没让房凌撕脱她一向雅淡自持的表象,变身为一泼妇将史夕颜骂个体无完肤,但是,这些都只能在心里想想,谁叫人家是这酒楼的正牌主人呢?
房凌脚步虚浮地下了楼,想着没办法了,还是去将那个说书的老先生薅起来吧,总比让客人们空等着要好!
然而,等她亲眼见到那个老先生时,她便是再怎么狼心狗肺也做不出要硬薅人家去说书的事了,因为那个老先生的嗓子嘶哑得很,说上一句话便要咳嗽好一会儿,直咳得人五脏六腑都替她揪着。
“掌柜的,让我试试吧。”
莫黛刚才已从萧笑那里得知了说书老先生生病的事情,这会儿见房凌心急上火的模样,忍不住便出声了。这是她第三回主动争取机会了,虽然这一回很可能会抢了那位说书老先生的饭碗,但一想到家里的处境,她便想着要多赚些银钱去改善,旁的什么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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