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次雷劫加起来也不敌此刻的震耳欲聋,蒙棘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晴天霹雳。恩师仇敌,角色在言语间迅速完成转换,他却如梦似幻,脚下虚浮,似是怎么都踩不到真正的土地。
萍水相逢却为他换骨助他成仙的师父,恩深似海无以为报;
从小一起长大与他嬉笑打闹却时时将他护在身后的姐姐,手足情深不容背弃。
蒙棘抱住头,踉跄着后退:“不可能……不可能……”
那日他循着高人气息围着城追了一圈,也曾追上西山查探,但在烧得寸草不生的东面发现了姐姐与族人的气息,彼时他只当姐姐一时任性荒唐纵火烧山,却不曾想到灰烬焦土之下是她与族人久久不散的不甘悲鸣。
李沅陵扶住他:“对不起……”
白刃噌地在折扇顶端刺出,蒙棘双眼血红:“我与你提过青媚,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李沅陵艰难道,“你姐姐食人精魄,已经伤天害理,你的十八个族人也……也是他们要杀我们……”
“住嘴!”蒙棘大吼,嗓音沙哑,“青媚虽然刁蛮胡闹,但也不会做这种滥杀无辜的事!你们害死她还要冤枉她,我……我杀了你!”
两指宽的刀刃纷纷飞来,随着折扇的不断翻动还有更多飞刃汇成漩涡将她围在中央,李沅陵左闪右避,手中桃木剑抵挡不迭。蒙棘下手毫不留情,衣衫划破的声音不绝于耳,待寻得空隙低头才发现两袖早已灌不住清风成了破布条,狼狈不堪。
“你……你再这样我还手了!”李沅陵大叫,蒙棘却压根没听她说什么,长发扬起,八条黑色狐尾在身后展开迎风摇曳就像一个巨大扇面将二人罩于其中。
“毛色油亮,的确是上品。”承渊赞了一声。
而此刻,那些油光可鉴的狐尾像是八条大棒,一根接着一根地敲下来,落在地面上一下一个大坑。李沅陵连滚带跑一面在狐尾之间的缝隙中艰难求生一面还要提防这冷不丁射来的飞刀,莫说结阵自保,甚至肩上几时多了数道伤口都无暇自知,着实辛苦。
蒙棘似是使了全力,一招一式都不容逃离都在将她往绝路上逼。
承渊作壁上观:“还不动手?”
“你怎么当人师父的!”李沅陵早就放弃了向他求救,只要这两人不打起来她就谢天谢地,眼下能做的也只有抽空恨恨骂几句逞一下口舌之快,“教唆人去揍你徒弟么?”
“若说师徒。”承渊抱臂观战,“你更像我的弟子。”
“那你就看着弟子自相残杀?”
蒙棘的招式越来越咄咄逼人,李沅陵几乎只有后退的份。电光石火之间,似是想到什么,女孩蓦地停住脚步,心一横,扬起脸正对上蒙棘疯狂的眼神,慢慢闭上眼。
蒙棘并未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所有狐尾与白刃统统袭向一个方向。
乒乒乓乓的飞刀落地声,连带着狐尾相撞的闷声,李沅陵睁开眼却是承渊站在她身前:“真是废物。”
捡回一条命的李沅陵有些恍惚:“反正梦魇治不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火入魔了,倒不如让他报仇。”
承渊蹙眉:“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别人想都别想。”
只觉一道耀眼光芒闪过,李沅陵被摔出几丈远,再回头承渊与蒙棘都被一个半透明光圈围住。
“他的业报应该也不远了,剩下的时间你好好孝顺他吧。”仙女的话重又在耳畔响起,见是师父,蒙棘犹豫。
“生死之战最忌分心。”承渊淡然道,“你没机会了。”
一泓秋水在掌中流动,光华夺目的长剑携不容阻挡的霸道之意以横扫寰宇之势席卷而来。
“不要!”惊呼之下,来不及多想,李沅陵只感到有强大的力量汇于指尖,那种感觉就像被梦魇所惑攻击承渊之日,又像为蒙棘护法之时,仿佛是迷失了心智又仿佛是另一个人借用她的身体开启封印将万钧雷霆与滔天洪水尽数释放。沉香木簪比她更早反应,兴奋地离弦而出在空中幻化出细长的利剑形状锵锵架住承渊的剑。
眼中有一抹喜色:“又觉醒了一部分。”
没注意伤口还在淌血,李沅陵跃入阵中,执剑挡在蒙棘身前。
承渊神情倨傲:“你要与我一战?”
李沅陵垂眼:“我们已经杀了他姐姐和族人了……”
承渊却没有那么君子等她黯然神伤结束,剑花晃过,凌厉攻势早已行至眼底。又一次陷入被动境地,木剑几乎被打得脱手,李沅陵凝神屏息,手结剑指念诀,沉香剑像是有了意识灵巧地穿梭在承渊剑网中寻找战机,渐渐凝出的剑气环绕在身边防备着他与蒙棘的攻势。
“无……常……剑……诀……”眸子阴沉下来,“拿我教的东西来对付我,还是为了那个臭小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沅陵嗫嚅,手中攻势却没停。
“班门弄斧!”手一挥,秋水长剑径直击向李沅陵,身前的剑气剑阵一时不堪一击竟全部破裂。
一把折扇斜斜飞来试图挡住长剑,却被长剑上的万千剑气击成粉碎。
李沅陵看得清楚,感动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飞旋而来的剑柄狠狠打在颈部,天昏地暗中,她再顾不得什么两腿一伸便堕入混沌中。
蒙棘直直对着承渊拎着李沅陵消失的方向呆了许久才回想起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桃木剑还留在地上,孤独无助就像夹在他们师徒之间左右为难的女孩。默默捡起桃木剑,心中依旧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夕阳一点点将隐没在山的那边,最后透出的几许余晖将天边流云染成残霞,整座莲花山披上了京城最好的茜色云纱,像是一尊悲悯的智者等着为路人解疑答惑。
踌躇片刻,蒙棘将桃木剑系在腰间,八条狐尾被很好地藏回,在这一天最后的光亮消失之前,他重又踏上前往长生观的山道,身后,一地残枝落叶与折扇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