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半截钥匙(上)

“滚,都给我滚!砰~”

九九炼魂血阵中的法坛上,血祖大发雷霆,犹如那六月天的旱雷,吓得一干血棺教弟子大气也不敢出半口。普通弟子们只好迅速退走,走得慢了怕就要遭了这无妄之灾。

血霊深深地把头埋在双膝间,良久也不敢动弹,过了好久听到动静小了这才抬起头来,敬畏地看着自己师父血祖。

“师父,息怒!都是吾等弟子不孝惹师父生气。师父,你就责罚童儿吧。”血霊磕头如捣蒜,不过半响便将额头撞得血痕累累,看起来倒也可怜。

“唉!”

血祖长叹一声,血霊的那一声童儿,是如此的熟悉,站在那里落寞的样子,居然一时间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中去,似乎又回到了千年前那个血腥恐怖的夜晚!

他还记得,那是千年前,也是在这醉仙镇……

“师父,那些人好厉害!”那时候血祖还很小,道行也不高,甚至称得上低微,何况在这个夜晚,醉仙镇聚集了天下有数的妖魔两道高手,多少许久不曾出世的老鬼们都赶来了。

血祖是随着自己师父来的,那些人一个个道行高深,师父虽然没有什么名头,但血祖知道,师父的本领比他们应该还高一些。因为,师父说他得了一个极为隐秘的传承,能够借天作法,施那魔神之咒,三符为咒,一次作法能够得到三片魔玉神符,唯一的代价就是五十年内不得再次使用。而且,师父还有一只可爱的貂儿,那只貂虽然很令人害怕,但血祖知道它很厉害,甚至是自己师父最大的倚仗。

“血童乖,不怕。师父不是还有貂儿吗,他们斗不过师父的。”师父的来头,当年被称作血童的血祖也不知道,只知道师父不是普通的妖魔道人,也没有师承门派,多少年来一个人走遍神州四方,身边唯一的东西就是一人一貂,一个血童,一个阴阳貂。

血童:“师父,我们为什么要藏在这里?”血童还记得,师父当年很爱他,很爱他,师父可以杀了所有人,却从来不会打骂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从小就是孤儿的血童眼中,神秘的师父就是唯一的天,唯一的地,唯一的依靠。

“血童,你要记住,这天下间之事,本就是弱肉强食,没有任何的公平,没有任何的应该和不应该,胜者便是王,败者必为寇。我们藏起来,只不过是要让那些强人先出头。”师父的解释,血童当年不懂,直到千年后他才懂。

当年还是血童的血祖,还清楚的记得,师父说那醉仙谷里有一个女人,还有半截钥匙,这就是所有妖魔正道的人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女人是什么?血童当年还不懂,半截钥匙是什么?血童也不懂,只知道师父很想要,那个夜晚但凡来到醉仙镇的人都想要。

据说那个女人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的女儿,似乎已经飞升了吧,他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留在了这里。而那把钥匙,血童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每次一说到那钥匙,师父眼里就会冒光。据师父说,天下间但凡知道那半截钥匙用处的人,今晚都来了,他们都来了醉仙镇,而没来的人,只是因为不知情。

血童还记得,即便他和师父藏得远远的,争斗还是一眼可以看到,天上到处飞得人手里无一不是厉害的法宝飞剑,见师父的表情,血童知道那些人里有许多可能比师父他自己还厉害。那个夜晚,本来还有很多人像他和师父一样藏了起来,但是,直到那瑶琴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藏不住了,因为,她一边坐在醉仙谷高高的法坛上弹琴,琴台上就放着那把半截钥匙。

每个人都想抓到那个女人,都想抢到那把钥匙,血童清楚的记得,甚至师父也藏不住身了。不计其数的修道之人冲出来,却没有一个人直接上那法坛去抢,因为,那里是众目睽睽之下的险地。

那弹琴的女人,血童还记得那是何等的天姿绝色,甚至连不谙男女之事的血童也暗自吞了下口水。当然,那些高人都不是为了抢女人来的,他们似乎有别的目的。

血童还记得,那个晚上,无数的人,先是客客气气地登台,有神霄派的,有万剑宗的,有几乎所有正邪修道大派的,唯独没有的便是那清源派。

“你若交出月华长空舞与那钥匙,吾等自然退去。”这是那个晚上,血童听过的最冠冕堂皇的话,所有的人,都是来头极大,却又瞒着自己门派前来,每个人都想独吞,却显然不可能。

那女人似乎根本听不到那些高人的话,只顾自己弹琴,时不时地停下来,暗自神伤,也不出言训斥,只是自己弹她的琴,或许那醉仙谷外诸般高人,还比不得她手下的琴。

没有人敢直接上去抢,因为那只能成为众矢之的,每个人的神识都紧紧地锁着那女人,仿佛凭空构建了一个樊笼将她锁在里面。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人太多谈不拢,自然就是开打,血童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因为师父一边带着他,还一边杀这人,不计其数的高人死在了师父的手下,因为师父有三道魔玉神符,还有一只阴阳貂。那阴阳貂太过厉害,无论妖魔正道,莫不是一口一个,被逼急了,嘴里那阴阳漩涡一吸,往往便是几个高手被活生生地吞了生魂死魄。

后来,妖魔正邪全乱了,从一开始的分赃问题,变成了混战,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整个醉仙镇最先遭殃的,便是那几万镇民,有的死于飞剑,有的死于法宝,有的死于邪术,有的死于妖风。血童不知道谁杀了谁,只知道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尤其是那些平民,也许从那时候气,他也变得漠视生命,普通人的死对他带来的震撼,已经在那个夜晚受够了,从此麻木。

师父要全力出手,便用八十一面小旗幡将血童放到了醉仙镇外保护起来,血童只能在里面远远地眺望着醉仙镇的情况。师父果然是强大的,即便最后只剩下十来个人的时候,师父也在其中,十个人又是一阵厮杀,有了阴阳貂相助的师父,虽然没有杀掉其他抱成一团的人,倒也打了个平手。

正当他们商议先抓住那女人和拿到半截钥匙的时候,一个人来了。

那阵琴声弹到最高潮的时候,醉仙谷后方居然传来一阵隆隆的滚雷之声,随后厮杀之后剩余的十个人包括外面远远偷窥的血童,都看到了一个人从醉仙谷后方走出来。那个人仿佛不会说话,也不发火,只是站在那弹琴的女孩身边,慈祥地看着她,听着她弹完那夜最后得乐章。

琴声未完,十个最后的高手动了,他们想要动手,是因为那琴声和那男子给了他们一种致命的压迫,只有动手才能解决掉这种被人以气势压制的愁苦。

后面发生了什么,血童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昏过去了那么一瞬,然后再睁眼时,便看到阴阳貂驮着一个什么东西回来了。

那是师父的头,血童如今还记得。

“师父,你,你这是怎么了?都是童儿不好,童儿没有孝敬师父。”如今的血祖清晰的记得,当年还是血童的自己哭得多么伤心,师父只有一个头被阴阳貂驮了回来,正是那个师父的头,想要和自己说几句话。

“童儿,走吧,带着貂儿,只要摇响这铃铛它就会听你的。还有这旗子和请神咒,你将来便不会再被人欺负。”师父的头颅说着最后的话,血童流着血泪,记下了每一句话。

“师父,你为什么会这样?呜呜……”

“咳咳……虽然我们死光了,但那人以后也不会再出来了,天下间最大的秘密只有你和那女孩知道,将来你若修炼有成,再回来取那钥匙。你记得,只须以魔玉神符加上血咒便能将那醉仙谷后谷的封印暂时打开,那半截钥匙,气数到了,合该出世……”此时,师父已是弥留时分。

“师父,那半截钥匙有什么用?”

“天……天……书……”没说完,血童一辈子最亲的师父就那么走了,头颅从阴阳貂背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血童清楚地看到那阴阳貂眼中的得意,居然连畜生也幸灾乐祸……

……

血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望着自己的徒儿,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般凶厉,反而是爱意盎然,如同一个最慈祥的父亲看着自己最爱的儿子,那眼神令人灼灼。

“血霊……童儿……”

“师父,童儿在呢。”血霊眼中一酸,虎泪横流,师父已经多少年没有叫过自己童儿了,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师父总爱叫自己童儿,如今再次听到,已是经年。

“童儿?你可曾恨过师傅?”血祖没有了一开始的那股子愤怒,反而安然地坐在那里,似乎和自己最爱的孩子聊起了家常。“我把你当下人一样使唤,我把你当木头一样训练,我封印你的道行,我训斥你办的所有事情,无论好坏……”

“童儿从未恨过师傅。”血霊哭泣道。

“呵呵,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是为师的童儿了。来,今天师父和你好好说说话。”血祖一反常态,开始闲谈起来,口气却是慈祥无比。“童儿,现在的情况你怎么看?”

血霊:“师父,我们大获全胜,除了,除了貂儿不见了。”

“不!”血祖摇摇头,他知道,他都知道,真正的高手,九派的高手来了,那些狡猾了一辈子的九派高人们,正如当年那些鬼祟之徒一般,在观望,在观望这个九九炼魂血阵,在观望那诡异的阴阳貂。“他们来了,不久便会动手,只是想打落水狗,可惜,他们不知道这里真正的秘密。也许,只有我知道,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将死之人……”

血霊大惊,哭道:“师父,您,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血祖难得地苦笑道:“好了,擦干你的眼泪,还是我的好童儿。师父当年说的对,这醉仙谷那半截钥匙,气数已经尽了,它必定不将再次属于醉仙谷。童儿,师父这辈子没为你做过好事,今天或许算作半件吧。”

“师父,我不要,我不要任何东西。童儿只要师父好好的,便是大喜。”血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血祖却很平静,说道:“童儿,不要做那小儿姿态了。这千年来,为师早已将这一切生生世世看的通透,或许,我是为了那半截钥匙而来,或许,我是为了一了师父当年的遗愿,报了这醉仙镇之仇,虽然没有了当年的敌人,我却依旧杀人为他老人家陪葬。更或许,我是为了你,我的童儿……”

说完,血祖一改颓势,站起身,走到法坛上,将两本书郑重地拿在手里,说道:“童儿听令。”

“童儿在。”

血祖:“此乃请神咒与九九炼魂血阵之阵法纲要,为师多年愚钝,却是不曾在那血咒与阵魂二事上取得突破。今日传与你,师父一并帮你补全了。可惜,那貂儿走了,也给不了你了。”

血霊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不知道血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明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交代完了这些事情,血祖走到法坛上,跪拜在那最后的一道魔玉神符前,请罪道:“师父在天有灵,弟子血童道行不够,不曾参破血咒之谜,今日方才得了顿悟,也罢,弟子定然以师父为表率,血童愿追随师父于天地幽冥之外,九殿魔神之下。”

“师父,你……”血霊还没说完,便发现自己被师父施法定住了身形,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但他发现,自己被禁锢多年的道行恢复了,怕是已经有了化神后期的实力。

血祖整理了一下道袍,这才提剑走到那十几个被抓的九派弟子前面,道:“你们便算作最后一批陪葬之人吧,既为师父,也为我。其余人,我亦不多杀。”

剑光只是一绞,这十几个九派弟子便含冤而死,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送了命。

血祖一下跃到半空,正要一指点向那最后一道魔神玉符,却是一顿,看向一旁,那里居然站了一个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人。

“你想死?”那个青衣道袍的人走出黑暗中,血祖不认得,血霊也不认得,只是觉得他很神秘莫测。

“你是谁?”血祖淡淡地道,能够无声无息地闯进阵来,还能窥测在旁,至少说明人家远比自己厉害。

来人满脸的淡然,一身青衣道袍好不自在,背着手,笑了笑道:“血祖,万年不死伴灵龟,千载空活为霸王,你却是狠辣,杀人毫不手软。但是,我笑你太失策,失策啊。”

血祖道:“功过好坏自有那长舌之人评定,你不知我,我不知你,说来无用。”

那人道:“你早已该飞升仙界,却不去那仙界逍遥,妄自禁锢修行,坏了道行。便说你来这醉仙镇行凶,也是轻手轻脚,那些不成器的晚辈,也被你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血祖道:“我若动手太狠,不说别人,便是你能放过我?我不知你来历,也不与你为仇,你莫挡我。”

那人道:“我若真要挡你,凭你这一身道行,哪里需要多少手脚?便是你那貂儿,也不过是龙游浅水,怎能阻我?”

血祖心里震撼无比,这来人修为之高,便是千年前那一群人加一起估计都不一定能跑掉,如此看来,这来人怕是比当年那随着琴声出来的醉仙谷之人更为厉害。诸般事皆瞒不过他不说,自己在他面前,犹如仰望无顶高山。

凡间何时有这等绝顶高手了?当年如果不是师父临死只剩一个头颅也不忘记回来传功给自己,自己哪里能修到返虚后期,这些年苦苦压制道行,还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没想到光是今晚这个不明来路的人,便有如高山仰止。

他终于明白,天下之事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年师父败在那醉仙谷之人手中,自己今晚怕是也难以如愿。“前辈若要挡我,不如杀了我吧。只是还请留的他一命。”血祖无奈拱手道。

那人笑了笑,说道:“你可曾杀了醉仙谷之叶家人?”

血祖道:“回前辈,不曾。”

“你可曾杀了那清源派的小道士?”

“莫非是那唤作李灵犀之人?不曾。”

那人道:“既然都不曾,我又为何杀你?”

“那前辈的意思是?”血祖疑道。

“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半截钥匙气数已尽,当年你那师父沾了因果,今日还须由你来完结。你懂我说的,我看着你做。至于这孩子……我便下一道符便是了。”

说完,一道青光符飞入血霊体内不见。

“谢前辈成全。”血祖也不多说,准备接着作法。

“师父,童儿不孝,只能以身为血咒,以气血为咒,以三魂七魄为阵魂,既助了血霊,也完了童儿心事。”

血霊大惊,这才知道师父居然要靠着这种办法来作完最后的法事,心里悲痛之余,却有口难言。

血祖一指点出,九九八十一面炼魂血阵旗幡便齐齐飞到了法坛之前,旗幡重重看起来好不热闹,只是血祖一脸惨白,许是兴奋,许是担忧。

“拜请魔王神符。”

血祖咬破指尖,一指点在那魔玉神符上面,只见那神符一道血色魔光闪过之后,便飞到醉仙谷后谷上空,那神符停留在后谷上空,飞快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似乎在全力地拉扯着什么东西!

血祖面皮抽动个不停,脸部好几处皮肤居然爆裂开来,整张脸都成了血色,可那魔玉神符还是转个不停,仿佛根本没有什么效果一般。

血祖大惊,咬破舌尖,以指沾血,虚指一弹,一道血光再次射向那魔玉神符,那神符又转得快了几分,可依旧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神符越来越大,有那几丈方圆大小,却依旧旋转不停,也没见任何东西从那后谷出来。

血祖大急,怒吼道:“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半截钥匙,合该归入神州,天书起杀伐之事,引神州劫数,此乃天定。”

那青衣人微微点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望向那道依旧在醉仙谷后谷上空旋转不停的神符,眼中神光一闪,那神符仿佛被大力催动了一般,忽然爆开来。

“多谢前辈。”

血祖半倚在法坛上,却是见那醉仙谷上空魔玉神符爆开了以后,终于起了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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