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敏敏和曹越出机场时, 已是凌晨两点多。曹越建议宿在他家,纪敏敏坚决摇头,真上他家, 她怕第二天都回不了自己家。
节日的深夜,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 车辆零零星星, 只路边彻夜长明的街灯, 广告,LED显示屏宣誓着这个城市往日夜里的喧嚣与繁荣。小车行驶在路上,纪敏敏望着马路两旁梧桐树上的大红灯笼心中一暖, 灯笼很喜庆,也很温暖, 满满挂在树上, 像秋日的果树, 叶已落尽,枝头只剩硕果累累。她快要到家了, 重新回到家乡的感觉真好。
女人的欣喜,曹越不能产生共鸣,他是在外飘荡惯了的,奔波太多,再多的多愁善感也习惯成了自然。只是看着她的笑脸, 他也不禁柔和一笑, 抬手轻将她搂在怀里。他的女人归心似箭, 他却巴不得长路漫漫, 要知道等她回到了父母身边, 他想要这么搂着她就千难万难了。“到家还有段时间,你靠着我先眯会。”他道。
女人咧嘴一笑, 便柔顺地合上了眼靠在了他的臂弯。曹越怀抱着她,只觉功德圆满。“张助理,车开慢点。”他道。见助理通过后视镜望他,他淡定地补充,“路况越好,车辆越少,就越要绷紧安全弦,事故往往在麻痹大意时多发。”
小助理于是默默地将四、五十码的车速降到了二、三十码。他的旁边,黑色电瓶车“滋溜”一声超过了他,他望着那车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都是哀怨。本来两小时能到的车程硬是被开成了毛四小时,等到了纪家楼下,天已放亮。曹越踏出车门,望着天色,赞了一句:很好!天地回暖,万物苏醒,果然好兆头!
吩咐助理开了后备箱,他变魔术似的从里面取出了诸多年礼、保健品……等等,竟还有她遗失的手机和钱包!纪敏敏目瞪口呆。小助理下意识地伸手去帮,曹越睨了他一眼:“见过走岳家都得请人帮忙的吗?”
小助理于是识趣地收回了手,暗自念叨:“那您老就自个儿受累去吧。”
纪家是早得到消息说纪敏敏会到的,等到此时,已脖子候得老长。纪母见了曹越,脸色还算和蔼,寒暄过后,她请曹越坐会,便为他们张罗起了早饭。纪父看曹越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虽说也感激他平安将女儿送了回来,但一想到女儿本就是因为他才无辜受罪,顿时就好感全无。见他和女儿吃完了早饭,老妻还是一副留客的姿态,纪岐山开口赶人。
“人家曹总长途奔波了一晚,你让人家早些回去休息才是正理,怎么还拉着人家说话。”
曹越一听倏地望向了纪敏敏,他本人是高负荷、超负荷工作惯了的,一个通宵与他来说不过尔尔,只是他的女人——女人眉宇间隐隐有些青色,神情也是恹恹的,他望着纪敏敏,眼里有了心疼。曹越礼貌地起身告辞。
老学究纪岐山心里自有一杆秤,他对你横,你顶他,他能和你死横到底;但对方有礼有节,礼貌退让,他就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无理取闹、得理不饶人了?于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索性僵着脸色回避到了房内。老妻是知道他的脾性的,不由好笑,只是曹越不明所以,不免添了几分忐忑。
“用不着送我,你赶紧回去休息。”出门后,虽然他婉拒纪敏敏的相送,但纪敏敏还是陪着他到了楼下,女人的身后还跟了两个睡眼惺忪的小屁孩。
“曹越,我爸爸……”
曹越忙安慰她:“伯父能这么对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女人的杏眼瞪得老大。
曹越道:“他冷着脸,给我看脸色,说明他用一种凌驾在我之上的态度看我,长辈看小辈嘛,心里已经认命,眼里还接受不了。放心,我会努力做得更好,赢得他的认可。”
朝阳下,男人笼着一身晨曦,对着女人柔柔地笑,俊朗眉目间的暖意能更替节气似的,让隆冬的清晨都有了孟春的和煦。只是突然,有人扯他裤腿,一个男神就这样被扯下了凡。曹越低头,只见小男孩正用他黑白分明的大眼担忧望他:“曹叔叔,你做了什么错事,让外公不能接受?”
纪敏敏正想告诫儿子,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却让曹越给阻止了。曹越蹲下身子,拉住两个孩子纤小的手,望着他们抱歉道:“因为我就是那个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出国打工,赚了很多钱回来了的,你们的爸爸。”
他本来还在想自己的话太长,孩子是否能理解?好吧,他们应该是理解了的。小男孩一听,立马冷肃了一张脸,抽回手,直接上楼回了家;小女孩比男孩留得久些,她撅起了嘴,对他“哼”了一声,然后也走了。一大家子统共五人,三个甩了他脸子,曹总裁的表情顿时忧伤了……
入睡前夕,纪敏敏想到曹越难得的一脸惆怅,仍是笑不可抑,这一觉她睡得很香,很沉,只觉自己是刚一闭眼,就有人在旁边晃她。她无奈睁眼,见是罗迪菲,她正跪坐在她的被褥边,对着她笑:“女人,醒了,还懒床呀。”
“迪菲,来这么早呀。”
罗迪菲嗤之以鼻:“还早?快中午了。我可是分外想念你的手艺来蹭饭的,快起来,洗洗为我做羹汤去。”房外,纪岐山对着罗迪菲带来的礼品眼角抽搐。
纪敏敏动了动,作势想往被外爬。她的睡衣本就是穿旧了的棉毛衫代替,肥大的衣领松松垮垮堆在她瘦削的肩头,裸露的脖颈上曹越留下的淡淡青紫便暴露在了罗迪菲眼中。纪敏敏意识到了忙钻想回去遮掩,罗迪菲又哪能白白放过打趣她的好机会,她伸手去扯纪敏敏的棉被,压着嗓门羞她:“呦,你这是从了他了?战况还挺激烈!白天都起不来?”
“聊聊呗,他和你那个在印度遇到的露水一夜情,谁更厉害?”
罗迪菲是那种场子待久了的人,荤段子张口就来,苦了纪敏敏,一脸的臊。她扯着棉被不让罗迪菲细看,罗迪菲偏要闹她,一来一去间,纪敏敏左手无名指上的鱼戒入了罗迪菲的眼。本来还能被罗迪菲好好控制着的羡慕嫉妒恨瞬间如跌进了滚烫油锅,一下子发作了起来,她顿时没了作弄她的好心情:“我先出去了,你赶紧起来,给我做午饭了。”
等纪敏敏进了厨房,罗迪菲一改往日大小姐般坐等吃饭的派头,缠着纪敏敏说要学做菜,问东问西忙着打下手,只是眼神一个劲地往窗外的小区门口飘。饭菜张罗好了,她和纪家一大家子人坐上了小圆桌团团吃饭,这时,她的好心情才真正回来。
S市是个将老传统贯彻地比较到位的新兴城市。确立了关系,还未“转正”的准女婿,在这里被称为“毛脚佬”,正月初二是要走准岳家的,但她却没有等到曹越。罗迪菲幸灾乐祸地一笑,果然,纪敏敏在曹越心中的位置也不过如此。
吃过午饭,罗迪菲又在纪家磨蹭到了傍晚,见纪家人依旧没有一些大肆宴请的准备模样,她终于放心地说了再见,还拖着纪敏敏出了门。
亲热地挽着纪敏敏下来楼,罗迪菲说道:“敏敏,你跟着他以后都是好日子了,真好。好好和他处着,趁现在他还紧着你,就赶紧想办法给他生个孩子,他还能亏待你?从他手指缝里掉下来的钱都能把你给砸死!”
纪敏敏听了却是脚步一滞,连迪菲都不看好他和她。
罗迪菲说着长叹了一声:“生活呀,都压迫得我们不能好好过活,没想到连你也走了这么一步,早跨出去了,你这七年的苦就不用吃了。”
这些年她过得苦吗?不!想到自己的两个可爱孩子,纪敏敏更是摇头。比她不幸的人大有存在,她叹什么辛苦?人生的道路上有无数选择的机会,过得不好别叹命运的不公,而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幸福的那一条。她只微微笑了一下,罗迪菲已不无艳羡地接着道:“不过也是,没这七年的苦,你也等不到这么极品优质的一位。”
纪敏敏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和她争辩和解释。
罗迪菲却转身拉住她:“敏敏,听姐姐的话,姐姐怂恿过你走这么一步,今天也再次多嘴一句,跨出去了,你也看到了天不会变,但是把心捧出去了,就会有变天的一日。这一行,跟谁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守着自己的心。女人,保护好自己的心,别让自己被伤害到。”
……
送走了罗迪菲,纪敏敏原地踌躇了会,最终还是朝家的反方向走去,进了离小区不远的小药店。药店的销售听了她的话,将几种事后避孕药拿出来,放到了柜台面上:“小姐,你要哪一种?有没有超过72小时?超过的话效果就不理想了。”
纪敏敏盯着柜台上的四五种药,有些迷茫,她以为自己将面临的是一道单选题,哪知道实际答案出来时,居然有多个。“哪一种最有效?我快72小时了,会不会也效果不佳?”
销售员好脾气地笑了笑:“小姐,哪怕你事后没过24小时,我们也不能做百分之一百的保证。”
“那万一要是失败了,对孩子有影响吗?”
“失败了就只能去医院药流或人流。对孩子的影响——怒我冒昧说一句,反正是最后要流掉的孩子……”
纪敏敏怔住了,良久,对销售说了句抱歉,径自出了药店。对这个可能会有的孩子,她感情复杂。如果她和曹越最终不能走到一起,再多一个孩子,她养不起;如果是养在曹越身边,她从此看不到,她会于心不安,夜不能寐;如果不知道他的存在时,就将他扼杀,她还能下手;如果一旦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她这手就再也下不去了——因为孩子的父亲,是他!
她只希望不要再一次的这么巧!
回到家里,她发现罗迪菲带来的礼品还放在门口,那是迪菲说再见时,她的父母让她带回去,她一定不同意,双方拉扯间留下在此的。
纪敏敏提着它们,打算将它们放进柜子,和曹越的一起。纪岐山说了等等:“不用收起来,你明后天给她送回去。我和你妈于她非亲非长的,收不来她的东西。”
纪敏敏点头应下。
接下去的日子,她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眼见着经期临近,这种担惊受怕更甚。身上一点点小特殊,都能被她无限放大,对号入座。比如她觉得不挑食的自己最近好像接受不了甜食,喝到嘴里后味竟是苦的;比如她觉得与平时相比,自己最近好像唾液分泌得过多,隔会儿就得吐一下;又比如最近几天,她隐隐觉得胸部发涨……她是那样的担心害怕,却不知该向何人倾诉。曹越吗?他太忙,她不忍心打扰,而且她若是真又有了,最高兴的莫过于他,这个,她坚信。
日子在纪敏敏的惶惶不安中一天天过去,朝华集团迎来了他们新年的第一次股东大会,到会股东执股百分之八十五,大股东全员到场。股东连同他们的翻译,将朝华友谊八楼的主会议室充斥得满满,大家相互寒暄客套,整个会议室熙熙攘攘,济济一堂。
坐在首席的曹继德看向一旁的林华晨,林华晨忙点了点头,曹继德作势一咳,热闹的会议室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怀顾四周,脸阴了下来,提起拐杖直指坐在股东中间的曹越:“这是股东大会,你,出去!”
曹越笑得不温不火:“爷爷,不好意思,我还真不能走。皮尔先生委托我替他出席会议,这是《委托书》。”他将《委托书》往桌上一搁,闲适一坐,依旧坐出了轻松玉竹的风姿。反倒是曹继德,气不打一处来却只能鼻孔出气。阴沉着脸宣布会议开始,曹继德提的第一件事就是实行董事长的权利,解除曹越执行总裁的职务。
他发言刚完,执股百分之八的劳伦斯董事立马宣布反对,问这是为什么?
曹继德压下火气,继续道:“我不否认我孙子曹越,这几年在大家的协助下,干得是小有成就,但他一直实行的是开疆拓土的策略,战线拉得太开,场面铺得太大,其中一环出了问题,搞不好就是满盘皆输;而他本人性格上也有缺点,年轻气盛,恃才傲物……所谓满招损,谦受益……我主张让他回基层再磨练个几年,然后视情况再提拔。关于新的执行总裁……”他说着语调放慢,语气放缓,面带期许地看向了林华晨,林华晨只觉心跳加快,血压上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林华晨还就不信,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朝华还能倒了不成?
“我们林华晨董事,在朝华集团基建分部工作多年,一直勤勤恳恳……”曹继德道。
林华晨忙站起了身:“不,不,不。朝华,朝华集团横跨多个国家,涉及多个领域,多种产业,如此宏大的一个集团,我……我只恐不能胜任,有愧曹叔的厚望……如果曹叔一定让我……”他说着说着,只见曹继德已冷下了面色,隐隐发怒。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破心思!”曹继德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林华晨一时间如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面红耳赤,张口难言。曹继德心中冷蔑一笑,对着他道,“你不就还想帮曹越那小子说话,还想让他接着做总裁吗?”说话间,他冷冷剜了一眼林华晨,才面向大家:“关于集团新的执行总裁,我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就由我兼任吧,也请各位帮我物色物色。”
林华晨垮了身姿,他前面说的一段只是为了以示谦虚,谦虚……
在座的翻译一五一十地将上述话语转告各自老板,会议室内又是一片嗡嗡之声,最后依旧是劳伦斯代表发言。曹继德的翻译徐徐向他转诉了劳伦斯的意思。
“曹越总裁这几年的业绩、成就我们都是有目共睹,他一没有违法乱纪,无法再任总裁之位,二不存在决策失误,给朝华带来巨大损失,所以,我们不同意对他的罢免。”
曹继德听了就炸了毛,手点众位董事,对着翻译喷气:“你给我告诉这群老杂毛,我是董事长,我有这个权利,我让谁上就谁上,我让谁下就谁下。我请他们来是对他们客气,让他们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翻译真不敢照实直说,当场嗫嚅。曹继德气急:“你他妈给我说呀!”
劳伦斯听了自己翻译的叙述,再次起身补充道:“几位股东都在这里,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注资朝华不过是看中朝华的生财能力,让自己的钱越滚越多,假使曹越总裁能让我的钱翻十翻,我为什么要选择将我的钱翻五翻的曹董事长!我是这个意思,诸位各自衡量。”
竟然说他只值自己孙子的一半,曹继德那个气呀!“你,你给我翻译给这个大胡子杂毛,老子做第一票生意,赚第一桶金的时候,他小子还穿开裆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