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汉卿极之欢喜:“你回来了。”双手自然而然圈在狄九腰上“怎么一点风声也没透,风信子那边也没见传信回来?”
狄九看他一脸兴奋,两眼闪光,绝无丝毫惭愧不安,只得叹口气,尽力把自己莫名其妙挨的一耳光给忽略:“萧伤真以为他那帮风信子能盯死我?以前由着他们,不过是有这帮家伙巨细无遗地给那些多事的人汇报,诸事也免得麻烦我再同你们细说一遍,真要甩开他们,又有何难?”
傅汉卿只是笑。真说起来,萧伤的风信子都是最能探听监视的人才,自有许多独到的本领。
但狄九毕竟从小就受反追踪反监视的训练,又深知风信子们的底细,再加上当了这么多年天王,暗中怕是早把风信子们行事的方法摸得透了,真要有心,甩开风信子的监视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怎么样,楚国情况如何?”
“我即回来了,自然是早就处理好了。”狄九淡淡道“我们在楚国的大部份财富,和最优秀的人才,已经匿藏起来了。所有的生意都已经停下来了,摆在外头的一些零散财富,和外围不重要的弟子,那是故意放出来惹眼,给别人抢的。”
“真能瞒过所有人?”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这世上,精明人可多得是呢,我们在楚国分坛又多,就算有暗舵的弟子们帮忙,也不是那么容易瞒天过海的。不过,我们修罗教也不能任人欺凌压榨。在楚国,我也会过几个极出色的人物。说穿了,也无非是进退之间的分寸把握,以武立威,以财立势,给出一点甜头,却又做足绝不让步的姿态,还真没有什么人肯为了财富不要性命,硬要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狄九淡淡说来,眉宇之间,自有傲岸之意。
便是手握重兵,挥手间万马千军若等闲的人物,见过他的身手为人之后,也不会想结下这样的仇家。就算挥兵可踏平修罗教在楚地的所有分坛,但整天被这样的高手惦记着自家的脑袋,可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傅汉卿闻言自是放心,点头笑道:“我原说,你一定可以把事情处理好的,现在我们在楚国就没事了……”
“自然是没什么事了,就算想要找点事做,在那兵荒马乱的局势里,也极容易自讨苦吃。在楚国分坛的人,我调了一大半别处听用,其他人就地潜伏,坐待时机。生意虽然毁了,堂口虽然撤了,但只要局面一稳,立刻就可以重开。”
傅汉卿欣然一笑,思及楚地情形,却又不免一叹:“不知道楚国的局势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不清楚,秦国那位统兵的王子,极是英毅果决,本该是个一扫乱局的人物,只是方轻尘虽去,他亲自调教的几员大将,也不是易与之辈,虽说现在楚国各地的军队为了争权夺利,闹内哄闹得比打外敌还有劲,但秦军想要立刻控制楚国,怕也不是一两年之内可以办到的。”狄九淡淡说来,国之兴灭,民之存亡,于他实不过芥子之微鸿毛之轻,只要不牵涉到他的利益,不牵连到修罗教的利益,他是断不会多费半点心思的。
傅汉卿虽然觉得楚国的情况实在很混乱,楚国的百姓实在很可怜,但那毕竟是离得极远极远的事了。象普通人一样,知道远方的灾难,通常无非是喟叹几声,心里有些难过,也就罢了。
在这个深夜里,在这个毫无准备的时候,能见到狄九回来,他实在很高兴,这公事问完了,自是忍不住要讨论一下私事的了:“你说过要给我带礼物的。”
他把手掌摊开,伸到狄九面前。
狄九忽得失笑:“把我送给你,算是好礼物吗?”
傅汉卿白他一眼,理所当然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了,说话不可以不算数,你不许赖帐的。”
狄九大笑:“罢罢罢,我给你你盼了好多年的自由,算不算好礼物?”
“自由?”傅汉卿愕然“我没有失去自由啊。”
“是,你没有,只不过,当了教主,没事连离开总坛两步都有人多嘴多舌,只不过,每次想和我一块出去,就总是磨难重重。你算算,这些年下来,你有多少日子,是在这个无聊的院子里混过去的,又有多少时间,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亏得你这种整日只想混吃等死的懒人,才受得了这样的日子。”狄九冷笑“我本来早就可以脱身回来了,故意拖延到如今,为的是调动足够的人手,为我们将来的游玩清路开道,扫除所有隐患和障碍,这一次,就算那帮多事的家伙想招惹武林人士来堵路刺杀,也不会有机会了。而且,在我的安排下,那帮人想再缀上我们的行踪,或是派人半路来拦我们,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转望傅汉卿,目光渐渐柔和:“我费这番心思,无非只是想和你好好地畅游天下,只有你和我,再不受任何人的干扰和打搅,江南饮马,漠北射雕,看日升月落,绿水青山,我再不让你被一帮无聊人困在这牢笼之间。”
傅汉卿怔怔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得话。
狄九见傅汉卿只顾发呆,不觉微微蹙眉:“你不喜欢?”神色略有落漠“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以为你会高兴……”
“不,我很高兴啊。”傅汉卿倏然惊醒,这才道“可是,你为我费这么大的心思,调动这么多人手,好象不是很妥当。而且,他们不会答应的,万一争执起来,多不好啊。再说,我们要这么个走法,得多少时间啊,万一教里有事……”
狄九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只要有吃有喝有得睡,就什么也不管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思多虑。别总想着什么公私分明,什么不能为了私事调用神教人手,就凭我们为神教操的心费的力,他们早就该回报我们了。至于别人答不答应,还真没什么关系,我早算准了,本来总坛只剩下莫离和瑶光,今天外头又出了点杂事,瑶光去处理了,莫离这个事不关己不开口的老好人,哪有什么果决的手段来拦我们。至于我们的游玩,自是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了,教里有什么事,他们自然会顶着,哪有没了我们,天就塌下来的道理。这么些年,全是我一个人做牛做马,也该让他们操操心,费费力了……”
傅汉卿听他这一番话,竟是把自己的顾虑全给驳了,迟疑一下才问:“瑶光被临时发生的事调走,这是你搞出来的吗?”
狄九坦然直承:“当然,风水轮流转,总不能老让他们的风信子围着我,也该我来整治整治他们了。”
见傅汉卿还在迟疑,不觉略有不快:“行了,你到底去不去,若是不想去,直言无妨,本来就是我一头热罢了。你还是接着在这里吃了睡,睡了吃,享受你的好日子罢了。”
傅汉卿原本还有些发呆,听这话却忽得一笑,从床上光着脚跳下来,伸手抱住他:“当然去,为什么不去,只有你和我……”他在狄九脸上的指痕处,用力地亲了一下,笑道“我们一起去,看尽天下美景,尝尽世间美食……”
他的眼中不见一丝阴霾,眉眼间都是欢畅:“只要你不嫌我懒,我碍事就好。”
于是,在这个很深的夜晚,天王和教主商定了私奔的大事。
照狄九的意思,最好不声不响,扬长而去,留下一堆人干着急,这才出了多年来的闷气。
傅汉卿为人比较善良,怕真闹失踪,会惹出大事,坚持要亲自去找莫离辞行。
别说狄九不是什么讲礼数的人,就算愿意偶尔讲讲礼貌,这脸上鲜红的手指印也实在见不得人。
二人商量了一会,最后只得折衷罢了。
傅汉卿留下一封信,说明原委,二人乘着天色未明,同骑共乘离开。
一路上,狄九纵声长啸,惊动合教诸人,然而待大家闻声赶出来时,天王大人已策马跑出老远,根本不给人照面的机会。
远远的,教主的声音从马上传过来:“我和天王要出去消遣游玩,就当是把这么多年没休的假一块用掉了,你们不会有意见的吧?”
就算有意见,大家也没机会说啊,只一愣神的功夫,那二人一马就远得几乎看不见了,最后遥遥听到的,不过是教主最后一句叮咛:“有什么事,麻烦大家自己处理一下吧,只要天不塌下来,能不打扰我们,最好别来找我们。”
话音落尽,人马皆已不可见。
修罗教总坛,空有无数关卡,无数机关,对着高高在上的天王和教主,自然是形同虚设的,这二人就如此轻轻易易,扬长而去。
便是莫离闻讯赶出来,也只能空自跺足,再无半点法子。
待得在外处理突发事件的瑶光闻讯赶回来,气得拍桌子:“什么叫多年没休的假,教主怎么也不说一句让人听得懂的话,你也是……”她一点也不敬老尊贤地瞪着莫离“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莫离叹息:“别说我拦不住,就算拦得住,也不好拦。不是人人都象你,可以这般撕得下脸,他毕竟是教主,这么多年,把他拘在这里,也亏得他的性子好,不同我们计较,但我们凡事也不能太过份了。他想要偶尔过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他想要偶尔和他喜爱的人单独相处,自在游玩,这个要求,过份吗?”
“自然不过份。”瑶光叹息一声,却复又跺足发怒:“可难道我们一直拦他,是为了不让他自由吗?还不是为了关心他,怕他出事吗?一片好心肠,全给当做驴肝肺。”
这位风姿楚楚的美人,一口气骂了大半个时辰,各国各省的粗话混话,眼也不能眨一下地骂出来,骂得累了,喝口茶,还待再骂几个时辰,才好让心里舒服一些。
莫离却已是听得头晕脑胀,如坐针毡,赶紧着说:“罢罢罢,你先说说,现在该干什么,咱们议定了我好回去,到时候,你爱骂谁,想骂什么话,都由着你。”
“该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调动人手找出他们的行踪,通知萧伤,叫他调动所有风信子给咱们找人。”瑶光咬牙切齿地说。
“找到了,把人劝回来?”莫离微带笑容看着他。
“当然要……”瑶光语气一顿,忽得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罢了,找到了就好,也别打扰他们了,都这么多年了,真要出什么事,早就该出了。就让他……”
她举目遥望,窗外无限高远的苍穹“就让他,有些自在高兴的日子吧,这些年来……他……其实也未必真象看起来,那样地快活!”
这一声将尽而未尽得叹息,略有些落寞悲伤地消散于远方吹来的微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