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栀确实有话要跟谈胥说。那天晚上不欢而散,她话没说完,谈胥就发脾气把她项链扔下去,她光顾着找项链,回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说清楚。后来再找他,谈胥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其实从三模之后谈胥的状态就有点不对劲,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很不合群,曲一华说他是焦虑,压力太大。徐栀为了让他放松,约了个周末,揣着存两周没吃早餐的二百块钱带他去滑冰。结果她没想到谈胥天生运动细胞缺陷,平衡感喜人,在滑冰场坚持不懈地摔了无数个狗吃屎之后,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原地脱掉滑冰鞋狠狠摔在地上,那张平日里惨白、毫无精神的脸色,第一次蓄满了肌肉力量,大声吼她:“有意思吗?你到底会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我承认我什么都不行,行了吗?!”
徐栀挺懵,他平日里什么都逞能,样样都要拿第一,就连体育课上的各种课堂小测试他都不放过,徐栀不知道他平衡感这么差,约他去滑冰,他也一口答应,结果出洋相反过来骂她。徐栀就是那个时候觉得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可真是没劲透了。
但又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谈胥,徐栀也考不出现在这个成绩,可能连最难的那段时间都熬不过来。谈胥是高二转到睿军中学,那时候徐栀妈妈刚走第三年,老徐重度抑郁和焦虑,一直在吃药,但长期服用抗抑郁焦虑的药会影响身体机能,徐光霁那阵身体每况愈下,头发大把大把掉,比化疗的病人掉得还厉害。
徐栀那时候也受了老徐的影响,成绩一落千丈,原本还有机会考上一中,最后踉踉跄跄才上了个普高。谈胥转过来跟徐栀成为同桌后,徐栀觉得他也挺惨,听说他是被别的学校的人霸凌患上了抑郁症,才转学。徐栀对他心生怜悯,加上谈胥沉默寡言,跟同学们也不太合群,徐栀就这样成了他与外界的枢纽,渐渐的他俩沟通越来越多,反而是谈胥经常开导她,徐栀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大概就是从谈胥告诉她这句话开始——
“世上没有真正的绝望,只有被思想困住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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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你告诉我的,我一直觉得很醍醐灌顶,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我觉得你思想至少比我开阔,我想不通的事情你应该能想通,所以我想我只要给你时间就行,但是我发现你现在有点钻死胡同,你每天逃避也没有意义,没考好就是没考好,你难道一定要让所有人都陪着你考砸你才高兴?”
两人站在电梯口,商场扶梯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谈胥浑然不觉自己挡了别人的道,仍旧像根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那。徐栀把他往边上拽,谈胥却下意识往陈路周那边看过去。
他刚刚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宗山校区的陈路周。谈胥以前一中的化学老师就是陈路周他们班的班主任每次见他们班一到考试阶段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整个教室一眼望过去全是乌压压的脑袋,除了奋笔疾书还是奋笔疾书,谁也不说话。他就拿陈路周举例子,你们这心态不行,才高一就拼成这样,高三还用活啊,还没高考,我怕你们心态都出问题。我们班有个小子,人心态就贼好。初中化学竞赛就拿过国奖,平时很努力,到了考试这几天他基本上不看书,不是找人打球就是找人看电影,宗山也就他们班的氛围还可以。
一中内卷厉害,宗山卷得更厉害,谈胥是不信一中还有氛围还可以的班级,一中的每个班级氛围都是地狱模式。而且,每年一中几乎都有学生受不了压力退学或者转学。他当时觉得这老师就是见不着别人班比他们班努力,说风凉话想对他们降维打击。谈胥也不信,一个人能影响整个班级的氛围。
后来有一次,他去宗山办公室帮老师拿竞赛真题卷,陈路周恰好也在老师办公室,被数学老师摁在那训,谈胥当时心里挺得意,觉得化学老师牛皮吹破了,玩吧玩吧,还不是考砸了。就在他拿卷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数学老师的玻璃杯打翻了,结果还在挨训的陈路周,眼疾手快给他扶住了,他看了谈胥一眼,还跟数学老师插科打诨:“哎,您看,差点又碎一个,不然明年教师节我们又得给您凑钱买一个。”数学老师瞪他一眼,嘴上嫌弃,眼里是高兴:“稀罕。”
谈胥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就走了。数学老师马上叫住他,“哎,同学,你等下,这份答案一起带过去,不准偷看啊,做完再对。”结果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怕谈胥等不及,就随口说:“陈路周,把你卷子给他。”
陈路周从他手上抽了张卷子看是哪份,然后半天没动,叹口气。
“干嘛,你动作快点,人等着呢,马上上课了。”
“哎,我还没写呢。”他说。
“……你就一天到晚看电影吧!”数学老师立马耳提面命地啐他,“少看点电影吧!咋了,以后想当演员?你干脆去考北电得了。”
“我回去问问我妈同意不。”他笑着把卷子放回来说。
谈胥那一刻觉得,确实氛围不一样,但他始终不服输,陈路周也就这样而已,也就是比我们阳光一点而已。
……
陈路周这会儿也挺忙的,刚给人指完厕所在哪,又把隔壁跟他一起等位的小孩给弄哭了,他还挺纳闷的,怎么站哪儿都有小孩来招惹他,他怀疑他被小孩通缉了。人疲塌地靠着柱子缴械投降地低头对小孩说,“行行行,气球给你,你别拿枪对着你妹妹,你这子弹挺疼的,我手都给你打青了。”
四周排队的人都看着他俩笑,氛围跟谈胥这边简直是两个极端。
谈胥觉得陈路周到哪氛围都很好的原因,只是因为大家愿意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已。他把视线收回来,暮气沉沉地对徐栀说:“高考失利的是我,不是你,你这个人共情能力低,无法理解就无法理解,别再跟我说什么大不了就复读,你以为复读那么简单吗?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是为了再考一年吗?我从小就没失败过,你懂吗?”
再说,那句话又不是他说的,是他以前在一中的满分作文阅览本上看见的。当时也没注意名字,后来再回去找本子都找不到了。
徐栀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去看心理医生了吗?”
谈胥:“我不需要看心理医生,你找我就是想说这个吗?还是想说你现在考好了,就可以甩掉我了是吗?”
徐栀:“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
“徐栀,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谈胥嘲讽地打断她,“那只不过是应付老师的借口不是吗?还是你现在找到更好的,就要甩掉我对吗?”
“我现在没有心思谈恋爱,谈胥,跟你说实话,高三的时候我就确定我自己不喜欢你,但是你在我最迷茫的那段时间不断地给我暗示,我以为我自己是喜欢你的。你如果非要把话说的这么明白,那我也不介意撕破脸——”
谈胥眼神警惕地看着徐栀,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却如此锋利而直白,那里似乎有与日月对抗的勇气。
“谈胥,你敢承认吗?你对我就是P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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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蛙店里顾客济济一堂,陈路周他们隔壁桌就是刚才那个拿枪打他的小男孩,现在都快混熟了,小妹妹特别喜欢陈路周,时不时娇羞着端一盘自助水果过来,放在陈路周的桌上,都没敢看他,一放下就贼不好意思地转身撒腿就跑,弄得陈路周也有点无奈,只能靠在椅子上笑,等第三次小妹妹端过来一盆水果,陈路周干脆拉住她,“要不跟哥哥一起吃?”
于是,徐栀就这么看着服务员又给他们添一双儿童筷,她很想板着脸训两句,小妹妹也挺有眼力劲儿,看她眼神挺凶,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姐姐,我不能吃吗?”
“不能,”徐栀很直接,“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允许你这么随便上陌生人的桌吗?今天这个哥哥不是坏人,但是以后碰到坏人怎么办?”
小妹妹哇得就哭了,自己乖乖地从椅子上爬下去,嘴里呜呜泱泱欲拒还迎地说:“哥哥,我走了。”
陈路周没办法总不能让人哭着回去,又扯过来哄了两句,把刚刚店员送给他的气球全给她了,小屁孩瞬间眉开眼笑,高高兴兴回她爸妈那桌去了。
等她欢欢喜喜地爬上爸妈那桌椅子上之后,跟她爸妈交接过眼神后,陈路周才回过头,人靠着椅子上,把牛蛙锅底下的酒精火关小了点,眼神别有深意地看着徐栀,“对小孩凶什么,跟他吵架了?”
徐栀这才拿起筷子,心无旁骛地夹了块牛蛙,“算不上吵架,”她吹着牛蛙上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顶多就是被我恐吓了两句。”
“咳咳——”陈路周正在喝柠檬水,听见这话,猛地咳嗽了一下,嗓音莫名哑了,他又咳了声,说,“你恐吓他什么?”
“没什么,我让他别再缠着我,”徐栀被牛蛙辣到了,她大汗涔涔地拿手扇着风,端水喝了口说,似乎想起什么,说,“对了,我等下加下你的微信。”
陈路周:“……”
你这无缝衔接的技术可以叫焊接了。
陈路周第一次觉得不自在,浑身都极其的不自在,想把浑身的骨头都拎出来散散劲儿,他喝了口柠檬水,往别处侧了眼,“太快了吧?”
徐栀则把水放下,想了想,“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微信上说吧,当面不好讲。”
“我知道。”他看着她说。
徐栀一愣,“你知道?”
陈路周: “多少……知道一点?”
徐栀相当震惊,举了举筷子上夹着的干锅牛蛙以示敬意,“牛哇本哇啊你,那回去再说。”
陈路周人是靠在椅子上的,两条腿就大剌剌地敞着,刚那个小孩塞了几颗糖给他,他剥了一颗,现在在嚼,慢悠悠地嚼着,一边嚼,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徐栀。
也许是外形的压迫感,眼神总给人一种随时随地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
脑子想的是。
我他妈现在算不算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