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这一班是二十人,平时通常是有一半入世,一半在小楼。不过现在已经有几个同学通过论文,因此如今还在世间正经模拟的同学只剩下六个,外加轻尘和劲节这两个浑水摸鱼的犯规分子。剩下的十二个,要么已经完成模拟,要么正在小楼里轮休。
所以,这次会议,是七个仍在世间的同学参加,十二个在小楼的人凑热闹旁听,另外还有一个阿汉在一旁睡得正香。不过他就算现在不是正常年沉睡,在这种正规会议上肯定也会呼噜过去,因此有他没他实在也没什么区别。
参加讨论的,除了方轻尘,小容,风劲节外,就是吴国皇后萧清商,卫国的大奸臣赵晨,以及南方荒僻之地的东罗国女王文嫣,外加一个“清净散人”罗林了。
大家好久不碰面,联系一开,先嘻嘻哈哈地互相打了半天招呼,眼看着一个小时的联络时间被哗哗地浪费掉,容谦赶紧着单刀直入:“轻尘,你和劲节都想找大家开会,到底有什么事?”
大家连忙闭嘴,过了几秒钟,才终于听到方轻尘缓缓的声音:“这一次,我们的模拟已经接近尾声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家在这个世界,有没有感到过孤独。又有没有想过,这种孤独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飘忽而遥远,让大家响成一片的喧闹声,忽然间寂静下来。
容谦沉默不语。
在这个遥远而古老的时代,他可曾感到孤独,可曾因不被理解而怅然若失?
怎么可能不曾。七百年的岁月,足以让他深深明白,时代可以是怎样的一道鸿沟。
然后,很快,脑海深处,有人轻轻笑起来。
“这种事,重要吗?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被不被他们理解接受,值得我们去理会吗?”赵晨似笑而非笑:“方狐狸,你这纯粹是自寻烦恼。”
容谦微微一笑,笑意却如同一场无声的叹息。
数百年时光易过……能够始终超脱于外,始终无牵无挂,不被影响,保有那一颗自在的心,其实也是另外一种艰难。那要慧智,也要坚强。能做到这样才是幸运之人吧。只是,他却也从来不觉得,象他,象轻尘,象劲节,甚或象阿汉这样,一头栽了进去的,就代表着不幸与愚蠢。
方轻尘也低低苦笑一声:“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这种状态吗?模拟的几百年间,我们都在努力改变自己,去适应去融入这个世界,我们能从自己的角度去做的,到现在基本也都做尽了。而这个世界里,我们还是格格不入。那么,在这最后的模拟时光里,你们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一点,去掉一点自己伪装,表现出一点本来的异端,去试图改变一点这个世界,让它走得离我们近一点吗?”
大家一时间都给惊得哑巴了。
张敏欣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喂,轻尘,你喝多了?还是偷看我的YY小说书库了?老天爷,改变世界?让这个世界来适应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就是那些几千年前满篇胡诌的小说里,也不带你这样胡闹的。”
轻轻地拍掌声之后,是萧清商带笑的声音:“人家是想着开疆拓土,一统天下,咱们的轻尘同学,居然想要从根本上改变世人的观念,时代的规则,这样的雄心壮志,真是让我五体投地,拜服拜服啊!”
容谦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某些无关者闲极无聊的嘲讽上,开门见山就问:“轻尘,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轻尘说得很严肃也很认真:“我不过是想推行一些基本的理念,让它们可以被了解,也许在有一天可以被接受。比如,再小的国家,也有生存的资格,以任何理由,我是说任何理由,无论是开疆扩土传播文明还是争夺资源而发起战争,都是罪恶可耻的。比如再卑微的百姓,也该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权力,以君权皇权或官府之权,肆意去剥夺别人的财产,生命,是可鄙的。比如……”
容谦目瞪口呆。这个,好吧,这种思想变革不是不伟大的,只是,但是,而且……方轻尘这家伙,什么时候伟大到想当天下人的哲学导师了?
他这里还在发呆,那边已经有人忍笑:“轻尘,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的境界也是……”几声咳嗽之后才接下去:“也是很高的。嗯,从我们自己来说,这种思想观价值观当然才是本色,但是将这些生搬硬套到这个世界来,合适吗?我们不能指责这个时代的男人三妻四妾是犯重婚罪,不能嘲笑这个时代的臣子没有勇气反抗皇帝的独裁。你的这种想法,完全不切合实际。”
方轻尘冷笑:“什么才切合实际?不去做过,怎么就可以知道完全不会有效果?我们都不是初来乍到的人了,真说起来,我们在这个世界厮混的日子,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反而都长。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的观念是什么样子,这些观念的形成,用途和局限,没有人比我们了解得更透彻。你是要告诉我说,如果我们认真去努力,根据这个世界的现状去努力,那些东西,我们也还是一点都不可以影响吗?我们的观念,和这个时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换谁也不可能抹掉彼此的距离,但是,我们真的就不能将距离拉近哪怕一里吗?”
大家一时之间却也无言。“一点”……谁能说一点都不可以。在浩瀚大海里加上一滴淡水,对大海的咸度也有“一点”影响的。只是,干嘛要自讨那个苦吃?那种事,岂是好做的。万一弄巧成拙了,谁负责?
“女王陛下,你当国王当得太久,整天就在后宫里跟一帮美男子谈情说爱,都把你谈懒了。”方轻尘哼了一声。“我们来到这个时代,难道就真的只是游戏一番,径自抽身而去吗?我们在这里学习,在这里长大,一千年。那么,为这个时代做些事,不也是应有之义。我又不是说要折腾什么共产共和,什么精英什么民主,只是想大家都能存这样一份心,做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不要只是藏着掖着,总是将自己当这个世界的过客。看到能做的,当做的,不要只是看着,而是动手去做一做。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方轻尘长篇大论起来,完全听不出平时那种玩世不恭,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倒把大家惊得呆了。
短暂的沉默后,只有张敏欣笑着问:“得了得了,轻尘,说了半天,我也听明白了。你有理,你很有理就是了。别绕圈子了,你就干脆老实说,你到底具体打算做什么吧?”
“限制皇权……”
好几个声音同时笑出来。
咦,好大一条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