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缓缓睁开眼,只感觉一阵眩晕,额头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微微转头,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在削着苹果。
“二哥。”关心又仔细看了看,仿佛蒙在眼前的薄雾轻轻散去,男人却是方明宇,改口道:“方大哥。”
“醒啦?”方明宇递过来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关切地说道:“来,吃个苹果。”
关心回顾着昏迷前的情景,依稀回忆起在北河矿的水坑边上,自己被徐世重用刀顶着喉咙,恍惚间,楚寻剑自缚双手代替自己成了人质……
“二哥!”关心想到这里,猛地坐了起来,又是一阵眩晕,伴随而来的还有额头伤口剧烈的疼痛,“吁!”关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也顾不得疼痛,焦急地问道:“二哥呢?”
方明宇见了,很是心疼,心里却是一阵酸溜溜的,没好气地说道:“死了!”
关心一听,一边抬脚下床,一边就要伸手去拔手上的点滴,声音嘶哑着喊道:“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方明宇急忙伸手拉住关心,也感觉自己玩笑开得有些过火了,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楚寻剑好着呢,他去云深不知处看墓地去了。”
“真的?”关心冷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方明宇问道。
“真的。”方明宇拉长了声音,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把关心扶回到床上躺好,捡起自己刚刚因为着急去拉关心而丢在地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又重新拿了一个苹果,边削着苹果边说道:“你的好二哥听说你没什么大碍,去给关……去给你父亲安排后面的事儿了。”
关心躺在床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云深不知处——望源县陵园。
“就这儿吧。”楚寻剑指着一块墓地,对着身旁的墓地推销员说道:“你帮我把上面两年前我买的那一块收拾出来,边上种上凌霄花,再搭一个花架,我三天后要用。”
“好的楚总。”穿着黑色西装的墓地房产经纪说道:“那......这一块?”
楚寻剑转身,接过何光耀手里的龙泉剑,抽开看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地对着身前的墓地说道:“九年前,我第一次做工程,在三江乡修小水渠,你派人来工地上捣乱,我跟你的人在工地上干了一仗,后背上留下了近两拃的刀疤,二十六岁的我也是血气方刚,事后我便定做了这把龙泉剑,自己在家偷偷打磨锋利,暗地里也曾睚眦必报地想着要让你徐世重也尝尝我的宝剑可锋?如今你一代枭雄突然陨落,却还要给我留下一堆谜团让我去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信你这一回。按你要求的,尸骨归故里,墓碑不留名,我就给你在这云深不知处留个剑冢吧。”
楚寻剑边说着,边把手里的龙泉剑递给房产经纪,接着安排道:“你帮我把这个埋在这儿。”
“啊?”房产经纪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地问道:“那,墓碑怎么刻?”
“初心不变者,逆流亦可生。”
葬礼是为活着的人准备的,他们需要一个宣泄伤感的场所。
唢呐声声,格外凄楚,回荡在宁静的陵园山野,悲凉的音调时而嘹亮入云端,时而沉沉弥漫在深谷涧底,催着往事一幕幕钻进与逝者有过交集的人们脑海深处,无限的心事揪动着生者的心......
关心手里抱着骨灰盒缓缓朝着墓地走来,黑衬衫上的泪痕还依稀可见,刚刚大哭过一场的女孩儿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礼貌地朝着道路两边来送自己父亲最后一程的来宾鞠躬致意。
花架上的凌霄稀稀疏疏地开了几朵,关心伸手摘下一朵戴在头上,在墓碑前蹲下,伸手轻轻抚过墓碑上父亲的照片。
“爸爸,好看吗?”
儿时的家虽然清苦,爸爸还是为女儿种了满院的凌霄花,初夏的黄昏,摘一朵戴在认真写着作业的小女孩头上作为奖励。
楚寻剑默默站在关心身后,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关心起身,双手在眼角一抹,转过身对着楚寻剑强挤出一脸没心没肺的笑意,说道:“二哥,谢谢你。”
楚寻剑看着眼前倔强要强的女孩儿,更是心疼,伸手将女孩儿的刘海往后捋了捋,轻触着女孩儿额头的纱布问道:“还疼吗?”
关心轻轻地摇了摇头。
葬礼是为留下的人准备的,离开的人在这个仪式上与他们画上人生交集的句号。
葬礼是为远行的人准备的,停下的人在这里最后一次为他们扬帆。
葬礼结束,关心走到车旁,仰头拼命眨巴了几下眼睛,将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回。
“妮子,阿强送你先回医院,你光嫂接了孩子就过去陪你,你自己能行吗?”楚寻剑问道。
“老板~”关心转过身,拖长了声音对楚寻剑说道:“我已经可以上班了,过两天回去医院拆线就行,再住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听话。”楚寻剑边开门推关心上车,边说道:“赵医生说能出院了才能回来上班。”
“啊~”关心仰天长叹一口气,哀怨地说道:“那我这辈子也别想出院了,你那前女友跟容嬷嬷似的,巴不得一有空就来给我扎几针。”
“我们......”
不等楚寻剑说完,关心已重重关上了车门。
楚寻剑无奈地摇摇头,上了另外一辆车,对何光耀说道:“九溪,橄榄园。”
“叮铃铃......”电话响起,楚寻剑拿起电话一看,皱着眉头说道:“说曹操,曹操到。”
“喂!疏影。”
“楚总,带你的小女朋友上哪儿玩儿去了?她可是该换药了啊。”
“她已经在回医院的路上了,对了,她之前的其他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没什么问题吧?”
“我的咨询费可是很贵的,怎么?一个电话就想搞定了?哦,不对,这个电话还是我给你打的,那我更亏了,不行,你打给我。”
“好了,别......”
“嘟嘟嘟......”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楚寻剑再次无奈地摇着头说道:“现在的女人是不是都这毛病?”
何光耀开着车看了一眼楚寻剑,也跟着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差不多。”
楚寻剑将电话拨了回去。
“疏影,别闹,结果到底怎么样?”
“哟,急了?咱们俩好歹也谈过两个月的恋爱,虽然谈不上如胶似漆吧,但也算是好聚好散,你就这么毫不避讳的在我面前关心另外一个女人,楚总,这合适吗?”
“好好好!我为自己不够优秀,被你甩了向你道歉行了吧?你赵大医生大人不记小人过,行行好,给我透个底。”
“我明天休息,今晚想去三江湿地公园住你的在水一方度假酒店,住宿费抵咨询费,我只接受当面咨询。”
“可是我......”
“嘟嘟嘟......”
车子在山间小路上急速飞驰着,卷起漫天尘土,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油橄榄树生机勃勃,长满新叶。
驶进半山上的一个庄园,一个满身尘土的男人迎上前来,裤腿一深一浅,待到尘烟散去,楚寻剑下车朝男人走去,来人正是龙胤华。
“你怎么现在才来?”龙胤华有些紧张地抱怨道:“饭已经好了,赵县长他们都等了好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嘴巴笨,不会招呼这些高官。”
楚寻剑看看眼前的龙胤华,满身尘土,脸上还带着几道泥水的痕迹,裤腿高一只矮一只的卷着,不禁笑道:“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来吃饭。”又转头对何光耀说道:“你把车里那个北河自烤酒提着。”
楚寻剑走进油橄榄庄园食堂的隔间,一张简单的椿木四方桌,赵怀安,周福忠,余琛等人已经在桌边坐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儿事情耽误了。”楚寻剑连连作揖,抱歉地说道。
“楚总你可真是贵人事忙啊。”余琛打趣道:“让我们赵县长好一通等呢。”
“诶~老余,你言重了。”赵怀安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楚寻剑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接着对楚寻剑说道:“我们也才刚逛完油橄榄基地下来,说来是我们打扰了。”
“没有没有,赵县长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待会儿我先自罚三杯。”楚寻剑左手拿着一瓶茅台,右手接过何光耀递来的酒壶,接着说道:“赵县长,您看咱们今晚是喝酱香型的还是喝咱们北河的自烤酒。”
“这还用问吗?楚总又拿下了油橄榄加工厂这么好的项目,那当然得开瓶好酒庆祝啊。”余琛抢先说道。
“我是喝不惯酱香型的,反正度数都差不多,我就喝北河老家的自烤酒了。”周福忠接过楚寻剑右手的酒壶,倒入跟前的分酒器中,端起分酒器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接着说道:“北河刘老九的燕麦酒,赵县长要不要尝一尝?”边说着,边将分酒器递给赵怀安。
赵怀安接过分酒器,也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嗯,闻着不错,老周,早就听你说‘北河燕麦草作酒,酒香还看刘老九。’今天我也沾光尝尝。那这样,愿意喝茅台的喝茅台,愿意喝刘老九的喝刘老九,已经那么熟稔了,就都别跟楚总客气了。”
正说着,龙胤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楚寻剑起身介绍道:“赵县长,周副县长,余......副县长,这是龙胤华,今天带你们逛油橄榄基地已经见过了。龙总才是这油橄榄基地的大股东,我不过是帮忙填了几个老鼠洞,龙总不吝啬,分了我点儿股份罢了,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在这里,龙总可是我的老板。”
“哦?”赵怀安疑惑地问道:“什么老鼠洞那么值钱?能换来这么大规模的油橄榄基地的股份。”
“领导,是楚总谦虚了。”龙胤华起身说道:“楚总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我早就被人算计了,不光是我自己的基地没了,周边跟着我种油橄榄的几十户人家也得跟着遭殃。”
“诶!龙总,今天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儿了,难得赵县长大驾光临,你可得抓住机会好好介绍介绍你改良的,将会惠及九溪乃至望源县五十多万人民的九溪二号耐旱型油橄榄苗。”楚寻剑边说着,竟冷不丁地起身端起余琛跟前的分酒器帮余琛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那些打洞的老鼠现在也消停了些, 就不提他们了。”
赵怀安见了,心领神会,对着楚寻剑说道:“寻剑兄弟,踏实坐着喝酒。”边说着,边拿过桌上的茅台酒瓶递给余琛,没好气地说道:“老余,就你一人喝这个酒,自个儿招呼着自个儿。”
余琛起身躬着身子接过酒瓶,连连答应着,整个人脸都绿了,席间不再敢发一言。
反而是不善言辞的龙胤华,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从最初的选址,育苗到后来的因地制宜,品种改良,再到现在正在筹备推进的公司,合作社,农户三方合作种植计划,甚至聊到了将来望源县知名橄榄油品牌出口海外......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觥筹交错间,龙胤华慷慨激昂的讲演时不时迎来领导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春末的夜晚,山风已开始有些燥热。
回城的车上,楚寻剑带着几分醉意,得意地说道:“这老龙,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不说话,今天......”边说着,楚寻剑又想起刚刚的场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说道:“一直都是他们体制内的给咱们画饼,没想到今天,咱们也给他们画了一张。”
“二哥,你今天在赵县长面前可是一点面子没给余琛留啊,你就不怕......”何光耀停顿了一下说道:“毕竟赵县长站哪一边咱们可还不清楚。”
“怕什么?”楚寻剑说道:“站哪一边他也不敢站到望源五十多万老百姓的对面去。”
“那我送你回家?”
“我去三江,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