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非仅乔蕤心中惊讶,不禁抬头看向陈珩。
便连陈珩,也是眼尾几不可察地一扬,目中一动。
依照着玉宸派的法规。
但凡是以十大弟子中的魁首身份拜入玉宸派者,皆可得道录殿的上真亲赐下一枚出入符诏。
凭此诏令,便可身入道录殿之中,随意选取一门正法用作修行。
这也是玉宸派用来褒奖功行、激励后进弟子的意思。
而至于所谓正法。
便是玉宸派赖以从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无上妙术。
其中的诸般高上之处,若非亲历体悟之人,绝难知晓,难以言述,是玉宸派的真正底蕴,万古手段积累!
分门别类开来。
便是: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合称一处。
就是谓之二十五正法!
或为玉宸二十五经!
不过常言道:
法不传六耳,道不授非人。
这二十五正法,也从来都不易得。
四大下院中人,纵是再如何的天资横溢,声名远扬,也是连参阅的资质都分毫不存。
唯有成为十大弟子的魁首,独占鳌头,才方可从二十五正法中选取一门,用来修行。
即是那些拜入玉宸上宗的弟子,欲参阅二十五正法的时候,也并非是如掌中观纹般的容易。
需得出生入死,历经一番艰苦磨难,为派中立下海量功勋。
待得功德足够了,才方可以去道录殿中,以功德来兑换参阅二十五正法的资格。
而据平素时候,沈爰支的几句提点,陈珩也是大略知晓了些内情。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在二十五正法之中,三经和五典,乃是修行所用的功法,生天立地,其功难测,直指无上仙道。
一旦修完,便可立地成仙,白日飞升!
是真正的证道宝书,无上秘要!
至于八功和九书,却又是神通之属。
在正统仙道之中,道术有上中下三等。
而在道术之上。
便是神通!
神通倒是无道术这等严苛的上下区分,不见什么明显品级。
通常也唯有金丹真人的法力,才方可施出神通来,承下来巨量的损耗。
便是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的洞玄三重炼师,也大抵是力有未逮,斗法时候,也只能使用上乘道术来应敌。
而神通虽然并不见什么明显品级,但作为玉宸派的万世积累,无论八功或是九书,皆是要远远凌驾在那些寻常神通之上!
两者之间,就譬如鸿鹄之比燕雀。
全然是云泥之别,不可以置在一处并论。
不过对于八功和九书,究竟是哪些无上神通,陈珩倒也知之不详,沈爰支也并未细言过……
……
“八功之中,还有占验法?不知到底是何来头?”
这时,陈珩心中微来了兴致,郑重稽首一礼,向遁界梭请教道。
占验法的功用,自无需多言。
明天理、得凶吉、预未来……
这种种手段,无一是凡类,皆是厉害至极!
而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中,不论精通与否,上境的修士皆会选择一二占验法来修行。
这时因世人在修行时候,本就是在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
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而占验法的立意,也本就是欲以人力,得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妙,务穷天地造化之源头。
得道之后,又行制道……
是以道行修持和占验法之间,二者绝非对立,实是存有暗和之处,可以触类旁通,增进修道灵感。
不过除开这个不论。
据陈珩所知,陈玉枢便是占验法上的大家。
在未曾叛出斗枢派之前,他便已是道君之下的占验第一,号称前算八百载,后算八百载,循天机而动人心。
将来终有一日,陈珩会同陈玉枢对上,这是难免之事。
如此一来,对于敌手的能耐,多少也总是要涉猎一二的,在心中存个准备。
而知己知彼,才方能百战百胜,不至于在事到临头时突然乱了阵脚。
对于陈玉枢这等人物,陈珩自认,无论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
“八功中的那门占验法,名为梅花易数,相传是因玉宸派曾在道廷时代立下过一桩天大功勋,才被道廷诸圣特意开了法禁,将此占验法亲自赐予了玉宸派。”
听得陈珩的请教,遁界梭缓缓一捋花白长须,摇头道:
“听说这梅花易数甚是厉害,在占验法中也算是上乘的功决。昔年道廷命太史令枚公兴等众编纂《地阙金章》,搜罗宇宙诸法,以威慑万天万道,仙佛神圣时候。
在占验部的六万七千种功决中,梅花易数亦是名列前茅,同斗枢派的中天斗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两者之间的名次相差无几。”
“梅花易数,中天斗数……”
陈珩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陈玉枢所修行的那门占验法,是斗枢派的无上神通,其名姓,便似是唤作中天斗数。
这话,遁界梭此先已是同他言语过的。
同为八派六宗。
玉宸派既具二十五正法。
那其他几家,必也是存有厉害手段,不见得就要逊色多少……
……
“一切种种,便看六年之后罢!唯有拜入玉宸派中,成为真正的玉宸派弟子,我才有资格去图谋二十五正法。
至于所谓梅花易数。
将来若有机缘,倒是可见识一二。”
他心下暗自打定主意后,便也不再多思,只是打了个稽首道谢。
而待得视线一转。
当目光落到女侍小簟扛着的那大包小包上时,陈珩微有些意外。
只见那里内满是鱼肉、糕饼、小食等物,还有几张大红色的楹联,写着些祈福平安的词句,颜色鲜艳,倒是喜庆。
“明日便是年节,再过上不久,便是四院齐聚鹤鸣山的时候了!
虽不知为何无人追赶过来,但这总归是好事一桩,我等的提心吊胆,也总算能够暂且放一放了!”
遁界梭顺着陈珩目光看去,将手一拍,洒然大笑道:
“小子,老夫可是一个好庖厨呵,明日在看完灯会后,便让你好生开开眼界!”
“好啊!”
乔蕤连连点头。
“我……”
“你平素时候都是居在深山大泽间,出世离俗,又哪有什么机会,能够见识这人间的热闹?而且就算下山,难道就能够次次都逢上年节?”
遁界梭嘿然一笑:
“就这一日,不会耽搁什么的功夫,你便权且是当做官员休沐了罢!听说明日那灯会甚是热闹,瞧瞧看,沾沾热闹气味,总归也是好的。”
“是的!”
乔蕤又点头。
“我……”
“老夫时日无多,还能陪伱到几时?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敬一回老又能如何?”
遁界梭大怒:
“你小子,怎像个拗相公一般,好生不痛快!”
“不错!”
乔蕤小声开口,点头,在陈珩视线看来时,又把脑袋一低,左顾右盼。
陈珩见状不觉摇头:
“我还未开口,两位倒是将话都说尽了。”
“你这意思是?”
遁界梭一喜。
“一日的功夫,倒也并不有损什么,前辈既言尊老,那便尊老罢。”
他微微一笑:“不过前辈是否忘了,既如今我已炼化了你,那对于这道真识的景状,也自是了如指掌。依我看来,你若不动用己身法力的话,再安稳活上个几百年,应是无碍的,形势哪来你说的那般严重?至于那言语,倒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
遁界梭闻言老脸瞬时一红,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陈珩也不让他再多难堪,只淡淡捻起一对大红颜色的楹联,扯开看了几眼,便朝向院外走去。
“等等,这一对可是老夫特意挑出来,你可要贴得仔细一些,还有那吉符,勿要忘了挂上!”
遁界梭忙喊道。
陈珩点头,示意知晓。
在他身后的乔蕤也赶忙扯了一对,兴冲冲向她的那间小房舍跑去,蹦蹦跳跳。
“……”
小簟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连忙跟了上去。
遁界梭看着这一幕,尔后目光又转向院外拿着大红楹联的陈珩,心底缓缓一松,眼底也多出了一分苍老笑意。
“斩缘绝情,并非正道,老夫实是忧你会走上陈玉枢的老路……纵然不提什么情爱,身上多出几分烟火味道来,也总归是好的。”
他在心中暗叹道。
此时。
院外也已有不少人在张贴楹联,整条街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张灯结彩,热闹喜庆。
而在几个穿着厚实冬衣孩童在笑嘻嘻点燃了一长串爆竹后,瞬时便有噼里啪啦的响声炸起,震动了整条街巷,烟熏火燎,尘土飞溅。
将前方视界遮得如同一团稠雾,叫人看不分明。
而那哄笑声音也脆亮欢快,连鞭炮都难以遮掩,如欲直冲霄云。
在一派熙攘热闹之中,又透着些安闲喜乐的静谧,脉脉如流水……
遁界梭笑呵呵看了许久,突得也抄起一对炮仗,向院外走去。
“图个喜庆,我们也还放个耍耍罢!”
他笑道。
……
……
翌日。
待得乔蕤从入定中醒转过来时,起身推开窗,趴在窗沿上向外看去时。
满地已经是素白的一片,雪落簌簌。
天地辽远,静谧而安闲,仿也是被融进了那一片白里,浑然不分彼此。
“昨晚还真的是下了很大的雪。”
她心想。
而过了许久,才有车轮碾地、人声、落锁的琐细声音陆续传来,让人耳边一亮,整座也似是这雾雪中醒来,渐次变得热闹了起来。
乔蕤掰着指头数了数,觉得到灯会还有好几个时辰,又见陈珩和遁界梭那一处的房内都没什么动响。
便也静下心来,爬到蒲团上,又重新开始入定修行起来。
而不知多久,等她被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音惊醒时候。
这一刻,天色已是微暮,不时有焰火升空再爆开,将霜云都染出灿然的颜色。
门外,陈珩穿着一件鹤氅,身形修长,宽袍如云,手中拿着一只小金铃。
“前辈给的,他说依着赵国风俗,在年节时候,未出嫁的男女都会被家中长者赠一只铃铛,家境殷实些的,赠金铃,若贫寒些的,便赠铜铃,若再次一些,削木成铃状,也是有的。”
陈珩略解释一句,便将手中金铃递出。
乔蕤欢喜接过在手,便要将它放在匣中藏好,不过未等走出几步,她又折了回来。
“那个……”
“灯会已是开场,前辈已经在前面等候了,走罢。”
陈珩点头。
“好啊!好!”
乔蕤连连点头。
待得她将金铃收好,拉着女侍小簟奔出院门时候,街巷已是有不少人家走出,相约着去看灯。
人群熙熙攘攘,呼声如潮。
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焰光辉煌。
乔蕤走在人群中,略有些恍惚,又不乏兴奋,止不住地左顾右盼,似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市井热闹,什么都觉得新奇。
倒是小簟甚是警惕,死命拽着乔蕤手臂,像是牢牢揪住了兔子的耳朵,才没有让乔蕤跑出去。
但饶是如此,在不好动用修为的景状下。
她们还是随着人流,在一处岔路同陈珩和遁界梭分开,拐进了另一条道去。
“此城的一丝一毫,风吹草动,皆在老夫掌控中,小姑娘是十足名门贵女,倒难得没有什么骄矜之气,今日便让她尽情玩玩罢,无妨的。”
遁界梭见状一笑。
“她们也是有修行在身,我还不至于忧心两个修道人的安危,倒是前辈你……”
陈珩开口:
“自我以剑箓斩了卫琬华,你便一直忧心忡忡,虽一直掩饰的极好,但也并非是天衣无缝。
今日更是安排上这一出……是在畏些什么?畏我恐是下一个陈玉枢?”
遁界梭闻言一惊。
而人群拥挤,却无一人能擦到两人衣角。
对于这近在咫尺间的问答,也皆是听不情半个字。
“看来老夫果然还是不善作伪……你早已是知晓了?”
沉默半晌后,遁界梭忽得苦笑一声。
“我还未痴到那般田地。”
陈珩轻声一笑。
“小子,说句自不量力的话,自种种事后,老夫已是拿你当做嫡亲的孙儿看待,我非是畏你,也从来不会疑你……”
遁界梭一叹:“老夫实是有一事不明,一直盘亘在心中,困顿许久了,却不知到底当不当开口。”
“前辈但言无妨。”
“你唤作师姐的那人,那个卫令姜。”
他缓声开口,顿了一顿,道:
“老夫想知晓,你与此女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干系?”
话音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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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路旁忽有几束烟花冲天爆开,光如飞电,隆隆泄下,将冬云下的小城短瞬照得一亮!
在短暂的震耳欲聋过后。
旋即,便是人潮涌动,听有欢声如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