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1.0时代的占小满是在接近年关的那会。
比起北方来,上海这座城市显得没什么年味儿,这里的节奏千篇一律。圣诞节来了,满大街的蝴蝶结,情人节的时候走几步就能看到玫瑰花,自然春节就成了漫天的红色。在大家的脸上你看不到那种迫切,更多的还是麻木,大年每年都过,辞旧迎新每年都做,愿望许了一个又一个,没他妈一个真实现了的。
公司上下,从办公区到地下车库,一些显眼的地方都被挂上了中国结,似乎在暗示我们这些管理层要过年了,该放假了,年终奖也是是时候发了。
这几天所有的部门都闲不下来,人力资源忙着审核绩效;业务部门着急的看着自己的业绩走势;高层的各种会议满天飞。宏创总的来说还是好的,倒是他何大河在董事会上还是被点了名,特蕾莎的负面新闻让宏创的市值直接跌了两个停板,这一切的锅被拿到会议上那就是CEO去背的。
企业就是这样,董事长骂总经理;总经理骂部门经理;部门经理骂各级业务主管;主管骂业务员;业务员骂实习生……以此类推,实习生实在没人骂了,憋了一肚子气去找快递和外卖小哥的麻烦,把怨气撒到广大的人民群众中间去。
总之所有的人都很忙碌,所有的人怨气都很重,所有的人都想快点结束这一年,然后拿钱回家,风风光光的跟亲朋好友吹牛。
任何的业务都停了,大家都在扫尾,网购的年货已经置办好了,车票也提前抢了,家里全是打包好的行李,就等着老板那一句:“祝大家新年快乐。”然后就能哄散而去。
占小满他们那边更早的就收了工,她今年的业绩不如以往,收入基本上折了三分之一。加上她一直在史健这里跑来跑去,一点钱基本都进了他的支付宝余额里。为这我还专门跟他争执过,说占小满给你提供这么好的课题研究,你真好意思。史健告诉我,研究是需要经费的。我让他别扯淡,他这种搞心理研究的,除了一点安眠药的钱,几乎就是零成本。史健说他读书的钱不是钱咯?出国留学的钱都不是钱咯?还有这些年他吃过的苦,忍受过的孤独,那每一个夜晚都不是一般金钱能度量的东西,这叫人才的无限价值。
虽然在我眼里这是一个财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钻研精神。外场景音乐刺激配合催眠治疗,让我们见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占小满。
史健跟我说,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一般来说,所有的分裂症案例里,某个体的出现往往会取代其他个体的精神世界。他看我一脑袋的问号,就给我举例子说,好比张三是他的本体,这个人的意识形态是个20岁的工人,而他的实际年龄是39岁。另外这个张三还有个衍生人格叫李四,而李四是个15岁的高中生,有非常好的钢琴演奏技巧。但本体张三就是个工人,除了搬砖根本不懂乐器。这两个性格无论是哪一个出现,都是独立的人格,也就是说不存在张三又能搬砖又会弹琴。
我点点头说我大概明白了。
“不过占小满就不一样了。”
史健说,占小满的两种性格是可以共存的!他把我带我案例分析室里。
我震惊了!
一个巨大的白板上画满了各种的分析走线图,完全是那种推理剧里的大神烧脑找犯罪嫌疑人的既视感。
“我之前做过测试,你看这。”他指着左边跟我说:“暂且把占小满的本体称为1.0,那么现在的占小满就是2.0的版本。二者在身份背景和生活轨迹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也就是说1.0时代的占小满完全知道自己2.0时代的生活状态和接触的人和事,而2.0时代的占小满也通过我催眠知道了1.0时代占小满的过往。”
“绕的我头疼,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其实特别简单,人还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拥有了两种性格,这么说吧,如果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是1.0时代的占小满,那她还是会认识你严肃,也还是会去原来的单位上班,这和2.0时代的占小满完全没区别。唯一的区别就在,二者的性格完全不同。”
说实话,我还是没有完全搞清楚史健的表达,他们这类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啰嗦,喜欢把一些简单的事情往复杂了说,中间还要夹杂很多的专业术语,可能单纯的为了显出自己比人家高深莫测一些吧。
我是在二楼走廊最里的小房间内看到了占小满,她刚醒来,一个人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喝水,看到我进来,眼睛里有些怯生生的光。
我回过头来问史健:“现在这是1.0还是2.0啊?”
史健说他也无法确定,她的状态现在很不稳定。
“那你怎么就确定她被唤醒了。”
史健居然告诉我靠感知,其实还比较明显的,毕竟本质的性格差异太大。
“走吧,带你吃饭去。”我走过去跟占小满打招呼。
她站起来跟我下了楼,一路上她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我开着带着她来到那家她最爱吃的山寨日料店。里面的老板已经换了人,现在人家卖的是牛肉面和肉夹馍!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没关系,就这挺好的。”
于是我断定,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占小满 。我所认识的占小满是一定不会这么随便就走进一家餐馆吃一碗牛肉面的。她有着奇怪的讲究,比如在外面吃饭十分挑餐馆,要么极有特色,要么就极有情调,这是她对自己胃的要求。可她如果不出门,在家叫外卖的话,反倒不挑了,看什么顺眼点什么,也不在乎那么许多,她说反正在家也吃不出什么花来,骗骗嘴巴就行了。
我去排队点面的时候,回头看到占小满正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桌子,顺便帮对面我要坐的位置也擦了一遍。不知为何,这个细节深深的融化了我,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她仿佛就是我的女朋友,事无巨细的照顾着我。
实话,这里的面并不好吃,一股刷锅水的馊味,我有些反胃,就撂了筷子。倒是我对面的这位姑娘,还真吃上了。说津津有味那夸张了,用她的原话讲,来都来了,总不能浪费吧。
上海的鬼天气,太阳一下山就冷的出奇,我把车内的暖气开的很足,漫无目的地带着她在路上瞎转。占小满突然说像去外滩,我差点没哭出来,这两天冷空气笼罩着整个魔都,狗都知道这个时候去外滩那是脑子坏了。
虽然我如此想,但身体还是很诚实,毕竟就占小满来说,她还是第一次对我又这样的要求。以前她是怎么说的,去外滩的都是一群臭屌丝,吃饱了撑的,跑那里去对着一条破黄浦江大呼小叫的。
我们两个人就站在江边看着对面的东方明珠塔,也不说话,就这么傻乎乎的看着,我竟完全找不到话题,感觉问什么都唐突,气氛比这冰凉的空气还要冷。
“何大河跟江婷还好吧。”占小满冒出来这么一句。
“还好吧。”我一时恍惚,不知道该如何接。
“哦。”
接着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一个喷嚏拯救了我,占小满终于说回去吧,外头太冷了。等我讲她送到公寓楼下,她还不忘回头冲我挥手说了句谢谢。
我坐在车里,久久无法平静。这根本就是两个人!我们今天加起来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其实在史健跟我说她被唤醒之前,我甚至想过她变成一个正常人然后和我再续前缘的场景。现在看来,她比之前我认识的那个占小满还要不正常,而再续前缘的几率好像变得更加渺茫。
从她问出何大河的近况起,我就知道,这个女人想起了一切,也唤醒了她对何大河所有的爱。我不知道她是否了解何大河离开她的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打心底还是无法忘掉这个深爱过的男人。
相比占小满前后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我更喜欢那个狂傲不羁的她,总是画着标志性的红唇,在透明的玻璃酒杯上印下专属于她自己的图腾。在某个时间节点上,我陪伴过她终日醉生梦死,我们一起搀扶着走着曲线,在夏夜的蝉鸣里放声歌唱,插着腰站在梧桐雨下面抽着雪茄,在感情里,我们亦敌亦友的相互依靠,却又从来没有真正走进对方的心里。
这一刻我十分难受,占小满以这样的方式觉醒,让我感觉自己不光失去了一个恋人,甚至连一个朋友也失去了。我有想起了娄子离开我时的背影和他留下的那盒雪茄,我竟然感受到了悲凉和凄惨。
与此同时,江婷与何大河之间最大的危机也即将悄无声息的来到。这一切都要从江婷的父母不打招呼的空降魔都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