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们居然有了孩子?”屋外不远处,刚刚循着长离法阵的指引寻到此处的沐汀愕然,“这怎么可能?”
蒙棘听得奇怪:“怎么神仙不能有孩子?”
天机表情严肃,看不透心思:“只有后神不能有孩子,承渊是先天神体,她是凡人之躯,当然能有孩子。”
凡人凡物修炼成仙,就等于自动放弃了生育能力,否则,双修的神仙们都生一堆天生带有仙灵的孩子,天上人间岂不是要乱套?何况这样对其他修仙者太不公平。
仙气溢出小楼,天机脸上第一次有了异色,两手飞快掐算,如同大脑飞速运转。
“好像……有些不对劲。”几人就站在门口,也没有掩饰过自身仙气,承渊却全然没有理会他们,沐汀拉拉天机。
而后者还在拼命算,越算越惊异:“玉虬灵琐分裂了!”
强劲气流冲出大门,准确地把三人拍远,灰头土脸望去,承渊白衣纤尘不染,面无表情:“滚。”
蒙棘不知死活:“李沅陵怎么了?”
下一刻,三人就被丢到了空中。
刺激太大,产婆趁着承渊不注意连滚带爬逃为上策。
婴儿在里屋放肆地哭着,只是不管它再怎么哭也叫不醒母亲——李沅陵体力透支,已昏死过去。
承渊缓缓靠近,每逼近一步,胸膛就像被扎进一刀。
体内有个声音阴测测提醒他,那个孩子,是一半的玉虬灵琐,若是毁了这一半,仙界就再拿他们没有办法,他们可以不必避世隐居,他也不必担心李沅陵会被仙界带走。
手轻轻按住胸口,嘶哑着说服自己:不能心软,只要它不再存在,他现在的生活就能永远继续下去,再没有任何威胁。
但他也是你的儿子。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声音,你要杀死你自己的儿子么?
摇篮里的婴儿不知是不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哭声愈发大起来。
承渊俯身看着毫无防备之力的婴儿,曾经夺去他四千年自由的他此生唯一克星就在眼前——偏偏又是他的儿子,冥冥中像是谁安排好一切,躲在暗处窥视着他的选择。
只是,他似乎忘了,作为伏羲亲手创造的第一个天神,这天上地下,又有谁能安排他的命运呢?
机缘巧合罢了。
套着白色臂甲的手慢慢落在婴儿稚嫩的脖颈上,柔软的触感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李沅陵——孩子眉眼像极了她。不能心软,承渊闭了闭眼,有暗色雾气蒙上眉骨,我们会再有孩子的,和玉虬灵琐无关的孩子。
婴儿似乎是哭累了,吭哧几声,仿佛命运驱使,新生婴儿竟睁开了眼,滴溜溜的眼睛一下子锁定了承渊。
毫无征兆地,婴儿突然笑了。
单纯无害的笑一下子打垮了最后防线,在他意识回归之前,那双原本要夺取婴儿生命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口中竟也不自觉地学着产婆哼起抚慰的音节。
玉虬灵琐,果然是我最大的克星啊……承渊心中感叹,没有办法了,即便它们都在手上,他依然无法除去危险。
许久才将孩子重新安顿好,承渊回身,却正见李沅陵虚弱地倚在门边,默默注视着他。
“怎么下床了?”
长睫微垂,李沅陵声音微弱:“我……我还没看过孩子,忍不住想看看……”
把妻子抱回床上,仔细替她掖好被角:“我去把孩子抱来,你躺着就是。”
孩子在父亲怀中睡得香甜,额上纹路已被隐去。李沅陵一寸寸抚过儿子小脸,感受滑嫩肌肤在指尖流过:“叫他……玉虬,好不好?”
承渊身形一僵。
李沅陵却像没有发现:“他睡着的样子跟你好像,希望长大可别像你这样暴戾又霸道……”
承渊默然。
不知不觉,像有什么隔在了二人中间,相顾无言。
莲花山,长生观。
“这可怎么办好……”钻进牛角尖的天机有些抓狂,“那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啊!难道我们要杀个孩子吗……”
蒙棘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师叔这是怎么了?”
沐汀心情沉重:“玉虬灵琐意外分裂,一半寄存在那孩子体内,要封印承渊就必须把那一半取出来……”
可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承受得了取出神器的痛苦呢?而作为神器投生同时又身为母亲的李沅陵,就算她最终选择了天庭这边,又怎么会允许威胁儿子生命的情况发生呢?
蒙棘眼睛一亮:“不如等那孩子长大再想办法?”
天机瞪他一眼:“你可知人间十八年,承渊就收服了邪灵界又聚拢了一批妖精在麾下,再给他十几年……你倒是可以逃避,要是他失控这个责任谁来担?”
蒙棘无言以对。
沐汀犹豫:“但他现在不还是挺正常么……”
天机回想着天书中的记录,心有余悸:“据说四千年前,承渊被侵体时就迷失了那么一会会,挥了一下剑就打伤天兵无数,差不多把整个天门给毁了,如今那邪灵之主在他体内都有四千年了,多少都会有些心魔影响,会不会做出什么……真是不好估算啊。”
潜在的威胁,以仙界被倾覆为注,谁敢押码?
四千年前,五位九宸帝君毅然选择了防患于未然,四千年后,仙界的选择依然如此。
蒙棘在心中长长叹气。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沐汀转向天机。
天机思虑片刻:“我立刻回天跟师父师祖们说明情况,你们留在人间注意着点动静。”
麻烦的事都丢给我们……蒙棘腹诽,监视承渊?嫌命长么。
寅卯之交,有谁的画笔饱蘸靛蓝一重重在天幕渲染,颜色从中央向四周层层递减,到了天际索性搁笔留白,等待地平线后的丝丝酡颜。
有哭声骤起,响彻云霄,镜湖一般的静谧顿时被震得粉碎。
“玉虬乖,别哭别哭,有娘亲在。”李沅陵手忙脚乱。
承渊撑着脑袋,一脸的头疼之色:“这性子学的谁。”日日都是这个时辰,简直比当初李沅陵的铜铃还管用。
“反正不是我。”李沅陵抱着孩子摇啊摇,眼下一片乌青。
承渊伸手:“你已经好几日没睡好,我来。”
李沅陵却一个旋身避开:“你粗手粗脚的,下手又没轻重,还是我来。”
手还停在半空,握了一把虚无。一个多月来,天天如此,即使她在月子里也没有让他搭过一把手,他能做的,除了日日为她灌输治愈法术,竟只剩下看她母子亲昵。
“阿沅。”孩子重新睡下后,承渊沉声道,“你不信任我?”
李沅陵强笑:“你多想了,我岂会不相信你。”
承渊端坐床边,静静看她:“那以后就由我照顾玉虬,你什么都别管。”
“不行!”拒绝冲口而出,李沅陵心虚,“你一个活了那么久的神仙,哪里懂这些……”
承渊慢慢站起身,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漠然:“连你,也是一样。”
白衣白甲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李沅陵辩解之前,面前只剩下清晨清冷的温度与男子刚刚留下的失望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