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

为了弥补第一天的损失, 我们采纳了环球影城工作人员的建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在一开园门的点儿就冲到了门口。

说是甫开园门, 这里却已是人山人海热热闹闹, 根本就像是已经营业了好半天的样子。不少身着各种角色服装的人在陪游客拍照, 我立马就也想去凑热闹了, 于是摇了摇孙启晟的手:“咱们也跟他们照相去吧?”

孙启晟百年难遇地拒绝了我一次:“进去再照吧, 里面肯定也有的,应该还有更多吧。”

因为头一天真的没在园子里待几分钟,我完全不记得有看到里面有陪人照相的, 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撅着嘴就磨起来了。而此时也正好有一位穿着高高皮靴打扮成牛仔模样的帅哥主动跑来跟我们合影, 于是孙启晟妥协, 我们轮番上阵, 先是孙启晟给我和那牛仔帅哥拍,然后是我给他们俩拍, 最后再找了个路人替我们仨拍了张大合影。

可没想到拍完照我们刚要走,牛仔帅哥就着急地拦住了我们,告诉我们应该给他小费。

我们俩都愣住了。

需要给小费的吗?我们可是从不习惯给小费的地方来的呀,根本没想到这茬儿,而因为在这里几乎所有消费都可以刷卡, 孙启晟担心钱带多了容易丢, 这天我们根本就没带现金出来。

可想而知, 牛仔帅哥当即就沉下了脸, 不悦地抱怨道他头一天就陪7个人拍了照而没有拿到小费, 没想到今天又是开张不利。

可不管他怎么说,我们没带现金就是没有办法呀。孙启晟还傻好心地问了一句:“那你能刷信用卡吗?”

眼瞅着那体格骠悍的牛仔帅哥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 我赶紧拼命道歉,一把拉过二货孙启晟快快走开。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愤怒又鄙夷的声音:“大陆人!”

这一日伊始的好心情,就此又泡了汤。

那种感觉,既没面子又像是做了贼,心里别提多不好受了。

更让我悔不当初的是,进了影城之后,我发现这里果然如孙启晟刚才所估计的那样,有更多陪游客照相的角色不说,而且还是完全免费的,连小费都不要!

这种发现自己犯了错的尴尬实在是让人难堪又沮丧。孙启晟一如既往地没有追究,可在里面走了好一会儿,见我还沉着脸,他就有些不解了:“怎么了?还在想那事儿呐?行了都过去了,你也听见了,他不是说有好多人也都拍了照没给小费么?再说咱们又不是故意的。”

我还是心情恶劣:“可他那样看我们说我们,好像我们是有多道德败坏似的……”

他长长地“嗨”了一声:“多大的事儿啊?我们跟他又不认识,他怎么看我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呀?用得着在乎吗?”

我不接受这个说法:“说是这么说,一时之间要怎么不在乎啊?说得轻巧!”

想了想,我找到一个茬儿了:“都是你,这么懒,带点儿现金出来怎么了?几张纸能让您多受累啊?”

他脸一垮:“我就知道,说来说去还得是我的错……”

一大早才入园就遇上了这么件糟心事儿,着实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好在环球影城里的项目都既刺激又有趣,玩了两三处之后,我的心情越来越振奋,刚才那点小小的不如意也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甚至在再次经过鬼屋的时候,我还恬不知耻地要求进去,这回孙启晟说什么都不答应了:“不行!你明明害怕,还进去受那个罪干嘛呀?”

我信誓旦旦:“进鬼屋不害怕就没意思了嘛,去嘛去嘛……”

他坚决不让:“你自虐呀你?不许去!你这辈子都别想进任何鬼屋了!”

我的脸登时就塌了:“啊?不用这么狠吧……”

他拽着我迅速远离鬼屋,边走边说:“你昨天还什么都没看到呢就吓成那样了,你都没看见你自己那熊样儿,体若筛糠知道吗?要真看到了什么还不得吓出毛病来?以后想都不要想了啊!”

我一急,索性激他:“喂,有没有这么严重啊?是不是其实是你自己害怕不敢进去啊?”

他不买这个帐:“对,你就当是我害怕好了。”

我难以置信:“回去我可就这么跟别人说了啊!”

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说呗,说去,你就说是我不敢进去所以我们才没进去的,我没问题。”

我恨铁不成钢了:“你怎么不嫌丢人啊?我还嫌丢人呢!”

他回答得既迅速又斩钉截铁:“丢人就丢人呗,丢人算什么?总比让你吓出心脏病来的好!”

就这么着,我们彻底与环球影城的鬼屋失之交臂了。

孙启晟把这件事的严重性夸大到就连在木乃伊归来的主题过山车入口,都还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进去。

这回我可无论如何都不干了:“要是这个都不让玩,那咱们还玩什么呀?这又不是鬼屋!再说好莱坞拍了那么多恐怖片,好多项目都是这种类型,你要这也不让玩那也不让玩,咱们干脆直接出去得了!”

他说:“这个听说是挺恐怖的,而且你不是也怕过山车吗?”

我给他讲道理:“我是怕那种特别高特别快的过山车,可这里面的过山车肯定不可能太刺激的,否则大家都闭着眼了,还能看见什么呀?哎呀走啦走啦,这么罗嗦!”

事实证明,我这回的自信和想当然还是有点道理的,那过山车并不太快,也没有很大幅度的腾挪起伏。不过孙启晟比我更有道理。虽说这过山车不怎么可怕,可我心里还是挺害怕的,既怕过山车,也怕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恐怖的场景来。事实上,进来之后还没开车我就后悔了,不过这回是坐车不是走路,就算是想中途离开也办不到了,只有硬着头皮不断暗暗给自己鼓劲,像那次晕着船还怕浪费而只好强迫自己欣赏风景一样,我一直努力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到处寻找木乃伊。

这么一来,为了缓解过于紧张的心情,我只好始终用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夸张的声音有节奏地狂叫,叫得孙启晟都郁闷死了,不停跟我说:“你小声点嘛……你丢不丢人啊……全车就你一人儿叫得最大声……”

最后快结束的时候,忽然一股气喷在大家的脚上,模仿的是尸虫上身的感觉。

女孩子哪有不怕虫子的?所以,尽管知道是假的,我的恐惧还是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而所说的“快结束的时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只知道过山车速度渐缓,几乎完全停下,而这种变速在之前也并非不曾出现过,这并不能代表这是游戏的终点。

偏偏这时,孙启晟突然很犯贱地在我耳边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啦……”

这句话引发了一桩惨案——我当众做了一件爆丢脸的事……

我吓哭了……

我们往外走的时候,孙启晟追悔莫及地连道歉带解释:“对不起啊老婆,好老婆原谅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巨大的难堪让我气得抽抽嗒嗒直跺脚:“你怎么不是故意的?这还不是故意的!”

他赶紧改口:“好好好,我是故意的……可我不是以为你不害怕吗?你之前说得那么英雄气概,是吧?”

我语塞,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干脆破罐儿破摔说了出来:“你听我说呢!不是都看到我吓成什么样了吗?我都叫成那样了!”

这话让他憋不住想笑,这态度自然更加惹火了我,于是他又拼命忍回去:“是是是,我没眼力见儿,我是白痴!”

他这副模样,以及这样的话,引来了周围更多人的注意,朝我们瞩目的人越发多了,于是我比刚才还要尴尬,因而益加火冒三丈:“你是白痴你还好意思说?你让我嫁了个白痴你还好意思说!”

吵吵闹闹当中,我们已快走到木乃伊归来的出口。墙边站着三个面目狰狞到恶心的木乃伊。开始我们都以为那是雕像,可前面有个游客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其中一个木乃伊忽然伸手摸了他一下!

这下子来得太突然,不光是那个被摸的人,就连我们这些旁边看见的都狠狠吓了一大跳,大家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笑了个呜呼哀哉。

我本来也差点笑了出来,然而孙启晟马上把我紧紧护住贴着另一面墙快步走了过去,就又提醒了我我正在愤怒当中呢,笑出来会很泄功的。

不过孙启晟的这个体贴举动着实让我火气消了不少,毕竟就算知道那木乃伊是真人扮的,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不太可能会被吓到,我也不想被摸那一下呀,因为他看上去实在很恶心嘛。

所以,来到外面之后,当孙启晟再度求我原谅时,我的口气终于有所松动。

于是我说了句半开玩笑的话。因为是半开玩笑,所以我并不太当真,也没怎么过大脑,就这么一不小心,这话的内容就变成了连我自己说出口之前都没有想到的恶毒——恐怕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恶毒。

我说:“原谅你可以,你当众跪下来冲我磕三个头我就既往不咎!”

后来回想起我这个无理取闹到过分的要求,我想我的逻辑是:你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了,所以我也要让你更丢脸才能讨回来!

这回,我在孙启晟脸上看到了瞬间涌现却又很快压回去的怒气。

他拉着我的胳膊定在原地,喉结动了好几下,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芷昕,你别这样成吗?咱们这新婚燕尔的,又马上要远隔重洋,好不容易出来度趟蜜月,你说就这两天不到的功夫,你已经跟我闹了多少别扭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行不行?”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此时既后悔,也有些害怕。这是孙启晟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态度跟我说话,而我对此全无经验。

可要让我跟他道歉或者解释那句话只是个玩笑,这可是我从未做过的事啊,要我怎么抹得开脸?同时,他的话让我有一种比刚才更为大失面子的郁闷,于是我为了他竟然不能领会那是句玩笑而大感不爽。我更不习惯被他拒绝,他拒绝我,甚至责备我,这让我明知不对也不服气改正。

我们俩就这么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他叹了口气,态度重新软和下来,搂住我的肩膀,俯在我耳旁低声说:“等晚上回了宾馆,我给你磕三百下头都行,好不好?你刚才不是自己也说了吗?我是你老公,我的脸面也是你的脸面,我在这儿丢人不也是给你丢人吗?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