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的山势恰是南北对抱,拥簇若环,唯缺一面,不成完满。
而中有一条浑黄浊水,浩浩荡荡奔流过天地,以界南北。
浊水当中有鱼虾无数,密密麻麻,难以穷极。
还有几群生得斜眉歪眼的水精、野怪在驭浪操波,大呼小叫,惊得山间林鸟匆匆飞起,啾啾而鸣。
站在云头放眼望去,唯见青山幽静,峰峦叠翠,重重好似巨海翻浪,直有凌云的势头,接于霄汉。
其争雄竞秀之态,倒也是一奇!
此间地界名为“翼望山”,乃是位于东域二十四方大国的焦国当中。
而陈珩之所以会寻到此处,正是为了这翼望山中的玄室水!
早在出征隅阳国之前,他便同仉泰初在玄珠福地见了一面。
那时仉泰初交给了他一幅图卷。
图卷上面,便记载了玄室水的几处所藏之地。
此水乃是结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之一,乃是地肺之精凝成,翳郁生真,气空生灵,可引神明入六气之宫,御幽胎升上清之所。
天下修士若欲丹成上三品,为自己打造出一条登天之路来,此药便是万万缺少不得!
而世面上大多流传在外的玄室水皆是混了杂质,少有清灵。
唯翼望山中的玄室水,因所藏到底隐秘,无人打扰,品质才是真正上乘。
这则讯息对陈珩而言,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需知上品金丹练就不易。
而丹成一品,更是难上加难。
在此期间,纵使是事先做了完全的准备,但也依旧是七分人为,三分天授。
在真正成丹之前,无人可下什么定论。
但上品的凝丹大药,究竟是要比中品、下品的大药强出数筹不已,两者不可置于一处并论。
起初是被隅阳国之事绊住了脚,不好分身。
但眼下既然诸事已毕,玉宸已赢了局面。
虽难免要收拾些尾巴,还更有丹蒲、中曲两国的交接需要费上些心思。
但这等杂事,在于世通一声吩咐之下,自有专人前去料理,还不必陈珩等玉宸弟子出马。
因而在宴饮过去几日后,陈珩便向于世通请辞,一路按图索骥,费了些心思。
直从危雍小国行到了这方同样离边域不远的焦国,才总算是在焦国中寻得翼望山,找到了这方隐秘的储药之所。
此时在举目四望一眼后,陈珩也不再犹豫,身躯化作一道明黄烟气,轻飘飘便下了云头,落入浊水当中,又在水底分开泥沙,一路穿岩过壑。
直到遇得一方毫不起眼的大青石时候。
他这才发力将青石缓缓移开,露出了石下那方拳头大小的孔洞。
似这等古怪离奇路径,若不是有妙法傍身的修道人,便是撞了天大运道,知晓其中藏有大药玄室水,但也要不得其门而入,无能为力。
但这等小道,对陈珩而言却还不算什么。
在进入那孔洞后,他又将青石重新复位,放松身躯,只任凭水流带着他在地壑当中穿行。
过得约莫半个时辰后,他耳畔忽闻一声霹雳轰响,旋即便有一股力道托着他的身躯向前抬升而起,破开水面。
这时定住身形之后,目光一扫。
他才觉自己已是置身在一处颇为宽敞的洞窟,身旁不远的孔洞中,是不断上窜,汹涌回旋的浊水。
此地着实是阴寒逼人,洞壁上皆是滑腻青苔,顶上的钟乳怪石好似剑戟林立,毫无章法向下倒插而来,长有丈许。
滴水声音窸窣,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窟当中,更是别有一番诡异之态。
陈珩将袖袍抖开,向前行了不久,便在这狭长洞壁的尽头找到了一口穴坑,里内似有活物在跃动一般,震得那口穴坑正吭哧发响,颤动不休。
“玄室水,果真是上乘……”
陈珩目光向下一扫,不禁轻笑一声。
……
面前的穴坑别无他物,仅是三滴指尖大小的玄室水虚悬其中,色泽漆黑幽沉,并不触地。
其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啸鸣声音,扩向四面八方,震得穴坑如若一口小雷池,轰鸣声音隐隐,别有一番威势。
此音一入耳,陈珩遍觉心体清净,一应念头思绪都要冰消而去,要洗去一应外尘,好似琉璃一般无垢,要叫人回于母腹胞胎中的那股安宁舒适之态。
他微微摇头,心念一转,便将这股异样之感驱去,自袖袍中拿出一只寒玉净瓶,放出道道清辉向下泼洒而去。
待得将穴坑中的几滴玄室水一个不漏,都悉数装在净瓶中后。
他这才掐了个印决,将净瓶一封,重新塞回袖袍。
玄室水是由地肺之精孕出,珍贵之处自不必多提。
而在装载此物时候,却也是存着一番讲究,不能大意。
唯有以极阴至寒的器皿来存储,才能不损这玄室水的分毫形质。
若是用金玉琉璃等容器,初始时候倒还好,但往往不出半月功夫,这玄室水便要流散过半,白费功夫。
“仅是得手三滴玄室水,却是少了,还需多寻得一些,才方妥当。”
陈珩望向空荡荡的穴坑,暗忖一声,道。
玄室水为成丹之药。
而它在成丹时候,乃是起着压抑金光阳焰,调和身中水火之用。
这世间的修道人凡丹成上品之际,皆会有金光阳焰凭空生出,缠绕于金丹上。
此火洞照十方,足有有使幽冥化白日的雄浑气魄!
这金光阳焰是成丹之兆。
见此异象生出,便也意味着种种火候皆足,离成丹已是不远。
但金光阳焰,却也同样是成丹的最后一重阻滞,凶险异常。
若能度过此灾,自然天高海阔。
是谓之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而若不能够制束金光阳焰,使其横行肆虐于金丹之上,火候太过。
轻则是烧炉炸鼎,受伤吐血,种种辛苦都付之东流水,要重头来过。
重则当场毙命,尸骨无存!
且因这成丹时候的金光阳焰乃是修道人的身神所产,三宝集成。
寻常的水属灵药难以建功,唯有天地奇珍可抑。
而玄室水在这天地奇珍中,便是最为上乘,极是合用!
陈珩所习练的根本玄功,无论《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或《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还是那记载了凝丹时候诸般秘要的《玄中太无自然开元经箓》。
这三门道书经法。
一类出于劫仙老祖之手,一类是太子长明的创造。
至于后者,更是玉宸万古的镇派底蕴,是无数高虚仙人、大德祖师的无上智慧集成!
便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三法也皆是一等一的高明典籍,难有企及者。有这等玄功筑下根基,又得种种机缘和一真法界这个最大变数。
陈珩料想自己丹成上三品,应不算什么难事,唯丹成一品,需真正费上大心思。
不过那样一来。
他便难免要面对金光阳焰的凶险,玄室水也是必不可缺了。
而丹成的品质愈高,金光阳焰也就愈盛,威能同样愈是厉害。
据着玉宸道书上的经验之谈。
丹成三品者,往往需十滴玄室水,才可将金光阳焰压下。
他如今得手才三滴,却还远不够应付此灾。
不过仉泰初予他的图卷上,却是记载了这翼望山中的好几处隐秘地界,皆是藏有玄室水的宝地。
如此一来,他只需学着君尧和仉泰初此前的施为,将这几次地界都依次搜过一遍。
想必凑齐足够数目的玄室水,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焦国,翼望山……此地灵机分明不彰,看似并非什么仙家福地,却因山水格局,机缘巧合下竟是诞出了玄室水这等仙道奇珍。
天地造化,倒也真个玄异。”
陈珩心下微微一叹,看了那空荡荡的穴坑一眼,便也将身一动,重新化作一道明黄烟气。
飞出洞窟,沿着地壑前行,破开水面,又回到了云头上。
……
而光阴迅快。
忽忽便是两日功夫过去。
在此期间,陈珩按着图卷指引,又有地行法傍身。
他也是穿山过水,将这翼望山的种种隐秘地界,都寻了个遍,最后顺利得手十五滴玄室水。
似此等数目。
应付丹成二品时候的金光阳焰灾劫虽然足够了。
但倘使是丹成一品,却仍旧缺了一线,还有不足。
而正当陈珩打算前往图卷上标记的最后一处地界,将里内的玄室水取出后。
他忽觉一道异样感触升起,遂将身一摇,变作了一只细小飞虫,又以散景敛形术遮了气机。
几乎就在他变化完成的刹那,下方的一座矮丘忽摇了一摇,旋即便冲出一道长有二十丈的五色光,灼开大气,声若滚雷!
只是刺啦一声,便将矮丘打了个粉碎,烟尘滚滚冲天,碎石向四下暴碎纷飞,声势不小!
在矮丘被一气轰碎后,那五色光也不消去,而是迅疾冲天一窜,飞至了云头。
好似一轮五色宝灯焕彩,颜色煞是好看,鲜艳夺目。
“方才还有一道异样气机,怎现在便没了……莫非是我在那地下洞窟呆得太久,察错了?”
这时五色光缓缓一消,从中出现一个身形若虚似幻,好似氤氲聚成的年轻男子来。
他先是双眉挑起,警惕朝四下望了数转,神识扫过周遭山水,又拿出一只灵光湛然的小阵盘,轻轻拨弄,令其发出阵阵涟漪,涤荡过附近虚空。
在这一番施为做完后,见仍是不见什么异样。
年轻男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伸手一拍脑袋,笑道: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看来果真是在那地下洞窟呆久了,自己吓自己!
地底洞窟那等憋闷地界着实不是好人呆的,若不是碰巧察得里面有玄室水,我才不愿屈尊降纡,下去走一遭。
不过今番先是顺利寻到五老观遗府,又碰见玄室水,倒着实双喜临门了!”
在感慨自语几句后,年轻男子也是意犹未尽收了话头,一脸得意之色。
这时他小心四边一望,见并无来人,也是将双肩一抖,警惕遮了身上气机,旋即化作一朵悠悠青云,随着罡风无声无息荡向远处。
不多时便消失天角,不见行踪。
而直至在青云在视野中不见后,陈珩才缓缓现了身形。
他看向远处,摇头道:
“竟是此人,倒也有些意思……”
早在数月之前,玉宸、怙照两宗在危雍国隔江对垒时候。
陈珩便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正值是邓云籍被顾漪施手暗害,败军丧师。
陈珩在收拢了他的残部,回返营帐之际,同样也是见这朵青云自虚天悠悠飘来。
不过那时年轻男子倒未同陈珩有什么冲突,见陈珩放出剑意,也是识趣退去,并未上前。
而今番再次相见……
陈珩目光一扫,落到了那座被年轻男子轰碎的矮丘上,微微摇头。
此处便是图卷所载,玄室水的最后一处藏匿地界。
虽然不知年轻男子是撞了何等大运,竟阴差阳错寻到了此处,还抢先他一步,将洞窟的玄室水拿到手中。
但此地的玄室水干系到他成丹时候的金丹阳焰灾劫,且又是难得的上品,陈珩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若是好言相商不成。
那也唯有动手做过一场,来决这玄室水的去向!
而自年轻男子方才的言语中,陈珩也是听得了五老观遗府的这个字眼。
不过据先前于世通所言。
五老观共有三座遗府,乃是飞升修士潘阳子在渡纯阳三灾前提先布置埋下,专为留待有缘人。
而其中两座遗府,已是被玉宸弟子所取,成了他们的机缘。
这在宵明大泽内,也是一些炼师、真人闲暇时候的谈资。
不过三座遗府按理来说,本应皆在子明山五老观周遭,被潘阳子亲手布下的禁制所笼。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
唯那有缘之人才可觉察到一二端倪,进入其中。
为何这最后一座遗府却是到了焦国的翼望山中,同了明山隔了些地界?
而年轻男子话里意思,陈珩倒也隐隐可听出。
他此番前来焦国的翼望山,便是专为这最后一座五老观遗府。
至于玄室水,则是机缘巧合下的意外之喜。
如此思来。
倒也着实耐人寻味……
此时陈珩眸光闪动,但也很快将心思按下,不再多想。
他只挥手一抖,便化作一道气雾,循着年轻男子离去的方向,追了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