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凛在相府饱饱地用过了晚膳,也不急着回宫,却是一本一本,将自己的窗课拿出来,献宝也似交予容谦看。
容谦便也将诸多待理的国事暂且放下,拿了个小孩子的功课,细细地看,不止是燕凛的课业,便是几名太傅的评语,留下的功课题目,平日的教案记录,也无不细查。
因着天色越来越晚,渐渐有了寒意,容谦恐冷着了小孩子。便携了燕凛,离开内厅,进了书房,又命下人在桌边另设了个高高的椅子,让小小个头的皇帝可以和容谦坐得一样高,并铺上厚厚的雕皮,又让点起十余根巨烛,把书房照得亮若白昼。
燕凛却还嫌那高高椅子坐得不甚舒服,颇为闹腾了一番。
容谦也恐他万一跌下去受伤,只得让他坐到自己怀里,双臂自他左右合拢,一边护着他,一边看课业,时不时也赞他一句聪明可爱学得好。
小皇帝重新回到久违的容相怀中,感受到消失好久的温暖。心满意足地半坐半躺在容谦怀里,听着他用那极好听的声音夸赞自己,高高兴兴地看着烛光下,容谦细心地在自己的课业旁,写下新的批注,认认真真,听着容谦的提点,下决心一个字也不忘,以后可以换得容相更高兴地夸奖自己。
如此这般,待得厚若小山一般的课业看完大半时,夜色便已深了。容谦估摸着时间也晚了,也该吃点夜宵慰劳一下肚子,款待一下小客人了。他轻轻把燕凛放下地,自己也站起来,略略伸展一下被小孩子压得发麻的身子。
“很晚了,皇上饿了吗?”
燕凛笑说:“朕不饿,但如果容相饿了,朕就陪容相吃点什么吧?”
容谦失笑:“微臣多谢圣上给面子。”
适时,远处遥遥传来更鼓之声,燕凛侧耳听了听,这才恍觉:“啊,真的很晚了,朕都不觉得,还以为时间尚早呢。”
容谦看他这恍然不觉时光过的傻傻样子甚是可爱,也学他做侧头倾听状:“是啊,皇上听听,现在都几更了?”
四周烛光辉煌明亮,映得容谦眉眼之间,一片暖意,带着笑说这一番话时,眉锋忽得微微一扬,静夜中,仿若有利剑悄然出鞘。
在下一刻,他却又笑得云淡风轻:“皇上想吃什么?”
燕凛很是小大人地说:“随便,朕不挑嘴,容相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好,臣去吩付下人备些夜宵点心来。”
容谦不好排场,在书房里也向来只好清静,不喜欢旁人侍候,但燕凛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即携了小皇帝在书房里看功课,旁边当然就免不了要有贴身服侍的太监下人们。这传宵夜的小事,自然随便抬抬眼,吩咐一声便可以了,又何须劳动他自己动身。然而,这一次,他却是一反常态,略做示意,将燕凛交托予王公公照管,径自走出书房去了。
有皇帝在家里头做客,书房外头守着的下人还能少了不成。容谦才一出书房,便有四五个管事迎了过来。
容谦淡淡地吩咐:“准备几样可口的点心和小菜。”说话间漫不经心地一拂袍袖,前方院子外面的某处楼顶上,传来一声清晰的瓦片破裂之声。
园中大部份仆役,并未注意,一干护卫们却无不变色。
虽说相府安生了许久,早不闻刺客踪迹,大家伙当着摆设,拿着工钱,渐渐歇得骨头都快生锈了,但半夜三更,瓦片忽然碎裂,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夜行人失脚,踩得重了。
那一声碎裂之声未落,四面八方,已有无数个身影飞掠而去。
换了在平时,这些松散惯了的护卫们,可没有这么高的警觉性,这么快的行动力,实是今天晚上,小皇上在相府做客呢,就算相爷没吩咐,全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睡觉,人人都整装保持警戒,以备应变,事到临头,果然就能在第一时间应变了。
一众下人这才惊悟出了什么事,不觉神色略见仓惶。
独容谦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信口交待完,便漫然转身回了书房,复又抱了小皇帝接着看剩下的一点点功课。
因着门窗全关上了,外面那处楼宇又隔着远,书房里的人也没查觉有什么大变故,只隐约觉得外头似乎从远处传来一些杂乱的声息。
容谦拍拍燕凛的头,笑道:“下头人真没用,不过是让他们准备点夜宵就乱成这样了。”
小皇上信以为真,赶紧说:“宫里的厨子很好,做的东西又快又好吃,朕把他们全送给容相。”
容谦哈哈大笑:“那皇上饿了可怎么办啊?”
燕凛认真地想了想:“朕到容相这边来吃。”
看他这一本正经地样子,容谦真想把他抱起来用力亲一下,天真可爱孩子真是最好的开心果了。
他这边笑容才展,却听得遥遥夜色中,传来一个很熟悉,却也很让人震惊的声音:“小容,小容,快来啊,救命啊。”
容谦一惊,倏然站起。
燕凛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容谦微笑道:“皇上,微臣有个朋友来了,臣出去看看。”
燕凛还不及说任何一个字,就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听到书房门一开一合的声音,明亮的书房里,已经不见了容谦的身影。
小皇帝又是郁闷又是羡慕地瞪大眼,什么时候,他才能象容相这么厉害啊。
容谦出了书房,脚下不停,急掠向前,未几,已赶到了院外那处高楼的楼顶。
楼顶上已经有一堆人战作一团,两个人被大群侍卫团团围住厮杀,还有一个人抱着头到处乱跑,身后追着一群亮着刀刀剑剑,喊打喊杀的护卫们。那人一边跑,一边用力大喊,声音传得老远老远,没准生生把半个京城的人都能从梦里惊醒过来。
“小容,小容,快来啊,救命啊。”
容谦深深叹息,所谓小容救命的意思是,小容啊,你快来救救你手下人的命啊?
真是丢脸啊,相府的武功出色经验丰富的护卫加起来有五十多人,大部份还得到过他的点拔,现在居然连两个人都打不过啊。
容谦是有点不高兴,而狄一和狄九的心情,就简直是郁闷了。
傅汉卿一直坚持要来燕国,口口声声认识燕国的宰相,有事和他商量,可到底商量什么,却总是支吾着说不明白。
说是和燕国宰相是老熟人,却没办法登堂入室,非得半夜里偷偷摸摸,爬高跃低。
而且,这家伙明明有着最可怕的武功,最偏要振振有词说,他的轻功虽好,只适用于逃命,潜踪匿迹这种技术要求极高的活儿,他从来不会。
狄一做为护卫,职责所在,当然要带着傅汉卿悄然潜入,而狄九身为天王,有监督教主的责任,自然也得同行。
傅汉卿基本上啥事也不用干,只要跟着他们俩就行,怎么转,怎么躲,怎么跃,怎么闪,怎么悄悄潜入,一切的一切,全由这二位费心了。
相府防守虽严,但对于狄一和狄九来说,到底不算是有多困难,原本,相府如许之大,要找到容谦的所在并不容易,不过,今天晚上,目标太明显了。书房那边,一片异样的辉煌,光院子里火把就亮得能把半个天空给照得红通通,远远近近站满了人,宰相大人会在哪里,还算是疑问吗?
因知容谦即是小楼出身,本领想是极之出众,狄一与狄九虽没想过能强过他,但到底有些好胜之心,不欲被人识穿看破。所以,两人的藏身之处,离着书房有老远。甚至在书房所属的院子之外的某处楼阁之上。
真不明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晚上夜风又大,院子里人又多,火把燃烧的声音都能响成一片,那书房里的容谦,到底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居然会出了书房,借着说话时漫不经心的举动,遥遥不知弹射来什么东西。
虽然隔得距离颇远,那小东西射到之时,已没有太大杀伤力,却还是足以击碎一片狄一脚前的瓦片。
再然后,就四面八方,冒出一堆人,闷不哼声要打要捉了。
傅汉卿是老规矩,施展出他那所谓只适用于逃跑的轻功,跑来跑去,居然谁也追不上他。
狄一和狄九被人围着打时,心里都是极不痛快的。
奈何,自家教主一边逃命,一边还不忘叮咛:“千万别杀人啊,不要下重手啊,是我们偷偷摸摸,我们做得不对,你们要手下留情啊。”
不但是狄一和狄九郁闷,就连一堆护卫都给气个半死。这是哪来的刺客,这么嚣张,被发现了,还敢说这样的话,真以为自己武艺高,了不起啊。
护卫们生气了,全都拼了命下狠手要打倒夜行人。
狄一倒还是勉强按捺着,做一个服从命令的好护卫,狄九的耐性可是有限的。就算对容谦的身份略有顾忌,也不代表他习惯挨打不还手。
好在平时很白痴傅汉卿一到这种时候就聪明起来了,适时拼命大喊,小容救命,果然把容谦给引了出来。
容谦一到,刚看清形势,却见那被围在人群之中,眉目极之冷肃森然的男子,倏然一掌劈出,呼啸肃杀的掌风,如潮水激涌一般,以死亡之姿,吞噬向四面八方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