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哈?”

“你知道这是啥吗?刚才在办公室, 听学生聊到。”

“校园论坛……”胡乐歆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啊,那给匿名的网页啊, 知道知道, 当初去参加比赛的学生里, 有几个就是我教的。这个论坛怎么了?”

“听学生说, 论坛上好像有什么关于这个案件的帖子, 和主流舆论走向不大一样。”苗韺说。

“是吗?那我啥时候去瞅瞅。不过,还真的有不同的声音呐,”说到这儿, 胡乐歆又叹了口气,“我是他同事, 我也清楚朱老师也不是网上写的那样的人。但就算我去网上发出别的声音, 得到的也只是群起而攻之后被淹没。哎, 舆论这东西。我们现在连自己够快保不住了,网上已经一个地图炮, 把班上的所有任课老师都圈进去了。”胡乐歆对苗韺所指的“不同走向”有了些误解。

“嗯……”苗韺也没打算多说。

“虽然这地图炮应该也不至于波及到宿管上,但还是建议你找找别的工作。”

这是和找工作绕不开了吗?苗韺连“嗯”都懒得嗯了。

“啊,到了。”好在,胡乐歆似乎早就习惯了苗韺的这种寡言态度,很快就有精神满满地指着前面的房间, “医务室。”将苗韺拉了进去。

等伤口处理好, 苗韺借着要赶紧回去锁门的理由打发走胡乐歆, 已经将近七点了。

本以为今天的麻烦事已经告一段落, 总算可以回去将门锁上后, 待在办公室闭目养神一会儿了,可那刚刚不知道飞哪儿玩去了, 还没消停几分钟的贝海茵,就又突然飞了回来。贝海茵一回来就衔着苗韺的衣领,将她往教学楼的方向带了去。

对于贝海茵的“以下犯上”,苗韺只是叹了口气就跟了过去,可心里却是将贝海茵今天的所作所为一个不差地记到了小本本上,打算来日方长慢慢讨债。至于现在嘛……

“所以,”苗韺伸手将衣领上的贝海茵揪了下来,拎到面前,“你刚刚魔化的时候往教学楼冲,还能想起来是为什么吗?你知道写帖子的人是谁?要去啄死他?”

“……不知道,只是一个冲动,然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贝海茵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不知道?”苗韺挑起了眉毛,又将贝海茵往上拎了拎,摆在了自己的眼睛面前,“他不是喜欢你吗?”

“……我又不知道有谁喜欢我。”

“所以你有着一屁股桃花债?”苗韺从鼻孔里笑了一声,像是在幸灾乐祸。

“不是!我也没和哪个男生怎样过,充其量是朋友。是他们自己有毛病,还搞个什么校花评选,谁想当什么校花了。”贝海茵的麻雀脑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硬是将苗韺的目光避开了。

“哦~”苗韺弯了弯眉眼。

“您别阴阳怪气的好吗?”要不是麻雀满脸毛,苗韺觉得,自己就能看见一只红脸麻雀了。

“那你现在把我往教学楼带是……”

“和帖子的事没关!你走快点,是去帮忙!”贝海茵被弄急了,在苗韺的手里挣扎了起来。

“帮忙?帮谁?”对于贝海茵的急迫,苗韺并不是很上心。

“朱老师的女儿。”

“哈?”苗韺还没“哈”完,就听到了来自教学楼方向的几个声音。

声音的主人有男有女,说话的口气中均多多少少带着些鄙夷与厌恶。而夹杂在这些叽喳声中的,是一个很微弱的哭声。当看到稀稀拉拉一片的声音的主人,以及藏在了墙角的哭声来源后,苗韺就没再往前走了。

“啊,她就是那害死学生的老师的女儿啊?”其中一个声音故意大声说。

“欸,你小声点呐,”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这个人自己的声音都大的生怕墙角的人听不见,“被人家听到了咋办,到时候告咱们校园霸凌,然后她爸再给我们一个记过处分就惨了。”

“哟喂,真恐怖,我可不想被劝退呐。”

“但她爸不是已经辞职了吗?”一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

“谁知道,可能只是暂避风头呢?”又是一个新的声音,“如果真的辞职了的话,她怎么还好意思留在这儿?她爸是为了让她去实验班,才逼死了贝海茵的吧。”

“欸话不能这么说,”第五个声音加了进来,“父是父,女是女,她爸那样做,想把她调进实验班,她自己也不见得想去啊。可能也只是被爸妈逼的呢?教师子女嘛,很惨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盯着,完全逃不出爸妈的手掌心。我之前还见过我们班上的一个教师子女,他妈当着全办公室老师的面,扇他耳光。”

“说是这么说,但如果她真的和她爸不一样,那为什么从贝海茵自杀到现在,她从没站出来表态过?那个悼念活动她没参加,微博上也没发声。人都因为她死了,她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每天来上课。那天晚修贝海茵的父母来学校,在办公室都哭成那样了,她连看都没去看,‘对不起’三个字都从没说过。”

“对咯对咯,有其父必有其女。别看她现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肯定笑着呢。再说,教师子女有什么惨的,我们学校什么好的东西不是他们优先?凭什么同样是学生,他们能去教师饭堂吃饭?他们可以不参加晚修?还有,之前那个公费中英交流活动,去参加的八个人里,七个都是教师子女!”

苗韺正听着上劲,抓在手里的贝海茵不知道怎么就挣脱了她的束缚,一个鸟喙啄在了苗韺的脑门上:“你站这儿干啥?听上瘾了?你是老师,不去管管他们吗?”

“管?”苗韺揉着额头上的红点,没好气地瞪了贝海茵一眼,“怎么管?过去吼一声,把他们全吓跑?”

“扣分啊!处分啊!”贝海茵急得猛挥翅膀,挥掉了好几根毛,瞧她这架势,要不是没有人形,早就自己冲上去了。

“扣分?处分?”苗韺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们动手了吗?他们砸她东西、往她座位上扔虫子了吗?他们拦着她了吗?逼着她听这些闲言碎语了吗?他们把她怎么样了吗?他们现在做的事,有哪一条是违反校规的,是我可以扣分处分的?他们只是在说话而已,课余时间,嘴碎闲聊。”

“可这是校园暴力啊!虽然没有动手,但是冷暴力啊!你身为老师,不应该去阻止吗?”贝海茵火了。

“阻止?阻止来又用吗?”可苗韺还是一副柴油不进的样子,“你也不看看他们冷暴力的根源是什么,是身为教师子女有特权,是被老师偏袒。我现在跑过去把那群学生吼开,除了加深那些学生对她的厌恶,还能有什么作用?”

“他们这次被赶走了,下次呢?会不会变本加厉?我还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她旁边守着,随时随刻帮她赶人不成?还是我能按个按钮,就将全校看她不顺眼的学生都禁言?”转过身,作势要离开,“走了,再过几分钟就打晚修铃了。到时候,人群自然而然就散了。实在忍不住,你就自个儿飞过去,一人头上一坨翔吧。”

贝海茵的心情让她没法欣赏苗韺的笑话。她回头又看了朱仁的女儿一眼后,带着浑身的低气压,跟在了苗韺身后,且之后的一路上,半句话都没有再说。

苗韺前脚刚踏进宿舍楼,后脚晚修铃就响了起来。等苗韺赶走留在宿舍的学生,将宿舍楼大门锁上,回到办公室坐下时,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

贝海茵还保持着刚进来时的姿势,耷拉着脑袋在办公桌上爬着,哪怕是苗韺的进来,也没能吸引来她的半个眼神。

“怎么,觉得我冷血?”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向来不屑于他人对自己行为的态度的苗韺,竟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出乎苗韺意料的是,贝海茵竟然回答了,而且还是这样的回答。

“哦?”

“只是觉得……现实很讽刺。”抬起头看向了苗韺,“你们成年人总是左一个‘熊孩子’,右一个‘小屁孩’地叫我们,实际上就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们,对吧?觉得我们幼稚,觉得我们鲁莽,觉得我们冲动,觉得我们做事不顾后果,觉得我们残忍,觉得我们疯狂。”

苗韺耸了耸肩,没表态。

“但实际上,”贝海茵又说,“我们就是你们呐。”

苗韺挑起了眉毛,示意贝海茵继续。

“如果社会是成年人的世界,那作为我们的世界的校园,就是个缩小了的社会吧?”

“所以?”苗韺问。

“我们的幼稚,我们的鲁莽,我们的冲动,我们的做事不顾后果,我们的残忍,我们的疯狂,实际上,也是你们的。发生在属于我们的小社会里的一切,同样会发生在属于你们的大社会里。只不过相比起你们,我们更直接、更不加掩饰罢了。”

苗韺又耸了耸肩,说:“虽然也不知道你又从哪儿冒出了这么一套理论,但是,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不知道。”

苗韺又从鼻孔里笑了一声,好像就没指望贝海茵能表达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样,不大的办公室里,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尴尬与寂静。

就在贝海茵以为苗韺今天再也不会理她了的时候,苗韺突然悠悠地来了句:“其实,想帮她,倒还有个隔山打牛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