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逆家门

仙泽不要命地腿一蹬一跳,赶紧冲过去抱住了正在下坠的花霖。

要说这台阶距离石地还有十七八尺的高距,这么一跌,可不得了。

仙泽用自己的身体作肉垫,把花霖摁在怀里护得死死的,毫不关心自己跌落会怎么样。落地时他的背部一阵钝痛,好在还能站起来,没有伤到脊柱,应该只是肌肉拉伤。

于是他赶紧腾出一只手臂,把自己撑起来,然后横抱着花霖就往房间里跑去。

腰间的肌肉扯得血肉搅在了一块,这一路他疼得满头是汗。

“四弟!我来扛她吧,你受伤了。”耳旁是大哥的声音,正焦急地跟在他身后。

“不用,快去找医师,”仙泽看了眼怀中紧皱着眉头冒着虚汗的人儿,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喂,老三,快去把顾叔也喊来。”大哥只得朝着老三喊道。

好好的大婚就这么闹作了一团,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就像是身旁的吵闹似乎与自己并不相关,仙泽跌跌撞撞地跑到卧房,放轻了手脚,缓缓地把怀里的花霖放到榻上。

这是比自己心尖血还要重要的东西。

他哆嗦着唇,紧紧握住花霖的手,素白的手指冰凉冰凉的,惹人心碎般的疼。

“师姐,师姐,”仙泽喘着气,想要安慰着说些什么,可是心就像被揪住一般,窒息到整个胸廓都在生疼,“医师就要来了,师姐千万坚持住!”

花霖的呼吸越加薄弱,胸腔里似乎发出了抽风箱的声音。不过,好在医师已经提了药箱,匆匆走了进来。

仙泽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乖巧站到旁边,给医师让出调疗的位置。这时,腰间的刺痛变得愈加清晰起来,但他无心顾及这些。

医师皱着眉摸了脉,很快,他迅速打开一旁的药箱,解开扎针的黄皮袋子,就要行针走穴。

“医师,她现在怎么样?”仙泽没忍住,插嘴道,“她不能有事。”

医师微微点头:“夫人的气息微弱,好在还来得及,在下一定尽力救治夫人。”而后身心又投入到手里的动作上。

仙泽担忧着他的师姐,众人担忧着仙泽,却又不敢上前——一怕扰了医师,二怕惹了这位爷。

这牛犊子要是急得发狠了,可是不要命的。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花霖突然开始剧烈咳嗽,直到一口污血被咳了出来,呼吸这才变得平稳,但还是没有解除昏迷状态。

“淤血排了出来,夫人的情况就稳定了,”医师收了针,袖子靠近额头揩了揩汗,“我下去写个方子,夫人以前的方子不能再用了。”

仙泽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对着因为聚精会神施针而出了一身汗的医师躬身:“多谢。”

“四爷不必如此,这是医师的本职,”医师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夫人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是以后,千万莫要让她再饮酒。”

“是,是。”仙泽连忙点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医师颔首,连忙离去。仙泽正准备走近榻边坐下,结果被人抓住了手臂。是站在一旁的顾叔,他大步走了出来,一把拽住仙泽就把他往隔间里带。

“走了走了,一会儿再来陪你的夫人。你看看你腰上的伤,真想落下病根?”说着,他还坏心眼地伸手戳了下仙泽的腰窝,一股酥酥麻麻的疼冲上头皮。

顾叔是天下三大名医之一,擅长易经动骨的伤,就是手段有些残忍,哪怕是再英雄好汉的病人,也逃不过晕倒休克在挫骨捽灰的疼痛中。

他拧着眉头,按了按仙泽的背部,气得连胡茬都在抖:“你个死娃娃,都二十多岁了还做这么莽的事,不要你的修炼了?”

仙泽脑袋埋进被子里,闷闷地不说话。

“这次看你爹要怎么收拾你,”顾叔毫不留情地下了手,为仙泽先舒缓经络,“你爹不过是去了趟黄山,才一个月,你就把这个女人娶了回来,你那两个呆在这里的哥哥也不拦你。”

“再不娶她,师姐就要嫁给别人了。”仙泽委屈得很。

顾叔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要嫁人与你有多大关系,说不定她都不认识你。”

仙泽不说话了,好似在生闷气,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忍着点。”顾叔的手挨上仙泽腰上的筋骨,开始发力,

很疼,仙泽攥着拳头强忍着,双手被攥出了血痕,而且腰窝附近的肌肉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痛。

太疼了,疼得他头皮抽搐。

可是必须保持清醒!顾叔曾和自己说起过,只要用自己发动内力修复经络,加上顾叔的医技,会比常人恢复得更快些。

估摸着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刚刚有所好转,仙泽就按耐不住了,立马就想要往花霖的房间跑。

可刚坐起身,父亲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泽,我想和你谈谈,收拾一下,来大堂。”

说罢,父亲便走了。

仙泽皱着眉,已经猜到等待他的是什么,赶紧跑到了花霖的榻前看了两眼,而后才不舍地匆匆前往大堂。

两位哥哥也跟着他,生怕幼弟做出什么过于出格的事情。

三哥两手揣在袖子里,小跑着跟在仙泽的后面:“四弟,一会儿记得把态度放低一些,别再这么忤逆父亲了。”

大哥直接把手搭在仙泽的肩上:“老四啊,听哥一句劝,认个错就完事了,父亲也不会把你娘子直接休了不是?”

仙泽听到哥哥的劝导,认真想了想,问道:“那两,两位哥哥,你们说我,我能打过父亲吗?”

两位哥哥齐齐扶额,这是个什么破弟弟啊!

仙家大堂,肃穆,寂静。

最高的石台上端坐着一个男人,暗红色的深衣一丝不苟地从肩膀贴到地上,细长漂亮的眼睛带着眼尾的上翘,在端庄温润的脸上平添了一抹媚气。

这是仙家家主,也是仙泽的生父。

他的第四子仙泽正跪立在大堂中央,抿着唇,倔强得很。

在过去的大约整整一柱香的时间里,大堂只有几个人微弱的呼吸声。

“泽,你可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家主缓缓开口。

仙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抢了他的先。

“父亲,四弟也是一片痴心,”大哥是急性子,没忍耐住,出言帮忙辩解道,“请父亲不要过于责罚,这也,也算是情有可原。”

“你不必为他说辞,”家主看上去也不恼,只是微微责备,“老大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平心静气?”

“父亲教训的是,”大哥低了低头,“可是四弟他。”

坐在他旁边的老三见情况不对,赶紧抓住他的袖子,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哎。”大哥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大堂就此重归于静。

“师姐她没有错,”半晌,仙泽摇了摇头,神色坚定,“我会帮她找出病因和真相。”

“当年的事,铁证如山,你的这个…师姐,怎么就没有错了?”

“那件事原本就是蛊王做的,和师姐没有关系。”

“蛊王早在十年前就灰飞烟灭,泽,你怎么还学不会明辨是非?”家主有些恼了,“还是说,你在为了这个女人找借口?”

“父亲,请给儿子一个机会。”

仙泽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家主眼神里似有闪烁,眸底深沉,又叹了口气:“但你知道,我们仙家从不养废人。”

“是。”

“既然你选择了和此女同心同德,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有朝一日她若废了,无论有没有子女,你都不再是我仙家的人,明白吗?”

“明白。”仙泽想也没想地答道。

“好,”家主神色变得有些哀婉,“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你的母亲。现如今花霖嫁入我仙家声势浩大,门下的几个世家恐怕要生事端,这件事因你而起,也必须因你而结,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如何?”

“是,儿子一定会好好处理。”

“还有,那位医师告诉我,按照现在的情况,你的美娇娘活不过一年,如果这一年里你想不出法子救她,可能…”家主欲言又止,还是不忍,“你要记住,金丹一损,便再无飞升的可能。”

话外之意,仙泽再无机会和哥哥们同台较量,争夺家主的位子。

“是,儿子记下了。”仙泽的眼神有些波动。

“下去吧。”

家主摆摆手,对自己执拗的小儿子有些无可奈何,拂袖起身。

“是,泽告退。”

仙家,最富有盛名的人界大族之一,历代掌门人无论年岁如何,最终都会飞升,是为一大传奇。而如今的家主就在飞升的边缘,最多在十年内就能成功,在此期间,出不得差池。

花霖,就是一个隐患。

而如今,她似乎陷入了梦魇,淡粉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嗓子里却像被什么卡住了,没能发出声音。

她躺着,魂思却不在体内。

那是一个很冷的地方,连身体内的鲜血都要被凝住了,但是危险还在接近。在花霖身后,有一座鲜血凝成的冰山,在白兮兮的日光下反射着红光。

这是蛊城的标配。

蛊城,顾名思义,形似一个大的蛊碗,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盆地,四周是上翘的冰山——自古以来,只要误入此地,神仙难救。多少或不小心,或闻名前来的先人想尽办法都没办法出来,两边的冰山也就此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花霖就在这里躺着,周身是一片寒凉,自己却睁不开眼,好像有这么东西粘腻着,覆在脸上。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花霖应该是最后一个生还者,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的记忆,只是觉得难受,就好像全身的骨头错了位,却因为冻僵了,痛觉没有特别明显。

朦胧中,有人在喊她,一声比一声更响,由远及近,从头到脚,焦灼而不安。

虽然看不见是谁,但是花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双眼睛,一双充满了关切,急迫的眼睛。

这究竟是谁?

好像是她的郎君。

不,她的郎君不会有这样的眼神,那样冷淡的一个人,不可能有这样热炽的眼神和这般焦灼的话语。

来人喊得太久,嗓子似乎哑了。他的双臂环住花霖,似乎想用自己的体热温暖这具冰雕似的躯体,可没有丝毫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冰得有些发烫。那人正用力地想要将自己拉出去,但背部似乎冻上了冰层,没有丝毫的动静。

花霖的记忆被损坏了不少,就此时此刻,她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像有东西故意删掉了那些画面。

“师姐,你怎么还不醒啊,”耳边炸响了一个熟悉喊声,“师姐...师姐...”

神思被这软软糯糯的声音拉回了现实,看样子,她又再次和自己的梦魇相遇了。这一次,眼皮不再粘腻,花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大脸。

这张大脸是属于郎君的,好像后者因为没有睡好,气色很差,眼底有些青紫,瞳孔里也全是红丝。

“郎君。”花霖勉强笑了笑。

“师姐你终于醒了,”郎君的动作有些慌乱,“师…师姐,你还记得我吗?”

还有些可爱。

花霖努力想了想,主母似乎提到过,他们曾经是同门,既然郎君一直念着师姐,那自己也当喊一句师弟不是。

“你是……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