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纸伞

陆子渊想错了。

嘉靖一心问道不假,自信神仙护体也不假,但他绝不是个看淡生死之人。倘若有如此心境,也不会每日服用陶神仙的丹药以求长生不老了。

嘉靖皇帝自幼聪颖过人,莫看他平日里偏重修道,少问政事,其实他对如何把握朝堂之事早已是成竹在胸。嘉靖一朝,大臣中总有两股甚至若干股势力相互争斗,但也相互遏制。即使严嵩在位,恩宠万分,也有夏言、徐阶、高拱等人入阁,确保严党不一家独大。相互制衡,决不倚重,乃嘉靖手段高明之处。靠得这一招法,他后来虽二十余年不上朝,但也能确保江山社稷无碍,帝位君权不险。

嘉靖虽十足信任孝陵卫,但他只肯将暗中保卫交给他们,至于如何安排明里护卫,他却只字不跟陆子渊提起。

陆子渊法术修为虽高,却无什么政治手腕,平日里在孝陵卫,环境又远较京城单纯。这次要不是陆炳一早便被传入宫中,他又恰在陆府过夜,还真不知道皇帝的这些道道。

陆炳接到口谕,急匆匆地赶到乾清宫,路遇亲军指挥使赵俊,两人相互行礼后,并排前行。按说赵俊乃陆炳之顶头上司,他执掌的上直卫 亲军指挥使司统领守卫皇城的所有二十六卫,包括陆炳的锦衣卫。但锦衣卫之地位实在特殊,所以陆炳实际并不受赵俊节制,而是直接由嘉靖指挥。这种名存实亡的管辖,是赵俊心中的一个疙瘩,因此他对陆炳的态度一直颇为冷淡。陆炳心中明白,但他为人豁达,倒也不以为意。

嘉靖并不告诉两人原因,只是要求各卫一等戒备,还亲自安排赵俊道:“传令下去,从今起,皇城各门加强禁约,城内加紧巡查,所有出入百官内臣,都要执宫中堪合,值日军士可以凭金牌搜查任何可疑人物,无论品级。如发现有携带兵器、丸药者,一经查出,立即擒拿治罪,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嘉靖想了想,又说:“所有值日军士,每隔三日调换岗哨位置一次。各卫所,每隔十日,对调换防一次。”

赵俊听罢,额头已渗出冷汗,他内心揣测到底是何等事由,让嘉靖亲自计划,且事无巨细。听口气,皇上连亲卫本身也不信任,安排调防如此频繁。

未及他理清思路,嘉靖已挥手令他退下,独留下陆炳一人。

赵俊唱喏退出,恨恨地看了陆炳一眼。皇上对他安排,并不避讳陆炳,而轮到口谕陆炳,却将他这二十六卫亲军指挥使排斥在外,实在令人着恼。

看赵俊告退出门,嘉靖道:“情势凶险,我现给你增派四名人手。

这四人皆为孝陵卫属官,领头之人叫沈炼,让他暂时充作你手下经历官,其他人跟他编在一起。他们以锦衣卫身份出入,每次随驾将他们编入队中。至于他们做些什么,你无须多问,更不要加以干涉。”

因有陆子渊提前通风,陆炳对沈炼的安排早有准备,但今早来此,见这个平时连很多军国大事也只是寥寥数言的皇帝,此次竟亲自安排防务,心下竟一时掂量不清此次事件到底有多大分量了。

嘉靖仿佛早已在胸中谋好了全盘计划,一口气不停,继续给陆炳安排:“至于锦衣卫,除留几百人护卫内宫,其他人全部撒出去。要对平时有不恭言论,并被记录在案者,全部梳理一遍,用什么手段皆可。

一经发现有妄动之迹象,即刻拿入锦衣狱,循口供捉拿党羽,无论官民,务求斩草除根。”

陆炳听罢,倒抽一口凉气,皇上如此安排,绝对是下了大决心的。

这“莫须有”的抓法,如果他陆炳心思一歪,上至王公贵戚,下到贩夫走卒,真不知道有多少头颅会无端落地。没想到,眼前这嘉靖,手段之狠辣,竟有几分当年太祖皇帝的遗风,陆炳定定地看着嘉靖,仿佛从未认识过这儿时的伙伴一般。

几日之后,陆子渊再次面见嘉靖。

回到钦天监,他招沈炼、高守谦入密室,正色道:“沈千户、高监正听令,你二人,加三名百户,及钦天监全部,速速准备,随我布六丁六甲大阵。”

陆子渊一命既出,沈炼、高守谦皆肃然。沈炼心想:这决定终于下了。

这六丁六甲大阵是孝陵卫手中数一数二的防御大阵,布下此阵,鬼、尸、精怪等皆难以入内。

此阵为宋代茅山宗嗣法宗师刘混康所创,为茅山派一宝。后茅山派大部并入正一派,此阵又经正一派中高手加以改良,成为正一派镇山之宝。当年陆家祖上陆彪便是正一派居士,他习得这六丁六甲大阵,并将其带入孝陵卫。

所谓“六丁六甲”,乃是上古十二位护法神将。“六甲”是阳神,甲子神王问秦,甲戌神展子江,甲申神扈文长,甲午神韦辰玉,甲辰神孟非因,甲寅神明一章。“六丁”则是阴将,丁卯将司马卿,丁丑将赵子玉,丁亥将张文通,丁酉将臧文公,丁未将石叔通,丁巳将崔巨卿。

六丁六甲阵所指神位虽小,比不得二十八星宿阵和四值功曹阵,但此阵中六阴六阳,浑然调和,几乎无缺陷。不过此阵布列颇为烦琐,需要十二人十二法器在十二神位同时点阵,稍有差池,便不能起效。

高守谦知责任重大,站起身,向陆子渊抱拳道:“大人亲布此阵,那圣上安危定然得保。属下现在就去命值房准备布阵所用法器。”

沈炼笑笑,说:“不忙,大人都已安排妥帖。”

说着他走出密室,少顷,又转了回来,后面跟着那三名同来的百户,他们每人手中提着一个黑漆长方木盒。高守谦这才想起,这几个兄弟,自随陆子渊到钦天监就背着这物事,无论吃饭歇息,一刻不离身边。因为孝陵卫规矩严格,高守谦尽管好奇,但却不敢擅自打听。

三人将东西放下,出了密室。沈炼一一打开盒子,高守谦上前一看,任是他资历颇丰,也只落个瞠目结舌……鬼市,望乡楼。

望乡楼取的是丰都城中望乡台之意。这望乡楼乃鬼市中酒楼之魁首,倒不是说它规模最大,而是因其开店最早,位置最好,菜色最全。

各路鬼物莫不喜欢会聚于此。真应了门口那副楹联——“伴君难到黄泉路,念我且登望乡楼”。这些在黄泉路上半道开溜的鬼物们,还不忘在此捉弄一下那些去了丰都的同伴。

郭丹鹤一到望乡楼,便被食客们推杯换盏的气氛所感染,拉着严锡爵,嚷嚷着要吃东西。

严锡爵其实无心吃饭,他心里还在梳理这千头万绪的线索,被郭丹鹤一拉,如木头人一般坐在桌前。几个孩子对鬼市的饭食均十分好奇,众人怂恿郭丹鹤出头,快些叫菜。

小二见有人落座,三步并作两步,快跑过来,嘴里慌不迭地唱道:

“列位客官,要些什么?”

郭丹鹤怕被小二看出自己初来乍到,便装成熟客模样,一拍桌子,学着一路上严锡爵点菜的样子道:“挑拣些好的,尽数上来!”

小二见这小孩儿,强装老练,不禁想笑,道:“小店饭食,分有三等,不知客官吃得几等?”

“哦?真是规矩繁多!”郭丹鹤自知被小二看出,有些发窘,嘴里没好气道,“都有哪些等次啊?说与小娘听听!”

陆亦轩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妮子,装腔作势,未免有些荒腔走板。

小二点点头道:“三等乃上好膏泥,从丰都城附近现运而来;二等乃精制香烛,担保是龙虎山上所用;一等乃人间饭食,绝对新鲜贡品,精心烹制。”

小二说完,还嫌分量不够,又补充一句:“小店大厨生前乃宫中御厨!”

这下郭丹鹤傻了眼,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泥巴、香烛也能吃?她看看其他几人,皆是大眼瞪小眼,无奈之下,只好捅捅旁边的严锡爵。

严锡爵早已注意到他们的所为,他故意不吭声,想看看这帮孩子如何表演。现在,见郭丹鹤他们进退两难,向他求救,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于是,故意显摆出老食客的样子道:“哎呀,这望乡楼名头甚大,但来来去去都是这些饭食,实在腻味得紧呐!”

小二一听口气,知是熟客。听他抱怨,不禁有些紧张,马上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客官若想一换口味,不如试试小店特色菜肴,若非熟客,小的还不敢推荐。”

严锡爵本想在孩子们面前神气一下,没想到竟问出别的道道,他来了这么多次,还第一次听说有什么特色菜肴,便凑上前去,问道:

“哦?何等菜肴?说来听听,大爷不在乎银两。”

小二见是豪客,一阵兴奋:“但凡尝过之客,无不赞其美味,此乃人……”

严锡爵侧耳倾听,由于靠得近了,小二突然鼻子抽动,闻到一股活人气息。它猛然明白过来,眼前不是鬼物,而是五个人。一惊之下,脸色一变,把话头硬生生地吞回肚里。

严锡爵再问,这小二死活不肯说下去,支支吾吾,左顾右盼,好像准备随时开溜。严锡爵反手抓住小二前襟,把腰牌举到它的眼前,道:

“知我是谁?若不如实相告,烧了你家酒楼!”

孝陵卫的威名,阳间并无几人知晓,但在阴世,那真可谓是如雷贯耳,除却丰都城中鬼差,天下之鬼,最怕莫过于孝陵卫官差。

小二见是孝陵卫,腿如筛糠,哆哆嗦嗦道:“大人……恕小的有眼无珠,小店之特色……乃……乃是人尸之肉。新近采掘,绝……绝无腐坏……”

此话一出,倒把严锡爵等人吓了一跳,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牛德皋反应最大,还干呕了几声。

严锡爵知道一些鬼物有食尸癖好,但这在阴界是被严令禁止的。现下这望乡楼,居然敢公然叫卖,着实过分。于是怒道:“好大的胆子!

你老板现在何处?叫它滚来!”

小二一得解脱,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少顷,它领着一个胖鬼快步走来。这胖鬼显然就是望乡楼老板,刚才将军府来人已经知会,所以它识得严锡爵。走到近前,胖鬼一拱手,轻声道:“严爷,列位小爷,多有得罪。请雅间叙话。”

说罢躬身摆手,侧身让路。

严锡爵看看周围,也好,雅间安静,可细细盘问。

于是起身带众人跟着胖鬼来到一间名为“君莫愁”的雅间。

见胖鬼关上房门,严锡爵变色道:“大胆鬼物,敢公然叫卖尸肉,纵使我不管你,五道将军那里,你怎么交代!”

这胖鬼面色甚白,看样子像涂了一层很厚的粉,它紧张起来,不住地做擦汗的动作。其实鬼物哪会流汗,所以它每抹一次额头,只是有粉子从脸上落下,如下雪一般。

这胖鬼道:“严爷大人大量,小的知错。但我这生意,乃得将军府许可,方才敢做。”

严锡爵没想到,这将军府一向对鬼市管理甚严,这次居然也掺和进来。心想:五道这老儿,疯了不成?上至灭人全家,下至私卖尸肉,这坏事都让它干绝了。

于是道:“我怎知是你私下售卖还是将军许可?”

那胖鬼又抹了一把额头,道:“小的哪敢在严爷面前造次,若有半句假话,严爷尽管叫我魂飞魄散。严爷可以去打听,不止我望乡楼一家,这鬼市中稍有头脸的酒肆,都给梅师爷使了银子,得了售卖尸肉的许可。”

严锡爵见它说得诚恳,应不是假话。但他心中,疑虑更深:“将军人虽粗莽,但对属下约束甚严,岂能容得你们使银子?”

胖鬼见严锡爵信它,略略放心,拱手请各位坐下,道:“严爷有所不知,半年前,将军性情大变,将它所收藏的法器付之一炬,然后离开鬼市,外出云游去了……”

这胖鬼说到这里,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说:“据有人传出,将军乃是受了一个高人点化,知道某处有一种由鬼升仙的法门,定是去修仙了。”

又说:“自将军走后,梅师爷代为管理。相比将军,它颇好说话,只要银子使到便可办事。”

严锡爵心中冷笑——天下哪有这等法门,不是五道老儿被人骗了,就是这五道将军在骗人。他看这胖鬼也就知道这么多,便道:“好了,你去吧。今日之事,不可说与任何鬼物,尤其是将军府中人。另外,别再让我抓住你卖尸肉。”

那胖鬼见严锡爵放过它,心下甚喜,连连躬身点头称是,并讨好道:“小店略备薄酒,为严爷及众位小爷接风洗尘,请在此赏脸!赏脸!”

未及严锡爵答话,它便屁股朝前,躬着肥胖的身躯,倒退着出了门去。

见它慌张之中,脸上的粉又掉了一地,郭丹鹤“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牛德皋知她在笑什么,也过来插嘴,道:“哈哈,好像一个裹了面的大元宵!丹鹤,你注意没?这里的鬼,相貌好生奇怪。刚才那个小二,面容枯槁,眼眶深陷,眼圈乌黑,好像患了痨病一般。”

“那个脖子发红,嘴唇乌紫的女鬼你们注意没?”

“是啊是啊,刚才大堂之中,我还见一面容浮肿的鬼呢。”

孩子就是孩子,陆亦轩和司马隆听说马上有大餐,便很快忘记了刚才尸肉带来的不适,见牛德皋说得热闹,七嘴八舌地也加入进来。

严锡爵见他们大惊小怪,也咧嘴笑了,说:“这下又该你们长学问了。人死时之样貌,便是其做鬼的样貌。你们明白亡者下葬之时,为何要请人细细装饰一番了吧?那个小二,大概是得痨病而死;那个浮肿之鬼,很可能是溺死数日,泡得涨了才被人发现;那个嘴唇乌紫的女鬼,脖子有红印,定是缢死的。至于这望乡楼老板,我以前听说过,身世也是凄惨,他是经商路上被歹人杀死,当时正值盛夏,待路人发现,尸身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家人高价雇人给他化妆,最后在脸上上了寸把厚的白粉,才算遮盖住。”

又说:“所以,从鬼物的样貌上,多多少少也可以判断出,它们是横死、病死还是老死。唉,很多鬼物也是命苦之人。”

听严锡爵这么一说,大家再也笑不出来,正好酒菜上来,众人低头进餐。严锡爵见大家吃得香,没敢告诉大家刚才那三等饭食是什么意思。

穷鬼吃泥巴,富鬼吃香烛,贵鬼吃贡品。这三等饭食,价格逐级升高。其实鬼市的吃食,都不太适合活人,但既然来此,那就只能将就吃贡品了,因为只有这些刀头肉、烧鸡、豆腐、贡果之类,还能勉强入活人之口。不过这望乡楼的厨子确实名不虚传,把这些贡品加工加工,味道还真是不凡。

众人吃喝正酣,突然隔壁雅间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听到“喀喇”

一声,“君莫愁”与隔壁之间的木板墙被一股强力撞破。陆亦轩闻声抬头,大惊之下,只见一道红光,迎面激射而来……

钦天监,密室。

原来,这黑漆盒中装的全是剑。每只盒子插四柄,总共一十二柄。

这些剑,虽长短不一,样式各异,但均是森气逼人,隐隐能听到盒中有嗡嗡响声,想必是宝剑共鸣之效。

高守谦识得其中一柄剑,此乃上次护卫武宗皇帝亲征时,指挥使江玉和大人所配龙吟剑。相传此剑为东周之时王氏的始祖——王子乔所有。王子乔贵为周太子,同时又精通阴阳之术,能预卜吉凶,加之性格又狂放不群,因此在人们心中神秘至极,都认为他是神仙之体。王子乔死后,葬在周室皇陵。春秋战国时,有人盗挖王子乔之墓,挖开以后,未见棺椁,只见一柄宝剑悬于墓室正中。盗墓人壮胆取下宝剑,只听其发出龙吟虎啸之声。盗墓人知为宝物,高兴异常,将其带回家中,欲改日卖出高价。谁知,第二天天明,邻里发现这盗墓人一家五口皆身首异处。最为诡异的是,尸体脖颈断口之处平整之极,且无丝毫血痕。众人皆说这盗墓人报应不爽,自作自受。而这龙吟宝剑,却无人再知去向,至于它如何到了孝陵卫手中,那就不得而知了。

仅这柄龙吟剑,便是天下难觅之宝器,再看其他一十一柄剑,没有一柄的气势输于这龙吟,想必都非寻常之物。

陆子渊挨个抚摸着剑柄,说:“汉高祖斩白蛇所用斩蛇剑,太子晋之龙吟剑,许逊的许旌阳剑和万仞剑,昆吾山上的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八剑。除干将莫邪、越王佩剑以外,天下法家术士之名剑,几乎聚齐矣!”

高守谦于孝陵卫多年,现又为钦天监监正,各类传世神器见过无数,但今日,他却如四岁孩童入了点心店,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

刚才陆子渊所说剑名,他在阳明院受训时听经长说过,知道它们均是旷世奇珍,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传说中的物事,居然都为孝陵卫所有。

这龙吟剑自不必说。斩蛇剑乃高祖所用,大汉王朝镇国之宝。晋惠帝元康三年,京都库房失火,人多手杂,斩蛇剑不知去向。

而这许旌阳剑和万仞剑,也有一段颇为传奇的故事。相传西晋末年,旌阳县令叫许逊,许逊当官之前便已得道,修为了得,手里一把万仞剑,斩妖除魔无数,深得百姓爱戴。一日,江中出一巨蛟,兴妖作怪,许逊提剑入水与之搏斗,三日三夜,巨蛟被斩,但许逊也再未上岸。后来,人们结网打捞,捞得一块石头,这石头能发出鸣响。众人怪异,便将石头敲开,发现内有一双宝剑,一柄铭有“许旌阳”,一柄铭有“万仞”。大家明白是许逊所化,于是将这对宝剑供奉起来,经年累月,香火不断。唐代安史之乱,旌阳县遭受兵难,这双宝剑便告失踪。

再说这昆吾山八剑,乃是越王勾践所铸。昆吾神山上埋有一种罕有的赤金丹矿,因为此矿,山上草木坚韧而锋利,土质刚硬而精沉,甚至连溪流都是赤色。勾践为图大业,尽遣兵士开挖矿藏,能工巧匠以赤金丹矿,再集天地精气,炼铸成了九柄名剑。一柄作为勾践佩剑,其他八柄则交给八位将军,助勾践一举灭吴。勾践此人,能同患难但不能同富贵,见霸业已成,逼走范蠡,杀死文种,尽除功臣。八位将军死的死、逃的逃,八柄名剑从此流落民间。

这些宝剑,即使得道高人,穷其一生也难见着其中之一。而今,这些传说中的名剑,居然都摆在高守谦面前,不说使用,单是看看,他已觉得是三生有幸。

陆子渊随手抽出一把。高守谦见此剑通身饰满菱形纹,虽比普通长剑短去一半,但看其剑锋如纸,应该是以锋利见长。陆子渊大喝一声:

“小心!”手中之剑已向桌上的青花茶壶平削而去。高守谦眼前一花,未等看清,陆子渊已收剑在手,再看那青花茶壶,好像与刚才并无二致。沈炼喊了一声好,赞道:“大人好俊的身手!”

陆子渊不动声色,冲高守谦一抬下巴:“守谦,倒杯茶看看。”

高守谦想也没想,抓起茶壶提手准备上茶。这壶乃一青花大壶,装满水后,颇为吃重,高守谦这一抓,手中带了劲道。谁知他一提之下,竟觉手中一空,壶中茶水,顷刻涌出。他定睛一看,只见手中只提着半截茶壶,而另半截还在桌上,半壶茶水,洒了一桌,原来这茶壶已被拦腰齐齐截断。再看磁口断处,细滑均匀,如同打磨过一般。高守谦大骇,这青花茶壶只是寻常物事,若想击破它,不说一万,也有千种方法,但像今日这般,将它砍削两半,里面的茶水却一滴不漏,还真是闻所未闻。加之那断口如此平整光滑,哪里是人间之物所能做到。

沈炼抚掌大笑道:“好个‘真刚’!好个‘真刚’!”

高守谦方才明白,这柄剑乃是昆吾山八剑之中的真刚剑,传说此剑之锋利,天下无敌,切玉断金,如刻削土木。从今日这情形看来,这传说竟还稍显谦虚了。

陆子渊看看高守谦,道:“守谦,名不虚传吧?我们就用这十二柄法器布阵。”

高守谦用力点点头,自见到这些名剑,他便已猜出指挥大人用意。

布六丁六甲阵,需用百年级别的法器点阵眼,钦天监库房里百年的法印、桃剑、金铃等,并不占少数,随时可以取用。六丁六甲阵的阵形本身就已是玄妙,再加百年法器点阵,几乎是坚不可摧,任何鬼魅精怪,都奈其不得。

即便如此,看来指挥大人还不放心,居然带来这十二柄宝剑点阵。

适才真刚剑小试锋芒便如此惊世骇俗,想必其他十一把也不输于此。此阵若成,恐怕就算鬼门大开,吞没阳世,皇上安危也定可确保无虞。

高守谦想着,竟觉有些兴奋,他急不可待的想看到这罕有之阵的布列,何况自己还有幸参与其中。

望乡楼。

严锡爵面对陆亦轩而坐,听到后面木墙破碎,紧接着便觉一股劲风扑向脑后。

严锡爵反应奇快,脑袋一侧,右手顺势向左抓出。他知道,如果不阻住这物事,纵使自己躲闪过去,也必会伤了对面的陆亦轩。

因事发突然,又救徒心切,严锡爵这一抓,用上了十成功力。就在快要触到那道红光的刹那,严锡爵感到手心灼热不堪,如同抓到一个烧红的烙铁。剧痛之下,竟然松手。就这略一迟疑,红光已到陆亦轩眼前,看这来势,陆亦轩非当场脑浆迸裂不可。

严锡爵心中大叫不好,其他人已吓得紧闭双眼。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嘭”的一声,那红光突然在空中爆裂开来,由一道红光变成一团红雾。这红雾骤然减速,竟定定地悬停在陆亦轩的面前。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这红雾又收成一束,轻轻地落到陆亦轩怀中。

陆亦轩瞬间之中经历生死之劫,人已完全傻掉,双眼发直,抱着怀里那个物事呆若木鸡。严锡爵还算清醒,抢上一步,抓起刚刚飞来的那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把红色纸伞!

严锡爵拿起红纸伞,左右端详。未等看出端倪,突然“哐当”一声,“君莫愁”的木门被大力踢开。三个凶神恶煞的鬼物一拥而入,领头的那个虎背熊腰、满脸虬髯,一进门便大喝:“哪个王八羔子?敢盗大爷宝物!”

怪事一桩接一桩,严锡爵不禁诧异,这又是哪来的一路人马?便一拱手道:“几位兄弟,为何说我等盗你宝物?”

三鬼之中一个方脸鬼物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严锡爵手中的红纸伞道:“大哥,果然是叫这帮王八蛋施妖术摄了去!”

严锡爵这才明白,刚才隔壁雅间的惊呼声就是它们三鬼发出。他心里不禁怒道:好啊,无端端发暗器伤人,还倒打一耙,说是我等偷它宝物,真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屎)!

别看严锡爵平时吵吵嚷嚷,但他气恼之极时,反而不动声色。他把红纸伞放在桌面上,道:“哦?原来是几位爷台之物,理应奉还。”

那领头的虬髯鬼见他认怂,便走到桌前来取,嘴里还骂骂咧咧。

谁知它刚到桌旁,眼前一花,严锡爵已飞身上桌,一脚踢出,正中虬髯鬼的面门。孝陵卫所用官靴,不同于普通鞋靴,底部加衬桃木片,专做踢鬼之用。严锡爵心中气恼,这一脚下去,用了大力,直踢得那虬髯鬼脑袋连转两圈,直接反转过来,后脑向前,脸朝后。

这虬髯鬼生前在镖局当武师,身上颇有些功夫,当年也是号响当当的人物,打遍周边府镇无敌手,号称“打通天”。只是后来因贪酒误事,才被仇家下毒杀死。它挨此一击,剧痛难当,知对方不好对付,自己如若是活人,早已颈骨断裂而死。不过它毕竟已经成鬼,寻常招数无法置其于死地,于是胆子又比做人之时大了几分。再看到面前这人一脸文弱,加上又带了四个孩子,想自己刚才定是太过轻敌,方才中了突袭。

思定之后,它向后一纵身,跃回刚才两鬼之中,一运气,用手将头扳正,然后双手伸出,一左一右,搭在两鬼肩头。口中大喝一声,这两鬼登时蔫了下去,像被抽了气一般。两鬼本也不瘦,经它这么一弄,居然变成两条麻秆。而再看这虬髯鬼的双手,手掌已比刚才大出三倍不止,胳膊也粗了一圈。

郭丹鹤等人哪见过如此阵仗,惊得说不出话来。严锡爵见多识广,知这功夫为“鬼夺魂”,乃是借其他鬼物身上阴气来壮自己鬼力。眼前这虬髯鬼的功夫只是雕虫小技而已,严锡爵还曾见过有鬼物能生吞多鬼,数倍提升力量。

这虬髯鬼吸完阴气,也不废话,提起双拳向严锡爵扑来。拳风所至,众人只觉得寒气袭人,这阴风比刚才却是大了不少。“哗啦”一声,严锡爵立足的桌子被击得粉碎。

严锡爵飘然落地,但他并不出招,反而步步后退。虬髯鬼见他避让,想他定是怕了,于是连连攻击。转眼七八招使出,一招快似一招,呼呼拳风将严锡爵的衣襟吹得鼓荡,但却丝毫伤他不得。

正在这时,虬髯鬼突听身后“咦”的一声,心中一惊,料是有对方的帮手从后偷袭。便左拳虚晃,一个反锤手,反身向声音发出之处击出右拳。因它忌讳被两面夹击,这一拳倾尽平生所学,务必求得一击解决后患。

刚才这声乃是郭丹鹤发出,她倒不是想偷袭这虬髯鬼,只是这鬼物所使招数,令她觉得分外眼熟,她心下疑惑,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未想却招来这虬髯鬼的杀手。

这一拳,凭郭丹鹤的修为,那是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开了。

严锡爵连连避让,并不是害怕这鬼,反倒是觉得它与自己相差太远,躲它几招,想看清它的路数罢了。只见它招数工整、出拳扎实,收放之间隐隐有少林拳的影子,但又远不如拳精妙,一时竟看不出它的来路。正欲再看几招,谁知它突然调转方向,对郭丹鹤下了杀招。

由于虬髯鬼离郭丹鹤太近,抢步上前已然来不及。只见严锡爵纵身提气,一个旱地拔葱,平地跃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双脚朝天,双手朝下,死死抓住虬髯鬼的双肩,腰板顺势向后,身体直落,又变回双脚着地,生生地将虬髯鬼举在手里。这虬髯鬼感觉身体猛然一轻,失了着力,被严锡爵抓住,再也动弹不得。

严锡爵这一手潇洒至极,司马隆和牛德皋竟忘了环境,争相叫起好来。虬髯鬼这才明白,自己的功夫比起眼前这人实在差之远矣,使尽全身功力打出的一拳竟被他如此轻易地化解,现下还被他如玩偶般举在手中,真是羞煞人也。

这虬髯鬼虽然凶蛮,倒也是个直爽汉子,见自己不敌,张口便认起输来:“罢了罢了!大爷今天栽了,那宝物归你了,我等败将,凭你处置!”

严锡爵听它说话,也不像恶鬼,于是便放它下来,想盘问它为何施放暗器,偷袭他们。

正欲开口,却听郭丹鹤抢先喝道:“你这鬼物,为何会我爹爹的拳法?”

陆子渊布六丁六甲阵来解此劫,在孝陵卫大营时就已计划。大阵若成,他有十足把握保嘉靖无事。但他迟迟未决,因为此阵布在皇城,要冒极大风险。

大明一朝有三个都城,北京、南京,还有太祖的老家——中都。南京有太祖和马皇后的孝陵,中都有太祖父母的皇陵,北京有自成祖后历代先皇的寝陵。这样,中华大地北、中、南三大龙脉都被占齐,大明王朝的国运与王气将悠长不绝。

三大龙脉中,又属北京所占的北干龙最为宏大,乃是天下最长之龙脉。它发自万山之祖昆仑山,通过华山、太行山等名川,绵延数千里,一直到北京西山。在这条龙脉中,天寿山是山脉回转之处,乃是龙结所在,因此天寿山也是龙脉中众山的主山。永乐七年,孝陵卫第一代堪舆千户沈天佐为成祖皇帝在天寿山点下万年吉穴,从此历代帝王都安息于此,理气连枝,保大明江山万代。

精通堪舆之人皆知,自古帝王的阳宅与阴宅应同属一脉,所以这天寿山不仅是帝王寝陵的靠山,更是北京城和紫禁城的靠山。如此一来,上天之气,沿整个北干龙,从昆仑山到天寿山,汇聚于北京城,最后落脚到紫禁城。紫禁城乃是王气聚结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此布下如此大阵,所用十二法器又是天地之精,兵刃利器,稍有不慎,便会伤了大明之王气,进而牵动国运。

是否动用此阵,陆子渊进京之时思考了一路,第一次面圣时还在犹豫,怕犯了龙颜,所以并未说出。但这几天,他看到皇城二十六卫全体动员,如临大敌,再想到那日陆炳清晨被皇上召去,明白这嘉靖皇帝原来是外松内紧,表面不说,其实内心已全力戒备。他摇摇头自嘲:陆子渊啊陆子渊,你愧当这个指挥使,竟然不懂揣摩圣意,还以为皇上真的对自身安危不以为意。于是他打定主意,再次面圣,和盘托出这六丁六甲之阵。嘉靖开始也颇为为难,思考良久,终于答允,并严令陆子渊不得有半点差池。

决定一下,钦天监即刻行动。对外称重新影对天象“三垣”,以保紫微正中。

钦天监在奉天殿和华盖殿之间搭一木质高塔,塔上置巨鼓一面。以高塔为中心,划六条直线,分别指向正南的内金水河、正北的神武门以及紫禁城的四个角楼。每条线设大鼓十面,均匀排开。抽调锦衣卫军士六十名,日夜练习,务必求得鼓声一致。

十日之后,一切准备停当。

子时,陆子渊着黑色飞鱼服登塔,沈炼到内金水河旁,高守谦在神武门,三名百户和汤怀明则分别于四个角楼附近,十二名钦天监官员持宝剑到十二个阵眼。

六丁六甲阵的一大特色就是阵无常阵。寻常法术阵列皆有固定阵形,阵眼布列均可按图索骥。而六丁六甲阵这种顶级阵法则无固定布法,需要结合布阵之地的风水格局来实地安排,方能取得效果。因此,非修为极其深厚者,难以操持此阵。陆子渊此番竭尽生平所学,在沈炼的帮助下,参照紫禁城之格局,布下这百年不见之大阵,将整个皇城尽数笼罩。

这十二阵眼中的七个分别布在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以及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角楼,还有五个则布在午门前的五条金水桥之后。城门和角楼的阵眼自不消说,均是守卫防御之用。而这内金水河形似一张巨弓,又面对正南,当年修造时就意在以巨弓来保王护主,这次在其后设下五柄法器,乃是给巨弓配箭,除了重点守卫午门之外,还可攻守兼备,如若皇城其他部位有险,这五箭齐发,定是威力无穷。

不久,焰火四起,陆子渊数了数,知众人已全部抵达阵眼。他对塔顶鼓手一声令下:“起鼓!”

两名锦衣卫先击五声,稍停片刻,再击三声。然后听到离木塔最近的第一圈共六面鼓,整齐地击出三响。第一圈鼓声方落,第二圈便跟上齐齐三响。这样薪火相传,鼓声一圈一圈向外推进,一直传递九次,传到最外一圈,十二阵眼的官员便能清楚听到鼓声。

一路鼓声传到内金水河,一路鼓声传到神武门,一路鼓声传到东华门和东南角楼,一路鼓声传到西华门和西南角楼,最后两路分别传到东北和西北角楼。因多日磨练,这些锦衣卫所击出的鼓点整齐划一,犹如一人敲击而出,即使后来传到外圈,彼此已无法听到对方,但击鼓声音仍分毫不差。

待九圈鼓击过,第十圈鼓声响起,但不再是三声,而是十二响。

点阵官员齐齐站在挖好的阵眼之前,鼓响一声,念一句阵咒,十二阵咒曰:

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

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

丁巳度我危,丁卯度我厄。

甲子护我身,甲戌保我形。

甲申固我命,甲午守我魂。

甲晨镇我灵,甲寅育我真。

待到鼓声响过,阵咒念完,十二柄宝剑齐齐插入阵眼,一时间,星云变色,朗风劲起,刚刚还笼罩皇城的乌云,已不知去向。十二人迅速填埋阵眼,然后铺上青砖,待恢复原本模样后,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焰火。

陆子渊在塔上见到气象一变,便知六丁六甲大阵已成。见十二支焰火升空,也命锦衣卫点燃塔上焰火,这是事成收兵的讯号。

嘉靖此时正在真人殿中打坐,见外面焰火四起,点头微笑道:“陶神仙,六丁六甲大阵已成。外有陆炳赵俊他们,又有陆子渊大阵护卫,内有你陶神仙的丹丸护体,朕放心了!”

陶仲文看看窗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状的表情,随即伏地磕头道:

“圣上洪福齐天,即使没有我等,也必将逢凶化吉!”

陆炳正在紫禁城外巡查,今日钦天监起,调各卫封锁皇城,不许任何人等出入。他见沈炼等人未来报到,便知有孝陵卫参与其中,此事定和护卫皇上有关。看着漫天烟火,陆炳明白,孝陵卫与二十六卫的天罗地网已然布下……第二天,陆子渊与沈炼登临天寿山,见此阵与龙脉毫无冲撞、浑然和谐,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半月之后,宫中发生一事,令众人之努力顷刻付了东流……

望乡楼上。

这虬髯鬼被人拿住,听郭丹鹤发问,自是有一说一:“此乃生前家师所传兴隆拳。”

为了不辱师门,它又加了一句:“学艺不精,惭愧惭愧!”

郭丹鹤一惊:“哦?兴隆拳?你和兴隆镖局什么关系?”

这兴隆拳乃是郭丹鹤爹爹李正清家祖上所创。初创之时叫兴隆拳,属于杂家野拳,用于强身健体、镖局走镖,勉强凑合。后来,李家先人无意中救了一名重伤的少林和尚,并收留其在家养伤。这和尚是少林罗汉堂武僧,尤为精通拳术,见李家自创兴隆拳颇有想法,但缺陷甚多,于是结合少林拳对此进行了改进,从此兴隆拳威力大增,颇显名家风范。李家依靠这改良后的兴隆拳打下赫赫声名,兴隆镖局从此威震八方。后来李家人不敢贪墨少林武功,将兴隆拳更名为兴隆拳,除传授李家子弟以外,对骨干镖师,也多有教授。这种杂糅武功,难怪严锡爵看不出来。

那虬髯鬼道:“兴隆镖局李老板乃是家师,俺生前在兴隆镖局走镖,后为歹人所害。”

郭丹鹤听它这么一说,大喜之下,居然忘了这虬髯鬼刚才还曾要取她性命,上去捉住它的大手道:“我爹爹是李正清,你师父是我爷爷!”

这虬髯鬼当然识得李正清,也知少东家为一女子离家出走,从此不知去向。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他的后人,前尘往事不禁涌上心头,再想自己与昔日故人已是人鬼殊途,突然伤感起来,一张脸登时灰暗了下去。

严锡爵见这鬼物颇为爽直,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一览无余,倒觉其有些可爱,对它的怒气顿时消了几分。上去拍拍它,道:“你这鬼物,既与我的徒儿是故人,为何放暗器袭击我们?”

虬髯鬼经他一问,这才想起正题。鬼没眼泪,但它还是习惯性地在脸上抹了几把,道:“这着实是冤枉!我等三人刚将这宝物从匣中取出,此宝就像被施了法术,自己撞破墙壁,飞到你们这来了。我们还道是你们把它摄了过来,所以就进来夺宝。”

严锡爵奇道:“哦?这倒是怪事!这把红纸伞,赤红如火,是何宝物?”

虬髯鬼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知。我等是将军府兵士,半年前将军下令要焚毁它收藏的所有法器,我们想反正要烧的,于是乘人不备,偷偷运出若干,想卖点酒钱,这红纸伞便是其中之一。今天有人传信说要购买,我们才拿到这来等待买家。至于它为何种法器,有甚威力,我们也不知晓……”

未等虬髯鬼说完,“啪”,严锡爵一拍大腿,喜道:“我知道了!

亦轩,恭喜恭喜!这红纸伞,是你的灵根法器!”

他见几个孩子一脸迷惑,便解释道:“灵根法器与本人灵根相互吸引,主人寻找它的同时,它也在寻找主人。不同的灵根法器寻找主人的方式亦有不同。亦轩这个一定是五行属火,阳刚一类的法器,见到主人竟是直扑入怀,不过像这样冲破墙壁而出还真是少见。一则说明这法器至纯至阳,二则说明亦轩灵根之强,绝非寻常可比。”

郭丹鹤和牛德皋听说陆亦轩居然无意间达到此行目的,皆很高兴,赶紧去拣地上的红纸伞,而司马隆则撇撇嘴,心下甚酸。

刚才打斗时,虬髯鬼已闻出严锡爵他们是活人,现下又听他们口中满是灵根法器之类,便已明白他们身份。赶忙拉另两个鬼跪下,道:

“孝陵卫众位大人驾到,恕我等有眼无珠,冒犯神威。”

严锡爵见一名徒弟已顺利找到灵根法器,心里正是高兴,便道:

“行了,一场误会,还得感谢你们送来大礼。对了,将军为何想起焚毁自己毕生所藏法器?”

虬髯鬼起身将雅间的大门关住,走到严锡爵身旁,低声道:“个中内情我也不甚清楚,但听说半年前将军府来了一个活人,但不是孝陵卫的人,好像是一个汪姓之人的手下。这人法术了得,口若悬河,将军被他说动,尽毁自己所藏法器,然后将一切事务交代给梅师爷,自己远游去了,据说是要寻仙问道。”

听它说罢,严锡爵紧皱眉头,道:“这些法器是将军毕生所藏,它居然忍心一把火烧了?”

虬髯鬼道:“小的也难解,焚毁之时,将军并未露面,而是托梅师爷全权处理,恐怕也是心中不忍,所以不敢亲见吧。”

严锡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少顷,他抬头看看三鬼,道:“嗯,我知道了。你们三个请回吧,这里的事情,不可再令任何人知晓。”

虬髯鬼点头许诺,便要告退。

郭丹鹤上前拉住它问道:“我爷爷他老人家,身体可好?你会不会跟他说起见过他的孙女?”

虬髯鬼脸上浮出了慈爱的表情,摸摸郭丹鹤的头道:“师父身体硬朗,我虽已死两年有余,但想他一定健壮依然。小东家,要不我专程去趟兴隆镖局,将你的情况告与师父?”

郭丹鹤这才想起它已是亡鬼,忙说:“不可不可!别吓着他老人家!”

众人听了,皆哈哈大笑。

虬髯鬼它们走后,众人见天色已晚,便一同回房歇息。严锡爵在房中细细琢磨望乡楼老板和虬髯鬼的话语,开始怀疑这五道老儿是否还在鬼市。司马隆被陆亦轩抢先找到灵根法器,心中有些失落,早早地睡下了。陆亦轩在油灯下爱不释手地玩赏红纸伞,牛德皋则凑在他旁边问这问那。郭丹鹤和衣躺在床上,想象着爷爷的样子,怀念着跟爹爹一起生活的日子。

就在郭丹鹤快要进入梦乡之时,突然一串“叮铃叮铃”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这声音细微至极,但却又十分清晰。郭丹鹤仔细倾听,发觉是从门外传来,于是她翻身下床,悄悄走到门旁,顺着门缝向外看去,想要探个究竟。

谁知这一看不当紧,直看得郭丹鹤心脏停跳,手脚冰凉。只见那门缝之中一张惨白的脸迎面对着自己,也在朝屋内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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