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丘城南二十里外,有一片约莫三四亩的小池塘,池塘东侧,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枫树林,在枫树林前方的空地上,搭建了几间茅草盖顶的简易屋子,一条青石子铺成的小路,顺着池塘边的泥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青山的尽头。
茅草屋的两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微风拂过,一阵淡淡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仿似让人置身于人间仙境一般。
只是在不远处池塘边的凉亭上,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揭示了主人的真正身份。
“蜗居丘池,山人元明于崇祯九年正月初八!”
这里便是晚明章丘大文士张光启的丘池别院。
黄昏时分,天空中飘起了茫茫细雨,一辆马车拐过官道,径直顺着青石小路,直奔丘池别院而来。
“元明先生,如意他怎么样了?”马车中走下一个身着绿色锦绸束腰长裙,容貌美丽异常,看上去约莫只有三十出头的妇人,焦急的问道。
“夫人莫急!”张光启对着美貌妇人轻施一礼,苦笑道:“如意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只是,只是……”
张光启看了美貌妇人一眼,欲言又止。
“元明先生,如意,如意他可是奴家的命啊,拜托元明先生,一定要救救如意!奴家来世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美貌妇人说完,不理会泥泞的地面,竟然猛的跪了下来!
“夫人,这,这可使不得啊!”张光启眼见这美貌妇人竟然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心下也是一惊,想要将其扶起,但碍于礼节,却又不好伸手,只能连忙对着美貌妇人身后的两个丫鬟狂打眼色。
两个丫鬟会意,连忙起身想将跪在雨中的美貌妇人扶起。
“秀儿,春桃,都别动!”美貌妇人喝止了两个丫鬟的动作,又对张光启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哭泣道:“元明先生,刘家流年不利!如意的父亲已经染病在床,而如意又变成这样,奴家每天烧香拜佛,只是祈求老天爷开眼,能保佑夫君和我儿平安无事,可谁知,谁知竟然……”
美貌妇人越说越伤心,原本晶亮的大眼睛也渐渐失去了神采,跪在泥浆中,泣不成声!
“夫人,夫人,你误会我了!哎呀,您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张光启叹息一声,“如意的身体现在已无大碍,只是精神还有些不好,总是喜欢看着池中的清水发呆!夫人,学生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真的?”美貌妇人脸色一喜,连忙想站起身来,可是由于这泥地实在太凉,双膝已然不听使唤,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好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早有准备,连忙将她扶起。
片刻功夫,几人顺着青石小路,来到了池塘后面的凉亭上。
一个身材高大,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着一件淡白色的丝绸长袍,负手而立,呆呆的望着雨中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少年名叫刘如意,生得唇红齿白,皮肤细腻,远远看去,与这美貌妇人有七八分相似,甚至比大多数女孩子还要秀丽三分,当真是个俊美非凡的翩翩美少年。只是此刻,刘如意英俊的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水面,目光中却是流露出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仿佛一个得道的高僧,看破了俗尘往事一般!
“如意?”美貌妇人双手微微颤抖,想要上前将自己的爱子揽入怀中,但手伸出了一半却又停在了空中,只是轻轻的唤了一声。
刘如意闻言,轻轻的转过身来,随即脸色一喜,“娘,您怎么来了?”
美貌妇人见儿子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两行清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哀切道:“如意,都是娘没用,都是娘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刘如意看着美貌妇人衣裙上的泥浆,又看了看她那哀切的神情,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微微叹息一声,刘如意轻轻的将自己的母亲揽入怀中,对着张光启道:“元明先生,这些时日承蒙先生照顾,小子感激不尽!只是家母身子弱,今日又染了风寒,劳烦先生家人为家母熬一碗姜汤,去去寒意!他日,小子必有厚报!”
张光启和美貌妇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这美貌妇人,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不相信这番话是自己的儿子说出口的。
“呵呵,这是自然!我这就吩咐家人去办!夫人,如意,即是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二人叙旧了!只是得知夫人前来,我已令家人略备薄酒,还请夫人务必赏光啊!”张光启笑道。
“一切有劳先生了!”刘如意对着张光启深深行了一礼。
张光启略有深意的拍了拍刘如意的肩膀,转身朝着后面的茅草屋走去。
待到张光启走远,美貌妇人又将跟在身边的两个丫鬟支走,握住刘如意的手,紧张道:“如意,你不怪娘亲了么?”
刘如意将美貌妇人扶到一边的木凳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道:“娘,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我好像明白了许多事情!放心吧,娘,我以后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
“好孩子,好孩子!”美貌妇人紧紧抱着刘如意的胳膊,仿似生怕自己的儿子眨眼就会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一样。
刘如意轻轻拍打着母亲的后背,安抚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心绪却是渐渐飘散开来。
其实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前世,刘如意大学毕业后,辛苦打拼了几年,终于在三十岁之前,经营起了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招了十几个员工,勉强算是事业有成!但是在那个什么都涨价,就是工资不涨价的年代,刘如意费劲了几年的积蓄,终于在那个号称魔都的城市郊区购置了一套七十平米,两室一厅的房子,准备留给自己结婚用!可悲剧的是,当刘如意第一天躺在新房的床上,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天翻地覆!
好在刘如意生命顽强的像是杂草一样,虽然开始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却也只能慢慢接受这命运的安排。
眼下已经是崇祯九年的秋天,北地连年大旱,西北流寇四起,而东北的建州女真气候已成,马上将要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华夏历史上最黑暗的三百年即将来临!
但刘如意现在却是顾不上那么许多,因为有一场致命的危机,已经渐渐的逼近了这母子二人。
刘家是这章丘一带的大户,拥有良田百顷,家丁数百,父亲刘虎更是章丘守备千户,拥有兵丁近千,在济南府都是可以排的上号的豪强。
可惜刘虎虽然妻妾成群,却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大儿子刘建武,另一个便是幼子刘如意!
刘建武虽然是大妇所生,身高体壮,武艺高强,更像是父亲刘虎的翻版,但因其生性暴虐,残忍好杀,并不讨刘虎喜欢。
而小儿子刘如意不仅长相俊美,性子也是十分乖巧,又是刘虎最宠爱的小妾所生,所以一直被备受刘虎宠爱,视为掌上明珠一般!
刘虎一生戎马,杀人无数,虽然年不过五十,但身上的各种伤疤却是不下十处,加之其妻妾成群,纵欲过度,从今年年初开始,便已经卧病在床,命不久矣!
而按照大明的例律,刘虎的职位将由长子,也就是刘如意的大哥刘建武继承,但由于偏爱,刘虎却是有意想让小儿子刘如意继承家业!
于是,两个人虽然名为兄弟,但暗地里却是已经水火不容!
两个多月前,刘建武和刘如意这两兄弟,在刘府内院的演武场内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刀兵相向!只是,刘如意年轻力逮,学艺不精,被刘建武一刀劈于马下,虽然伤口并不致命,却也让当时的刘如意心神巨震,万念俱灰!
刘如意的母亲邹氏,也就是那美貌妇人,她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姬,只因生得美貌才被刘虎买下,而刘建武的母亲齐氏,却是济阳县的大族出身,势力强悍!
刘虎昏迷在床,人事不知,刘如意想去请父亲帮忙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将一腔怨气发泄在母亲邹氏身上,恨母亲邹氏不能给他一个好出身!
邹氏无奈,却也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切,只能将伤重的儿子送到原先有旧的大文士张光启这里暂避修养,省的刘如意在触的齐氏和刘建武的眉头,使自己母子二人性命不保。
但那时的刘如意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根本无法体会母亲邹氏的苦心,反而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倒母亲邹氏的身上,自己却是只知道哭泣和逃避,让本就无力的邹氏更加痛苦和自责!
当夜,在邹氏的泪水和自责之中,刘如意被抬上马车,送到了张光启的丘池别院之中。只是,原先的刘如意早已经失去了活着的勇气,马车还没有走到半路,便已经魂归天外,却是也给了现在的刘如意鸠占鹊巢的机会!
脑海中记忆的碎片犹如过电影一般,一幕幕的从眼前闪过,刘如意忍不住长叹一声!如此心志,连这一点小小的苦难都承受不住,还想与兄争权?当真是可笑之极啊!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前世的刘如意出身草根,在近十年商海的辛苦打拼中,早就铸就了刘如意永不言败的性格!
“也罢,既然占据你的身体,就由我来完成你那实现不了的愿望吧!或许,会有更多的收获也说不定呢?”刘如意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已经是深秋时节了,空气中透着丝丝寒意。
邹氏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儿子的情绪波动,轻轻握住刘如意的手,试图可以传递给刘如意更多的温暖。
“如意,可是这天气太凉?我们去屋里暖和一下吧?”邹氏关切的问道。
刘如意轻轻摇了摇头,“娘,无妨,爹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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