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片的天空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也许我们的某一部分是应该生活在另一片的天空底下……
那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还是个用功的年代,我放学很晚。有一天黄昏,我不想坐公共汽车,一个人走在宽阔的马路边上,边走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有个少年在马路中间吹着口哨,满不在乎的样子,不顾正飞驰而来的一辆大卡车。卡车开来了,丝毫没有减速,从他身上撞过去……
我揉揉眼,我没有看错吧?卡车是开了过去,啊,还好,他还是毫发无损站在那里。不行,我忍不住了。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过去拉了他就走,一直到马路边的人行道上。他轻轻的跟着我,没有一点反抗。
“你不要命了?”我说。
他笑了一笑,是那种很安静,没有声音的笑。他说:“我不是还没死吗?”
第一次有男孩冲我这么亲切的笑,我脸上有一点发烧,我不看他了,说:“可是你那个走法就是不要命,你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吓着我怎么办?”
我的神情语气很可笑吗?他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退,我感到他在仔细的看着我,猛然间发现自己还拽着他的胳臂,赶紧放开说,好自为之吧,你好自为之,下次我可没这么见义勇为了。然后我走,走了好远回头,他竟然在跟着我。
“你干嘛?”
“天黑了我没地方去,你好人做到底吧!你要是对我好,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一件事。”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非分的要求!”你不会回家呀!”
他走过来到我面前,有点可怜兮兮的:“我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去,所以每天晚上在马路边撞汽车玩,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人管我,你今天既然打搅我,那么就继续做好事吧。”我看着他,我怎么能把一个年龄相仿的小男生带回家呢?可是,他看起来是无害而且很可爱的,好吧,我做件好事。
我带他到我家楼下,告诉他我住在三楼。
“是不是那个窗户?”他很认真的向上看。
“嗯。”我说,“你可以睡在我家的地下仓库里,就是地方小了点。”
他马上说没关系,很兴奋的仰头盯着我家的窗户看。
“那是我的房间,你有事就在这一边叫我,声音不要太大,不要让我爸爸妈妈听见了。”
他点头:“你晚上都做些什么?”
“当然是用功学习!我要考大学的!”我拉住他进了我们家的小仓库,其实那就是个小地下室,在楼下的大地下室里长长的走廊两边的一间小屋子。里面很黑暗,没有灯,平时的夜里我都是不敢进去的,不过今天我不怕,还有他,我拉着他找到我家仓库的门,里面灰真不少。我想起来了,这里没有灯。
我下意识的抓他抓的更紧了。
“你这么喜欢拉着我?”
我不理会,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
“怕黑。我刚刚想起来,这里好像没有灯。”
黑暗里我听到他咯咯的笑声,他说:“我不怕,我在黑暗里也能看得清楚,不过你好象很怕。”
不错,不过我嘴硬的很:“谁说的!我只是担心你会怕黑。”
他好像是点着头:“好了,你自己上去吧,我知道这个地方了。”
我答应一声放开他往回走,但是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很快撞了一下门框。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吹过来的冷风,我打了一个寒战。“喂,你!”我喊,”来一下。”
没有人回答我,我转身,我家的小仓库里一片漆黑,我东摸西摸就是找不着他。我害怕了,也许他在门口躲着,成心捉弄我吧。我出了门,面前是长长的地下室的走廊,我从来不敢一个人走出去。因为我常常害怕突然从身后蹦出一个什么……
“哎!”有人由背后拍我的肩膀。
“啊——”我大叫,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是他。
他怎么会在我身后,仓库里没有人呀!
“我看你没头没脑的摸呀摸,就躲开了。”他解释道,凑近了问我:“你真的怕黑呀,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算了,我胆子没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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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是的。”
我回过神,发现还是在抓住他的胳臂,感觉很没面子。
“我走了,你叫——”
“小鸽子。”他学着鸽子咕咕叫了两声。
“好了,我走了,我以后叫你你要答应。”
“一定。”
我于是壮着胆子沿地下室的走廊走下去。
走了五六米,我叫:“小鸽子!”
“哎——”他果然在后面答应着。我没有回头,接着走,走了一段,又叫:“小鸽子!”
“哎——”回答声总那么清晰。
外面的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星星,十二点钟,我很无聊的靠着窗前的写字台,看书。
突然感觉什么地方有人在叫我,像在楼下,又像是在天上。我正纳闷间,身后好像有个人在轻轻的笑。“谁?”我没多想,回头一看,没有人。
那声音还是在叫着我。
我想起来了,我爬上桌子往下一看,是他,小鸽子站在空荡荡的楼下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很大。
这个家伙,把邻居吵起来怎么办!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冲我道:“没关系,不会的。”
我做了个手势要他安静,自己悄悄的走出房子,他会不会饿了?想想也许,就从冰箱里拿了个面包出来。家里很安静,不时有爸妈的酣声。打开门不会惊醒他们吧?我尽量轻轻的走出家门。
小鸽子在楼下站着,笑盈盈的。我说:“饿了吧?给!”
他不接,说:“我不饿。我只是闷的慌。”
我没好气的说:“你闷的慌就叫我呀!我还要用功学习呢。”
哈哈,你那样就是学习呀?心不在焉的看?他撇嘴笑着。
我那叫自我调节,我马上辩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看什么?”
他仰头说:“我从这里看到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我房间的窗户。三楼呢,三楼这么高,你怎么看得到。我想看就看得到,他说。
我们两个就这样在楼下说着话,四周围静悄悄的,把他的声音变得幽幽的,他眼睛看着我,我发现那眼眸很深,很……空灵的样子。也许这么形容有一点过分,但是此时此景对着这么样的他,我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来。他问我好看吗,我说还成,挺好看的。他又问我是不是经常这么对着书发愣,我说才不是,只是偶尔。他神神秘秘的笑着说我死要面子不说实话,学习一定很糟,是不是考试经常不及格呀?我狠狠心说是,不及格都不及格了,怕什么。他就笑。
你笑得太大声了,我说,别把邻居吵起来。
“我不是说过不会吗?”他一点也不在意,我正要责备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呀?天这么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我问他。
“咳,你看!”他指着我背后。
“什么?”
“你快看!”
什么呀,我回头,不远处好像有什么人走过去。
“那是谁呀?你认识吗?”
他在我身后笑,走过来拉住我:“我们过去看看,肯定有好玩的。”
怎么了?我竟然没想到要拒绝。
我们小区的传达室里,一个小警卫昏昏欲睡。小鸽子带着我走近亮着灯的传达室,让我躲在他身后。”要看什么?”我问他,他一笑,指指不远的矮树丛。
躲进去?为什么?
我们躲进了矮树丛。
一个黑影从楼群中出来,到了传达室的门口。是什么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脚不沾地这样子走路的,是鬼吗?那个黑影接近了传达室的灯光,我看不清它的模样,灯光照到它好像就淡了。它似乎是在看着小警卫,一点一点的凑过去。
小警卫浑然不觉,还是睡在甜美的梦乡里。那个黑影轻轻一跃,竟然有一半穿过了玻璃。我看到这一幕身上发冷,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臂,小鸽子的胳臂。
小鸽子在我旁边轻轻笑着。“它要干什么?”我问。
如果他命大,只会做噩梦,如果他命短,他就死了。
他指着小警卫告诉我。
它是鬼吗?我问。小鸽子笑而不答。
那个小警卫不会有事吧?你帮一帮他行吗?
小鸽子嗯了一声,捡起块石头扔过去。
石头打在玻璃上“啪”的一声,小警卫一下子惊醒,在他面前的黑影蓦地消散了。
金色的阳光照进我的卧室,我醒了,很快乐的。我去上学了。
整个一个上午我都在想小鸽子的事情,奇怪的小鸽子,神秘的小鸽子,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或许,在睡午觉?中午我破例回了一趟家,爸爸妈妈是不在家的,我直奔仓库。地下室里不是很暗,有些阳光透过通风口闯进来。我看见我家仓库的门虚掩着,刚刚想敲一敲,就从门的缝隙里看到了小鸽子。
小鸽子翘着二郎腿躺在破旧的床上,一束浅浅的太阳光从天窗射下来,穿过了他的身体直接照到了床上。
是的,是直接照到了床上。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走进去,马上想往回跑。
一转身,小鸽子站在我面前。
“怎么了?”他问。
“没,没有什么,来看看你。”
“来看我怎么不进来呢?”他还是那样好脾气的说着,我就进了屋子。
床上有很多灰,根本不像有人躺过,我站在床边上看着他觉得还是说点什么好。
“你——饿吗?”
“不饿。”
“哦。”我低头,他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白裤子,再往上看,是雪白的夹克。
……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我想不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他问我呢,我回答:“对了,今天晚上我们学校有篝火晚会,我回来的晚。”
“我知道了。”
我鼓足勇气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你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明天就走。”他说。
然后我问他是回家吗?他说不是。
就这样搭讪着我走出地下室,小鸽子没有送出来,他在地下室的深处远远目送我,临出大门我习惯性喊了一声:“小鸽子!”
“哎!”那回答就好像是在我身边发出的一样。
下午的课我上的毫无效率可言,我的最好的一个女伴问我怎么了,还打趣道:“瞧瞧你,本来脸色就白的吓人,现在都没有血色了。”
我没理她,脸色发白的人多得很,小鸽子不也这样。
黄昏,下了课,同学们都没有回家,大家在学校的操场上点起了一堆堆篝火,一个秃顶秃的“中央不长”的校领导宣布:“班长带领同学跳集体舞!”
我的天,我还不怎么会呢。没办法,只有跟着同学围着一堆火瞎跳,感觉集体舞是最弱智的团体活动了。什么?跳“高山青”要和身边的同学手拉着手?那么拉吧,我伸出手去。
右边的胖子男生做出了世界上最恶心的委屈样子,不拉我。
是因为下午我心情不好骂了他一句吗?死东西!我不再伸手。
可是这样大家就跳不起来了,其他人都看着不牵手的我们两个。我——要不是顾及我那硕果仅存的淑女形象,我真的要骂脏字了。正当我愤怒的想佛袖而去的时候,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是小鸽子,穿着一件黑夹克,顽皮的对我笑。
……哪里又不太对了,不过我来不及想。小鸽子加入我们的集体舞,整个一个大圈子又开始动起来。于是我们跳呀跳的,我居然跳的很开心。一边跳我一边找空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玩儿。”他说,很得意的:“来的是时候吧?”
“当公主正在生气时,王子来了。”他又说,“像不像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少来了,童话故事都是假的,所有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结局都应该是——他们终于幸福的相遇,然后开始过苦日子。”我边跳边和他聊,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他一点都不累,甚至大气都不喘一下,还说:“是吗?那么我让你感受一下。现在是几点?”
我看了一下表:“九点!”
“我宣布,过了九点钟,小鸽子就再也不是王子,他要消失了。”
他说完哈哈一笑,跳进了火堆。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我走到地下室门口:“小鸽子!”
没有回答,这家伙到哪里去了?为了他我受尽老师同学的盘问,“无可奉告”说的嘴皮子都破了。他把大家吓坏了,把我吓坏了,咳!到哪里去了?我还真有点希望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不过没有。我慢慢的回头看了,没有。
晚上我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小鸽子,他的身影在我面前来回来去的晃。那衣服,那笑容,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终于想起来了,他白天穿白衣服,晚上穿黑衣服。
两件衣服的款式一模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那对比鲜明的颜色。
我竖着耳朵仔细听,夜晚静悄悄的,有时候的“噶噶”声都来自于不结实的家具。没有可能来自他的任何声音。
我不自觉的从床上起来,爬上chuang边的写字台往下看。黑夜静悄悄,楼下没有一个人。只有一辆车停在那里,是一楼王伯的“奥迪”,那深色的车顶反射着月光。天上的月亮看上去挺好。不知道他今晚在哪里过夜?
我要回去睡了,再最后往下瞧最后一眼。
那是,那是什么?睡在车顶上?
小鸽子。
他睡的真香。也许春天的夜里不很冷?
我突然很想叫醒他,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我的理智告诉我,他是不正常的,但是我从来没感觉到可以害怕他。那么我要直接问问他。
就这样我打开窗刚刚要叫,那个黑影就出现了,它先是飘过去,然后就像一只乌鸦一样飞到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到小鸽子身上。
……我得干点什么。昨天我踩上桌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大理石的震纸弄碎了,现在断了的一小截正好在手边,我抓起来扔下去,同时喊一声:“小鸽子!”
那块震纸掉在奥迪的旁边(幸好没把车砸坏),触动了敏感的汽车防盗器。一时间铃声大作,小鸽子当然是醒了,还没忘回答我一声:“哎!”
可是黑影没有散去,它还在他的身上粘着。
小鸽子站在车顶上,黑影就在他肩头,月光此时正好明亮,我远远清晰的看到了他身后那黑影的一张脸。那是一张干瘪的,绿色的腐败的脸,只可能属于死人的脸。现在,这张脸和他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和谐。我大叫一声,跳回被窝里把自己连头带脚捂了个严严实实。感觉上好像没关窗,不过我再也顾不得了,我浑身哆嗦着,一晚上没有合眼。
第二天阳光很耀眼的时候我才起来,我的窗子关的好好的,写字台上放着那块震纸。
是星期六,爸爸妈妈出去逛街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只有自己的屋子里,我心里发毛。壮着胆子洗漱完毕,我拿了钥匙就往外走。也许到人多一点的地方,我会安心些。对,我要出门。
楼道的窗户被不知哪家堆的纸箱子挡住了,四周没什么光,我觉到点凉意,对外面的阳光十分渴望。当我一路小跑下到二楼时,一阵熟悉的笑声响起来。
像是在我前面,又像是在我身后。
“小鸽子!”
“哎!”
我不敢回头,我说:“你别吓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我没有想吓你呀。”
那好吧,我说你不想吓我你就慢慢的到我面前来。
他还就真的走到我面前来了,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还是挂着那可爱的笑容,让我不想害怕的那个样子。但是我忘不了昨晚的那张脸。我有想跑掉的冲动,就是腿好像不听使唤。
罢了,跑不掉还不如不跑。
“想不想知道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他说,“我去看我自己。”
“哦。”我的冷汗开始往下流,他注意到了。
“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我们是朋友对吧?”
我连忙说对。
“当我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时候,你是唯一关心我的人,我不想瞒你什么。带你去看一个人,好吗?”
我确确实实还在害怕,但是最不可救药的好奇心萌发了,我点点头。
小鸽子就拉着我走了。
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害人的妖怪呢?我为什么要相信他?
一路上我一直这样想。
我们搭汽车,过马路,我发现街上没有人看见小鸽子。因为有不少人对我奇怪的走路姿势表示惊奇。小鸽子抓着我的手臂。而我,没有挣脱。
我把他要带我去的地方想得可怕,实际上那只是一个医院。并且去的只是一间普通的病房,而不是地下的太平间。
躺在我面前病床上的是另一个一模一样小鸽子,他睡的香甜。
带我来的小鸽子,就床头窄窄的栏杆上坐下,对我说:“你看,这就是我。”
“自从我有记忆起,这个我就是这样躺着。我站在他身边看医生忙活,好像是他出了车祸,脑子受到震荡。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醒过来,而我则到处流浪,无聊到在马路上撞汽车。”
我看看病床上的他,只是昏迷着,脸色有些苍白,不那么担心了,问:“那么你不是鬼吧?”
“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才是鬼。不过我不讨厌它。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附近一家人家生了个孩子,他投胎去了。他昨晚是来向我告别的。”
我听了心有余悸,他浑不在意的接着说:“你看,我并不害怕阳光,也不必总是灰溜溜的怕生人气,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思,让你看见我。我还没死呢!我只是他的一段灵魂,他的一部分,既不是鬼也不是人,我就到处流浪,过的挺好,偶尔会回来看看他。”
“那么,那么为什么你不回他身上,那样你不就还是一个正常人了吗?为什么不?难道没有办法?”
“办法是有的,只要往他鼻孔里一跳就行了,不过我不想。”
我惊讶:“不想?”
“我现在过的多好呀,能看到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自在,轻松,不用吃不用喝又没烦恼,为什么要变回普通人呢?”
“你不愿意做正常人吗?”
小鸽子摇摇头:“做正常人就只能做他。以前的记忆在他那里,万一有让人烦恼的事岂不很糟?还是这样多好,他是他我是我,我不需要为他做过的负责。”
我看着床上的少年说:“我觉得这样不好。”
“为什么?”
我说不出理由,小鸽子却在等我的回答,于是我绞尽脑汁想给他理由。
我在思考,我的手下意识的乱动,把床头柜上的一个杯子碰掉了。
杯子是磁的,摔在地上碎了,很大一声。
我,小鸽子都吓了一跳,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让我们吓了更大的一跳。
躺在床上的昏迷的另一个他,这时候醒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小鸽子。
现在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病房里,我,小鸽子,刚刚醒来的小鸽子。
刚刚醒来的小鸽子名字叫徐鸽,他正瞪大一双眼睛看着我们。我想他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是没有灵魂的原因么?生命不完整?我对小鸽子说:“过去吧,和他成为同一个人。”
“我不。”小鸽子满不在乎的说,“我不想做他那样的人。”
何苦呢?我觉得他真的是不可理喻,哪里有不想做人的?让剩下的自己痴傻一辈子?我摇头:“你这样不行的,迟早你要回到他的身体里去。”
小鸽子不回答。
天很快又黑了,我回到家里,小鸽子睡到地下室。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梦见徐鸽死了,小鸽子变成了游魂野鬼,和一群黑黑的生灵一起在四周围流浪。我总是能看到他惨白的脸,他还是笑着,不过是苦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决定要劝他回去,不管用什么手段。
“你不想做鬼吧?小鸽子?”
“是的,我不想做孤魂野鬼,那都是意外死亡而没有机会投胎的灵魂,他们只有等到适当的机会才能解脱,真是受罪。”
“那么你就重新做回徐鸽吧,我不想有一天他因为意外死了,你会变成鬼。”
“变回他,我就不会死了吗?”
“至少这是你自己掌握的。小鸽子,要想快乐你就该勇敢。”一向讨厌大道理的我,这时候喋喋不休。
我们走出地下室,外面阳光正好。小鸽子很开心的坐到门口的草坪上吹起口哨。不远处有几只家养的鸽子边走边咕咕叫,小鸽子停下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鸽子吗?其实我很想做老鹰,在天空翱翔,那种感觉,多棒!可惜,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养的鸽子。永远也飞不高,永远只能在家门前绕。还是现在好,现在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当我的鸽子,虽然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好像是,好像是在另一片的天空下一样的鸽子,我想你会羡慕我。”
是的我是羡慕他,但是我不能动摇。我在他身旁坐下:“小鸽子。”
“嗯?”
“记不记得你说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当然。”
“那么你答应我做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先答应我。”
“好!”
“你做回原来的你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沉默了。
我在这家小医院的病房里,对着徐鸽。
他和小鸽子长的是那么的相像,可是给我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他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的汗味儿熏的我想吐。坐的那么近我才明白活着是个怎么样的概念,这就是会脏,会出汗,会令人恶心的臭皮囊。小鸽子没有这些,他只是一股轻灵之气,如果没有徐鸽的死去,是永远都不会变质的。
“徐鸽!”我叫面前的这个人,可是他不回答。只是用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我,很遥远的样子,他的头偶尔会左右转转,很迅速,好像非洲草原上的袋鼠。非洲草原上有袋鼠吗?我不知道,我要看着他,直到小鸽子到来。
小鸽子答应会来,他答应了我要他做人的要求,虽然不愿意。
他做了人,我也就结束了这几天以来的噩梦。没有人去世也就没有鬼了。没有鬼也就变得心安了,不是吗?
我是不是有些自私呢?要他舍弃他的快乐,要他离开他的天空?这样真的必要吗?
“水……水……”面前的徐鸽要喝水,我起身给他倒,壶里是空的。去要一些吧,我拿着杯子走出去,非洲草原上有没有袋鼠呢?
小鸽子在楼道里等着我:“我们出去走走吧?”
然后,很不好意思的,我把要水的人给忘了。
街上很热闹,天有一点闷,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我们慢慢的走了一阵子,没有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和他之间有了好大一段空间,我没有去拉他,他也没有抓住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等他做了人还记不记得我呢?这个问题我很早就想去问他,只是,不敢。我们走到医院的正门口,远远望着二层楼徐鸽病房的窗子。”一会儿我就飞过去了。”他说,“我……”
“几点了?”他问。
“差三分钟六点。”
他笑,说:“想不想听我做灵魂时候的最后一句话?”
不等我回答,他就抢着说道:“那就是我不想做回正常人的最后一个原因。我不想忘了你呀。”他笑,两只眼睛盯着我。天呐!我是很自私,我不该逼他这样做。
我说不出话来,看着他随即兴高采烈的宣布:“六点钟,过了六点钟,小鸽子就再也不是灵魂,他要成为徐鸽的一部分,成为一个人了。”
“也许当我身上有了些小毛病,我会更好过一些?”他在问。
怎么了,他说的话我都不能回答。阻止他吗?撤回我的要求?
开始下起毛毛雨。
他就要飞进那个窗户了,那个窗户。
……我的天,是徐鸽!他爬出了窗子,是因为太渴想喝雨水吗?他要掉下去了!”小鸽子!”我大喊,小鸽子像箭一样冲上去。
徐鸽的坠落和小鸽子冲上去几乎是同时的,我看到他们两个在空中终于取得了一致,他们变成了同一个,摔下去。
“啊!”我大叫,快救人呀!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有了这样一种感觉,我想为了另一个人哭。而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徐鸽没有死,他很快变得正常而且康复了。我躲在暗处看了他几次,很想走过去,但几次都被他的某些动作吓坏了,无论他笑着也好,坐着也好,我总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小鸽子。后来他出院了,在我的生活中也就不见了。
那么纯粹的小鸽子也不见了,这是永远的并且无可奈何的事情。虽然我常常想他,常常梦见他,也许我真的是喜欢他,但是有什么用呢?你怎么可以只爱上一个人的一部分呢?
可爱的小鸽子,不是徐鸽,经常出现在我的白日梦里,有时候他会说:“怎么样?公主,王子出现了呢!”
有时候也说:“那么我们去过苦日子吧?”
这个时候我就傻笑,弄的其他人认为我的神经出了毛病。很久,这个毛病才改掉。
徐鸽从来没找过我,我想他是完完全全的把我给忘了。后来他成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一次在一个人烟稀少的画展上我还看到了他的画。画得很抽象,整个画面好像是天蓝色的,大概有鸽子,鬼怪,有少年和少女的身影,黑烟,云,像隔着毛玻璃看到的一轮明月,等等。题目是叫:另一片的天空。
很令人怀念的画呢,我看了好久,几乎决定明天就去找他了。
不过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