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小巫见大巫

皇帝国号大同,治理国家方面是一把好手,没发展到“康乾盛世”是社会发展力的局限所制。孩子也生的好,三个儿子,七个公主;继承大业,以姻亲笼络人心全有人了。大皇子的母亲出生庶族,家庭背景一般,背后的支持势力也一般,但因为是皇长子,几年前还是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如果不出意外,老皇帝架崩以后会由他继承皇位。只是当今圣上似乎身体甚好,不知道可怜的太子殿下还要面临多少变故,躲过多少次谋杀,蹉跎多少年才能够一展鸿图。二皇子楚天裔的母亲身份最为尊贵,是当今的亲侄女,中土王朝的皇贵妃,可惜红颜命薄,十八年前就香消玉陨。也许是因为出于对失去母亲的孩子的格外的怜爱,太后对二皇子分外的疼惜。可奇怪的是,对于同样实际上相当于没有母亲的三皇子,老太太就似乎没那么待见了。难道月妃当年果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所以带挈着自己的骨肉也讨嫌?如果真是这样,皇帝为何又对自己的小儿子青眼有加?这后宫风云啊,难怪够拍成那么多长长的电视剧。

八卦处处有,宫廷特别多,可惜咱们听风斋里头的跟我一样都是皇宫实习生,也挖不出什么猛料。唯一的资深人士一进宫就进冷宫,带她的老宫女一个月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而且用的都还是诸如“吃饭”,“睡觉”之类的词组。什么宫廷密闻,后宫八卦通通都不要想。缺乏名人的新闻作生活调料,这日子再有营养也乏味。

乏味到我把自己玩过的东西全搬出来与君共享。我教她们做棒棒糖,把白砂糖放在铁制的容器里,架在火上烤,等糖化成糖汁,在里面加一些捻成细末的乌梅或者陈皮,重新凝固好,棒棒糖就横空出世了。因为加了其他辅料,棒棒糖酸酸甜甜颇受众人青睐,我也开始考虑出宫以后要不要以此谋生。

小小的炭炉伸出火红的舌头,我就蹲在旁边,看着白砂糖一点点的融化,冒出香甜的热气。很小的时候,这是我和表姐乐此不疲的游戏。把家里的老式煤油灯翻出来,点火,在金属制的酒瓶盖里放上白砂糖,自己做棒棒糖。当时年纪小,也没有加其他的东西,单纯的棒棒糖就可以吃的很香。彼时棒棒糖才五分钱一根,味道也比我们的手工制品丰富,然而我们很少有零用钱,大人的借口是怕我们蛀牙,只能看着别的小孩得意扬扬地吮吸着美味的糖球从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地走过。这时候,我们就会高傲地扬着头,一脸不屑一顾。表姐会暗暗地捏我的掌心,我知道她没有说出的话,回家以后,我做棒棒糖给你吃。

这样的游戏一直到有一天被奶奶撞见,自然是被一阵痛骂。呵呵,犯下“滔天大罪”的是我们俩,被责罚的却只有我这个做妹妹的。我只觉得满心的悲凉,小小的心沧桑的像经历了几个世纪。表姐挺身护我,却被满腹委屈的我用力推开。我生平第一次萌发了离家出走的念头,我胡乱奔跑,蜷缩在巷子的尽头,江南的巷子悠长而寂渺,我看不见我明天的方向。直到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跑遍附近的表姐才找到了灰头土脸的我。那时候,她一脑门子的汗,小辫也跑散了,可看着我,就一脸如释重负。我抱着她失声痛哭,既委屈又懊恼,她就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柔声安慰我没事了。而后半拖半拽着已经哭得腿软的我回家,她的屋子里,有她偷偷给我留的我最爱吃的茄子和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的米饭。那一年,我六岁,她七岁。

我的表姐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小姐姐,我孤独的童年里,她是我唯一的玩伴。后来为什么渐行渐远,除了长辈的不和波及下一代以外,主要的责任还在我自己。我总是习惯把自己受到的伤害扩大化,然后再迁怒无辜的好心人,仿佛只有这样,我才敢确信自己不真的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却不知或者是假装不知道这样子会把关心我的人越推越远,直到没有力气再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三皇子跑听风斋跑的特别勤快,我怀疑皇帝是默许的态度。毕竟他的景祥宫离这里太近了。我说过他几次无效,就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我们都在屋里呆着,他不好进来,他毕竟还忌惮着一层,就只能在外面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不出来走走实在太可惜了”之类的话。眼见小宫女们笑成一团,我啼笑皆非,只能走出去,弄根棒棒糖之类的把他打发走。这小子,一人高马大的男人,居然喜好小姑娘的吃食,简直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照例是不肯立刻离去的,非得拉着我说一会儿话,我拗不过他的小孩子心性,只好陪他胡扯一通,顺便吹吹《资治通鉴》上的论断,以显示博学多识,呵呵,效果是斐然的,小男生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惊讶直接升华为崇拜。阿弥陀佛,我的史书没白读。

太后要召见我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听风斋,连已经决定吃素念佛不理俗事的月妃也把我叫进佛堂吩咐了一些要必须注意的事情。我进宫时也学过礼节,可惜我这人学的快,忘的也快,进来就被打发到冷宫来了,连个温习的机会也没有。只好心里直打鼓,颤颤巍巍地跟在那个来宣诏的太监后头。这时候开始知道人家纯正的教徒的好了,总胜过我这么菩萨佛主上帝真主地乱求一气。

我忐忑不安地站在凤鸣宫的走廊上,心里头七上八下,摸不准日理万机的太后大人召见我这么个无名小卒有何寓意。凤鸣宫不比听风斋,威严端庄,自有一股皇家的贵气。只是我不喜欢,朱红的主色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那直径足有一米的的柱子看的我心里头直哆嗦,三个我也抱不过来啊。领我来的太监已经进去通报足有半个时辰了,还是没人请我进屋喝杯茶。站着累的慌是其次,关键是无聊的让人发疯。TMD,叫我来时催的仿佛是十万火急一般,人到了,她反倒把我晾到一边喝西北风。

幸好,再高级的地方也会有蚂蚁,眼前的蚂蚁不正在忙忙碌碌地觅食吗。我站累了,见左右无人,索性蹲下去,兴致勃勃地欣赏劳动的美。我记得我以前考六级时做过的一道翻译题就是“蚂蚁是这个时间上唯一不需要打猎的动物”。呵呵,它们可真是幸福,别人食物的残渣就足以让它们过得很好。眼看,那一小块点心渣被它们拖远了,我又用脚把它拨回来。原谅我的恶趣,它们要是这么快就搬好了,那我看什么打发时间。

这样子重复了几次,我越玩越有瘾头,(可怜的小时侯没好好玩过的人噢!)甚至想那个老太婆干脆把我忘掉最好。这样子我就直接回去吃晚饭了。

“二皇子殿下。”太监的声音因为惊讶而略有点上扬,尖利的叫人胃里不快。

我回头,怔怔地看那个被称为二皇子的青年男子。他的个子应当很高吧,以我仰视的角度来看简直就像一个巨人。穿着月牙白的锦袍,飘逸而高贵。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模样应当好看的紧。有的人是天生的美人,一个背影,一个姿态,别人就可以为他(她)的美貌眩目。

“大胆奴婢!见到二皇子还不跪下!”太监极力想威严的声音因为嗓子过于尖细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大不敬,慌忙想站起身行礼。太阳下晒太久了,猛的站起,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差点又摔倒。

下沉的身体被什么东西阻住了,他在我倒下的瞬间及时地扶住了我。从我的角度看,夕阳最后的光芒全都集中到了他脸上,强烈的光芒使人不得不微微眯上眼睛,调整自己的瞳孔大小。明亮的阳光淡化了他五官的轮廓,惟独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灿若明星。

“你没事吧。”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恍惚间,我以为抱着我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没事。”我轻轻地摇摇头,调整自己身体的姿势,稳稳地站牢,原来我觉得他高不是错觉,也不是观察的角度问题,站在他面前,我才堪堪到他的胸口。

“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慌乱之下,我把清宫词给搬出来了。饿滴神哎!

结果这个男人仿佛没听到,甚至没等我跪下去就走掉了。没风度!我在心里骂,不过膝盖免去一跪也不错。

“什么乱七八糟的。”阎罗王没意见,不代表旁边的小鬼也好打发,领我来的太监大人不满地从鼻孔里出气,“见了太后,你可给咱家仔细点,别出什么纰漏。哼!冷宫里头出来的,到底是不懂规矩。”

我在心里朝他做了个鬼脸,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这种变态的规矩的。

好在拜见太后大人的那套动作我没作错,太监的脸色好看了一点。我没有精力和兴趣为他的态度转变欢呼雀跃,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前面中央端坐的母仪天下的女人身上。我不敢抬头,不仅因为与太后对视是大不敬,也因为她沉沉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压的我连气都喘不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我以为自己会窒息休克的前一秒钟,太后的眼睛终于放过我了。

“启禀太后,奴婢名叫水柔清。”看来我的心理素质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声音居然没有发抖,脸上的肉也没有僵硬,倒是神色自如。

“好名字,人长的也水灵。”太后的语速放得轻快了一些,脸上甚至似乎有一丝微笑的征兆。

“听说是你将……她从火里救出来的。”

我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月妃,连忙应道:“是的,这是奴婢的本分。”你喜欢她也好,痛恨她也罢,你们玩你们的,可千万别牵连到我身上。

“确实是本分,能守本分也是难能可贵的。——她现在怎样?”

“回太后的话,月妃娘娘现在潜心修习佛法,每日吃斋念佛,不理会其他的事情。”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到她手边的书应当是本佛经,索性将月妃修佛的事情照实说了。同时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字斟句酌,惟恐有任何不妥之事。感觉到太后面色一缓,不由心头窃喜。

果然,她叹了口气:“这孩子,迷途知返也是难得。这样吧,我这里有新抄录的《法华经》,你拿去一卷给她,等她抄好了再还回来也不迟。”

我在心里怒骂,葛郎台泼留希金阿巴贡,吝啬的祖宗,这种假大方的话也好意思说出来。

但我只能代主谢恩,而且还要竭力掩饰自己的鄙夷,做感恩涕零状,演员这活儿显然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囔,把你这个时候叫来,回去也吃不上晚饭了。今儿个我吃的是药膳,就不留你用了。香兰,把精细的糕点拿来一些,你就着糕点吃些茶吧。”

太后慈祥的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老奶奶在看自己的孙女。我的心却陡的一惊,看过的宫廷戏也好,我自己切身经历的祖孙关系也好,总之,她的慈眉善目让我联想到的全是不好的,甚至是恐怖的信息。

我的汗涔涔地往下落,心里咣咣的,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