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老榆树的叶子被风轻轻一吹就开始掉,粗糙的树皮上斑斑痕痕。
夕阳斜斜的似挂在梢尖上一般,火红里泛着点点金光,照的那片枫林更添了几分色彩。
近处能看见白桦林抖啦着叶子,秋风一起,就哗啦啦地响着。
林边老朽的木桥却像是连秋风都禁不住一般颤栗着。
秋风叹息,山下秋意渐浓。
萧瑟他们周遭的景色却截然不同,目之所及,万里桃林,枝头团簇,艳色无双,开的正好。
都是如此浓烈的景色,却一春一秋,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无论什么,当数量足够多时,便有了惊心动魄之感,那如红霞遍染的桃林十分惹人心醉。
可对他二人来说,林中一年四季桃花盛开,一成不变的美景,朝夕相对,再美的景致看久了也失了兴致。
梅凉辛和萧瑟坐在院门前的青竹摇椅上,嘴里叼着根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像村口晒太阳抽烟杆的老大爷。
“掐指一算,我怕是看不到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美景了?”梅凉辛有些忧愁。
“怎么,得了绝症?”
“瞎说什么呢,桃花再美也看了一年多了,实在是有些腻。”
萧瑟道,“我也看了十几年了,再等等,再等等山下就是冬天了。”
“可是,山下景色没咱们山上好。”梅凉辛不无遗憾。
“等着吧,哪天他回来,我让他给咱们改成四季分明。”
被梅凉辛一说,萧瑟顿时看着这漫山遍野的桃花也有点烦了,说着话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儿了。
“走吧,有些饿了。”
“你先去做饭,我再躺会儿。”萧瑟懒懒道。
梅凉辛二话不说,起身朝院内走去。
旁边青竹摇椅慢悠悠地晃着,萧瑟一阵恍惚。
师父走了多久了?以他的性子,怕是正乐不思蜀,都忘记自己还有个倒霉徒弟了吧。
今年是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了?
改天空了去库房翻一翻,看看生日礼物收到了几份,总不能自己把日子都给过糊涂了。
雪残从草丛里爬了过来,有气无力地把鞭梢搭在那张椅子上。
“饿了?”
雪残点点鞭梢,明明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感到它十分委屈。
萧瑟叹口气,安慰地拍拍它的椅子扶手,有些同情最近食量猛增的雪残。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同情一条鞭子。
是的,雪残是条鞭子。
时间推回他俩相遇的那天。
那会她还是一个人,师父出山云游去了。
那天本是个晴朗的天儿,早早起床之后,萧瑟房前屋后的转了一圈,看着满院飘舞的粉色花瓣,实在无趣。
弄了点吃的填了填肚子,搬把躺椅搁屋檐下,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书。
太阳很好,晒得人昏昏欲睡,书上的字就像小蝌蚪一样游来游去,害她差点看不清了。
一声鸟叫将她唤醒,她仰头看着屋檐的一角,屋檐仿佛压得很低,方直的轮廓在蓝天下显得极为厚重。
萧瑟想着总是这般混日子,难免生出一丝羞愧之情,于是打算出门转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修为提升一点。
师父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萧瑟记起仙岭县一年一度的青田会好像就在今天,是用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的,便想着先去瞧瞧热闹。
青田会的确很热闹,主持祭祀的还是去年那个老道,哼哼唧唧地念着经文,念的什么听不清楚,但韵味挺足,一身青色道袍立于高台,拂尘轻扬,风吹着衣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可喜今年摆摊的小贩多了些,吃食做的极为可口,萧瑟一圈逛下来,吃的很满足。
其他的嘛就还如往年一般平平无奇。
凑完热闹,萧瑟花了三文钱,跟仙岭村相熟的村民们拼了个马车,回到了村口,便跟刘叔王婶们告别。
见天时还早,萧瑟也不急,慢悠悠地在山道上走着。一会儿捋把香树叶在指间搓着玩,一会儿薅一把野花数着单双。
刚到半山腰,忽见一只小白兔两只前爪举起来,像是拦路一样立着身子蹲在路中间,萧瑟觉得好笑,不过也没什么兴趣,脚步不停。
自家的山头怎么回事她心里还是清楚的,时不时有些刚开了灵智的小家伙窜到山上,一般是不会去管的,万物生灵自有生存法则,她不愿强加干涉。
小白兔看她没反应,有些急了,一下蹿到她身前,小爪子讨好地磨蹭着她的靴子。
萧瑟摇了摇头,绕过兔子继续往前走。
小兔子放开她的靴子,蹦蹦跳跳地围着她转悠,萧瑟只好停下来,无奈地看着它。
小兔子扬扬前爪,指向一旁,萧瑟只得抬脚跟着它走,来到一大丛灌木丛边,只一瞥便吓的转身就逃。
“呲溜、呲溜……”雪残也楞了一下,随即扭动着身子追了上去。
“千万别过来!我最怕蛇了。”萧瑟便跑边喊。
事与愿违,那条“青蛇”迅速游动到她身前,与小白兔一左一右地拦在那。
萧瑟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可以御剑回去,手一抖,一把泛着青光的虚剑慢慢显现出来,
雪残身子也一抖一抖,嘲笑一般地看着那形态不稳的虚剑。
萧瑟定了定神,将将要走的瞬间终于看清了面前这条“青蛇”,原来是一条通体碧绿的鞭子。
雪残颤栗着,尾端微微翘起,就在她的手边,在招呼着,勾——引着,想要让她握住。
萧瑟苦笑道:“不要了吧,我不行,你应该知道的。”
雪残犹自坚持,尾端更是向前递进一寸。
要说她真不想要,她自己都觉得太假。
她记得师父说过,雪残在神兵榜里虽然排名并不靠前,但境界与那些传世神兵差相仿佛,只因前几任主人都是鼎鼎有名的大魔头,故而排名不高。
排的上号的神兵虽是自行择主,可她毕竟修为低微,实在当不起在神兵榜里占了一席之地的雪残的青睐。
其实她修炼到现在,还没有趁手的兵器。可如今这样的至宝巴巴地送上门来,她却不敢有丝毫贪念,这种滋味实在算不上好。
可倘若要真就这么收了这神兵,她也没那胆子,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自小都知道,可不想惹这麻烦。
要问她如何识得这神兵,这不,碧玉似的尾端刻着两个金光灿灿的大字“雪残”,透着一股子“我很值钱”的味道。
一人一鞭对峙了约莫一刻钟,雪残发出欢快的啸声,一头向她怀里撞来,吓得她后退不及,摔倒在地。
雪残似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有如此举动,不敢再动,但也丝毫没有退缩,那意思就是“老子跟定你了。”
萧瑟没能坚持多长时间,也就半柱香后,便欢快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道旁开满野花,空气中飘来甜美的花香,一切刚刚好。
雪残扭着身子紧跟在她身后,小白兔一蹦一跳的跟着雪残。
花香中夹杂着一缕肉香,萧瑟闻着这熟悉的味道,不由加快了脚步。
雪残也闻到了肉香,顿时兴奋起来。
一把推开小院的门,萧瑟直往厨房奔去。
萧丛野正在灶前忙碌着,锅铲翻飞,香味愈发浓郁。依然身着白袍,但比起平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丝烟火气。
萧瑟欢呼一声,先是给师父行了礼敷衍了下,便赶紧拿起筷子夹了就往嘴里送。
萧丛野撇撇嘴:“贪吃的丫头。”
萧瑟压根儿顾不上说话,一旁的雪残早按捺不住,鞭身一弓迅疾窜上灶台,伸头就往锅里扑。
萧丛野眼疾手快:“正好炖一锅汤。”
眼看一铲子就要拍下去,萧瑟赶紧一把拉住师父的手。
萧丛野定睛一看,一条碧绿的鞭子,正将鞭梢埋入锅里咕嘟咕嘟的喝汤呢。鞭柄上两个金字晃人眼。
“雪残?!”萧丛野皱眉道。
“雪残。”萧瑟老实答道。
“就这副模样?”萧丛野有些无语。
“就这副模样。”萧瑟有些羞赧。
“......”
萧丛野拿铲子戳了戳兀自喝得欢畅的雪残,“怎么跑我们家来了?”
雪残意犹未尽地抬起鞭梢,呲溜一下,鞭梢上的残汤瞬间被吸得干干净净。晃晃悠悠爬起来,抖抖身子,努力做出一副神气的模样,滑到萧瑟身边。
二人一鞭安静了半晌,萧瑟不知怎地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