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
清晨。一阵轰隆的此油机轰鸣声打破了笼罩着水气的阿拉巴河悠静,一艘简陋的内河平底货船在两台柴油发动机的带动下在河中央航行着,货船上赫然停着几辆1.5吨通用吉普,车后的货板上堆满了货物,甚至连发动机盖以及车门都挂满了货物。
操舵室内,一个黄种人操转着木制的船舵,这种钢制平底是最近几年出现在刚果河流域,只要看到这种在船舷边捆扎了大量圆木用于增加浮力的平底船,这些圆木有时候会被扎成木排,河两岸从林内的土著黑人,就知道是中国商人到了,平底船、通用吉普是中国商人最大的特点,最近四五年来开着通用吉普的中国商人借助平底船与木排的帮助,已经踏遍了几乎整个比属刚果。
对于中国商人而言,非洲无疑是一块“自由之地”尽管这里同样的是欧洲列强的殖民地,但是根据《柏林总决议书》第36条,缔约国需保证遵守规定条件的贸易自由与过境自由作为承认其对非洲殖民地有效占领的条件,而中国商人正因这一条获得了在几乎大半个非洲的自由贸易权,以充满贸易壁垒的殖民地,非洲无疑是中国商人的天堂。
操纵着船舵的赵尚朴咬着烟斗有些期待的望着身旁这个刚从国内来到比属刚果的商人。
“李先生,再说说国内的情况吧。说实话,我都十年没回过国了!真想家啊!”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
船长的话让的李庚晨有些诧异,既然想家那为什么不回去?
“当年我和其它人一样,当初在国内入了中华商业协会开拓部,漂洋过海到了比属刚果,你也知道那会整个非洲只有中华商业协会这么一家公司,我是下面一贸易站的分销商,你也知道那时候,那些黑鬼怕白人,不怕黄种人,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贸易站的十个分销商里头,至少有三个葬身异国。”
赵尚朴继续说着,语中却满含苦涩。
“有些人一个月只挣那么几百个法郎,却甘愿受这么大的罪、冒这么大的险。那几年虽说风险大,可着实挣了不少钱……我这个人嘛!心野了点,总想着多挣点钱,挣足钱以后,就不回这鬼地方,先是买车、后来又买船,贸易站的分销商都前后来了几茬了,结果我还在这窝着,没法子,钱都套进去了!”
赵尚朴轻描谈写把曾经的第一批中国商人在这里的遭遇一笔带过,毕竟痛苦的回忆没有多少人愿意再重提。但是李庚晨却知道,在这轻描淡写之后,是第一批分销商用生命作为代价。开拓了非洲的中国贸易网,人们只看到那些成功的开拓商们的风光与财富,但是很少有人记得他们拿起枪和土著人拼命的遭遇。
“我在报纸上看过很多描写你们这些开拓商的小说,你们就是中国的大卫.立文斯顿,中国的探险家!”
李庚晨的眼中稍带些许佩服眼神,开拓商是国内小说送给第一批走出国门开拓市场的商人,他们没有多少知识,有的只有中国式的勤劳、简朴、勇敢,在国内的小说中,这些开拓商深入到世界各地的蛮荒之处,为中国商品开拓市场,同时掘起财富,在小说中他们无疑都是一个个“冒险家”式的商人。
以至于很多少年受到小说中的这些开拓商的影响后,就来到了非洲,昨天在一座贸易站内,李庚晨就见到几个20来岁的分销商,他们中有一些就是受小说的影响来到非洲,一是挣钱,二是寻求探险的刺激。
“呵呵,大卫.立文斯顿?这个名声有点大!无非就是想多挣点钱而已。”
赵尚朴笑了笑,此时河道已经变窄。莽莽丛林的边缘,葱茏苍翠,看去几乎是漆黑一片,烈日下丛林内升腾着些许雾气,或许此时在危机四伏的丛林内就有一些赶着骡马的分销商,正在同那些土著人做着交易,交换着兽皮、象牙、黄金、原钻之类物品,为了金钱,中国商人愿意到西方人口中那被上帝丢弃的荒野中经商。
这时岸边不时划出一只小船,划船的那些黑人,老远望去李庚晨感觉自己似乎可以看到他们的眼在闪光,他们大叫大嚷,还唱着歌,浑身上下流淌着汗水,浑身上下都透着野蛮的气息,这些黑人是非洲的主人,而现在非洲真正的主人却是白种人,至于中国人,在白人眼中无非是一群淘金客而已。
几十分钟后,平底船驶进了阿巴拉河的支流,河岸被水冲击成一滩烂泥,河水变成厚厚的泥浆,河道内浸泡着大量歪歪扭扭的树木,又过了几十分钟之后,船才再次驶入一片开阔的河道,迎面是一堵石崖,岸上是一堆堆翻起的泥土。
山坡上有些房子,有些房子盖着铁皮顶,有些处在洼地里。有些挂在山腰间,山上湍流不时传出瀑布的飞溅声,在这些有人信却仍荒芜的土地上回荡,许多像蚂蚁一般的黑点在红色的土地上蠕动着,这些黑人衣不掩体,一座木制的栈桥蜿蜒伸入河中,此时太阳耀出炫目的光彩掩没了眼前的一切。
“李先生,您到了,兴戈罗勃威矿区。”
说话时赵尚朴指着山坡上一座围在看似兵营木屋间的欧式洋楼。
“那地方就是你要去矿场办公楼。”
对于中非矿业发展公司为什么会买下这处位于蛮荒之地矿区,或许是因为国内需要这里运出的黑色矿物,或许是其它原因,反正中非矿业自打从来到刚果,就是不停的买矿、开矿。
矿区那些如蚂蚁一般的黑鬼,却是赵尚朴此行的真正目的,这个矿区从来都是赵尚朴每隔三四个月都要来的地方,现在矿区的主人变成了中国人,生意肯定要比过去好做一些。
“手脚麻利点,赶紧卸货!”
手拿着皮鞭的赵尚朴冲着船上的黑鬼大声嚷叫着,在这里呆了几年之后赵尚朴知道想让这些懒惰的黑鬼干活,只能使用皮鞭。
“他们就是一群尚未开化的牲口,只有鞭子才能让他们努力!”
经验是从来不会骗人的,国人拥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在这里他们需要学习适应“非洲式管理模样”。
开着吉普车的李庚晨直接从木制栈桥上驶上了河岸。路边的草丛中有一个废弃的锅炉,通上山去的小路因石头挡路,转向了另一边,那儿有一节小型火车车厢朝天背着地的躺着,一个轮子已经脱落,车厢已经完全变成了残骸,锈蚀的机器部件和一堆生锈的铁钉。
远处的谷地间可以看到选矿厂的发电房的烟囱正冒着滚滚的浓烟,推着小推车的黑人们在监工的鞭子正不断的从选矿车间里推出被淘汰的尾矿。
山路非常陡峭,就在李庚晨小心翼翼的开头车时,传来一阵阵小号的嘟嘟声,随后一群黑鬼不停的奔跑着。
“轰……”
一声重重的、沉闷的爆炸把大地都震动了。矿洞内飘出一缕石烟,这是他们在放炮采矿。
前方来了一排黑人,六个黑人排成一行艰难地先进在山道上,他们挺直身子走着,但走得很慢,他们的背后背着装满黑色矿物的篮子,在他们腰间围着的黑色布上套着一个铁腰圈,一根铁链把他们拴在一起,铁链在他们之间摇晃、有节奏的发出叮铃声。
这些黑人是矿场私掠的奴隶,尽管非洲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禁止捕奴,但是为了降底生产成本,像这样地处偏远的雨林深入,依然有很多矿主非法掠奴,只不过与过去相比奴隶只占矿场工人的很少一部分,而中国只不过是在收购矿场后继承了这些奴隶而已。
坐在车上的李庚晨可以清楚的看清他们每一根肋骨以及麻木的表情,对于这些黑奴,作为新任矿区主管的李庚晨并没有任何想改变的意思,比较这些黑鬼奴隶,李庚晨不禁庆幸着国家终于摆脱了过去几临亡国的危险,否则或许早晚有一天,自己同胞也会如这些黑鬼一般,成为东西方列强的奴隶。
背负着沉重的矿物的黑奴们清瘦的胸脯剧烈的喘着气,撑大的鼻孔颤动着,两眼木然的看着前方,尽管李庚晨的车就在他们旁边经过,但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在这些黑奴旁边走着一个黑人,他左手提一支老式步枪,右手拿着皮鞭,当他看到汽车上的李庚晨时,连忙把步枪扛在肩上。
这么做是出于谨慎,两个星期前卡当加省矿业联合公司将兴戈罗勃威矿区矿区卖给了中非矿业开发公司,这些黄种人就是过去的白人,如果不小心的话,他们会像碾死一死蚂蚁一样杀死黑人,或许黄种人也是有色人,而且待人非常客气。但前提是不要触犯到他们,这或许是这些年非洲的黑人所得到的最为宝贵的经验。
扛着步枪的黑人冲着的车上的李庚晨咧开大嘴,露出白牙,讨好的笑了笑,似乎是出于买好新主人的缘故,瞟了眼那些奴隶,甩起了皮鞭,用土语骂咧着,皮鞭落在那些黑人身上,总会抽带出些许很难察觉的血痕。
吉普车开到那处的洋楼前时,几个亚洲人和十几名白人已经站在了洋楼前,洋楼附近的兵营里可以看到一些身着野战服从国内来的雇佣兵,雇佣士兵保护矿区在非洲非常普遍,初抵非洲的人中国人自然也不会免俗,尤其是一些有国家背影的“G”类矿区,中非矿业开发公司总会雇佣最优秀的退役士兵保护这些矿场免遭“土人”的袭击,不过话说回来土人怎么会进攻这些矿区呢?
车刚到洋楼房,迎接的人群中胖乎乎如弥乐佛一般王铭就跑到了车前。
“李矿长,欢迎你来到兴戈罗勃威矿区!”
热情的给了老王一个拥抱,李庚晨拍拍王铭的后背开起了玩笑。
“老王,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又胖了些,当真是这雨林里的玩意养人吗?”
“瞅你说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染上个热带病客气异乡就不错了!那能胖呢!”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可王铭的那明显比早先大上一些的将军肚显然无法欺骗任何人。
WWW● ттkan● ℃ O “李矿长,咱们边走边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地方,你来了,我也可以回利奥波德维尔了……”
拉着李庚晨的手王铭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喜色,回利奥波德维尔!是很多中非矿业公司矿区主管的梦想,尽管他们大都把家人带到了刚果,但因顾虑到家人的健康与安全,他们的家人大都在利奥波德维尔东的中华城定居,那里有良好的医疗、教育条件,在那里生活和国内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开着车带着李庚晨巡视矿区的王铭满面喜色介绍着这个刚刚挂上“华字头”的矿区,同时向身边的这个年青人传递着“殖民地式”管理模式。
“……在这地方,你只需要记住一点,第一产量、第二还是产量、第三仍然是产量,再就是的如果发生矿难,死的那些黑人,赔偿绝不能超过100比法郎,嗯!还有对那些黑人一定要狠些,总之要把过去你在国内时的那一套全忘掉……”
这时李庚晨就迎面碰到一个陌生人,是刚才王铭并末介绍的陌生人,身着穿着一件没有军衔的军装,腰带挂着一支手枪,模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中等身材,体形一般,他的眼神显得异常冷漠,投过来的眼光非常犀利,以至于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除此以外,只有他的唇间藏有一丝不可名状的、不易察觉的表情,那表情非常诡秘,似笑非笑。
“你好,李矿长,我是护矿队的陈安平!刚才在营地,没能迎接你,希望您不要介意!”
“阿晨!陈队长那边的事忙点,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个矿最近的警察所都有200多公里,这么偏的地方安全全靠陈队长和矿上的几十名队员,难啊!这地方!”
王铭连忙插过了话来,语气显得有些沉重,这地方并不是纯粹的天堂,其间的艰辛恐怕只有来过才知道。
尽管是第一次下派到矿点,但李庚晨知道护矿队实际上是国内黑骑士公司的雇佣兵,虽然是雇佣关系,但公司上下对他们都非常客气,毕竟黑骑士有着很浓的军方背景。
“陈队长,你们辛苦了,以后矿上的安全你们还要多费点心!”
“请李矿长放心,保护矿区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陈安平脸上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说话的口吻非常平淡。
而此时李庚晨的视线被矿区旁内一群如死人般的黑人吸引了,于是便自己走了过去,而王铭和陈安平只是远远的看着这个新矿长朝那里走去。
走近以后,李庚晨才注意到那些黑人有的倚着树干,有的附着地面,他们的姿态虽然不同,但都体现出痛苦、绝望,他们现在只是横七竖八的躺在树影里苟延残喘。
尽管李庚晨并不是采矿专业出身,但在国内接受培训时,也清楚的知道铀矿石是辐射性极强的矿物,对人体的伤害极大,培训要求每名进出矿洞的中国职员必须要身着防护服。
“但是他们呢?”
李庚晨在心中自语着,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就是住在被抛弃的尾矿附近。
这时峭壁上的矿洞内再一次传出爆炸声、脚下的泥土似乎也随之颤动。这里的工作仍进行着,工作!一些在这里工作中出过力的人,或许最后都会来到这个地方等死。
这时李庚晨注意到树下那几双眼睛流露出来的眼神。他的目光向下移去,在靠近自己这边看见了张脸。黑色的骨头直挺挺地斜倚着,一只肩膀靠着一棵树上,眼睑慢慢地抬起来,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仰视着自己,眼珠深处那惨淡的白光正渐渐消失。
在这棵树旁边,盘着腿还直挺挺地坐着两副骨头,一个用双膝托着下巴,呆呆地睁着两眼,让人看了觉得害怕,无法忍受。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幽灵则把额头支在双膝上,似乎困倦至极。周围其他人也都扭曲着瘫倒在那儿,简直是大屠杀后或是瘟疫的景象。
李庚晨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直愣愣地站在那,看着这些形成鬼蜮的奴隶般的工人,此时再也不想在这里里转悠了,便快步朝着一旁的矿区办公楼走去。
走近大楼时,李庚晨碰见了一位自己的同胞,身上穿着一件热带式长袖服,这是为了防止非洲蚊蝇的叮咬,深腰的布皮靴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上了油,甚至于手里还着一个有些怪异的遮阳伞。耳根上夹着一支笔杆儿。这个人是矿场的会计,一个刚从国内专科学校毕业的年青人。
“李矿长!你刚才去那了?”
打着伞的秦穆新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树林,那里很少有人去,矿场内的中国人很少有朝那个地方去的,毕竟那地方可有一个名字叫“活葬岗”,源自于乱葬岗一词。
“随便看一下看而已!”
嘴里这么,但心里李庚晨此时却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朝那种地方去。
留意到这个新来的矿长脸上带着些不自在的表情,已经适应下来的秦穆新笑了笑。
“矿长,怎么说呢?这或许就是帝国的原罪!当年这里是利奥波德二世的私人采邑时,1890年橡胶价格大涨之后,因为这里有大量野生橡胶林后。就有很多公司取得国王的许可,强迫土著居民收割橡胶,完不成指标的居民往往会遭到凶残的惩罚,甚至包括切掉双手。十一年时间,刚果的橡胶产量,从1890年的一百吨上升到1901年的六千吨,而代价,是整个刚果盆地众多村庄被焚毁,原住民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整个刚果的人口死亡可能高达千万,占了这里总人口数量的一半。可以说几乎每一滴橡胶,都有一滴鲜血。你看他们在咱们这里……相比过去,至少衣食无忧不是吗?而且每天还有半个比法郎的工资。”
“帝国原罪?”
李庚晨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青人,很诧异为什么他可以如此之快的便接受了这种殖民地的思想,难道他忘记自己曾接受的教育了吗?像他们这代人是受到共和思想影响最深的一代,但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却……适应的如此之快!
觉察到矿长看待自己时眼光的变化和诧异,秦穆新指了指远处的矿洞。
“李矿长,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愿意不是吗?但我们总在适合在这个时代的生存方式,西方人为什么可以富强?本质就是掠夺,我们必须要适应!要融入于这个时代,而不是做为一个孤独而高傲的骑士,那样话,从刚果的不毛之处运回国内的矿物,价格怎么可能和国内保持一致。”
说到这里秦穆然笑了笑了。
“过去西方人是通过无偿而残暴的掠夺,你看看我们,我们却把真正的文明带到了这里,我们提高了他们的工资,甚至于半年后还会归还那些奴工自由,尽管他们是我们买来的,但我们却遵守着文明国家的精神,将给予他们自由!如果发生意外的话,我们甚至还给他们以赔偿,甚至于还在矿外帮他们建立一所学校!矿长,相比西方人,我们实在是付出了太多!”
一时间,李庚晨几乎不知道如何接下话来,尽管自己来到刚果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却还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而眼前秦穆然却……
“或许吧!”
无奈的笑了笑,李庚晨便朝办公楼走了过去,在进入大楼之前,又回头看了眼连接着木梯、木索的矿洞,黑悠悠的矿洞就如同吞噬人命的恶魔一般耸立在崖壁上,或许那里每掘进一米,都会付出一条并不值钱的生命,而得到的却是那些青色的石块。
“为什么国内会需要这么多毫无用处的矿石?”
想到那些用生命换来的矿石,李庚晨无奈的轻摇着头,无论他有什么用途,自己唯一的使命就是足额完成公司交给的开采任务,至于其它并不是自己所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