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莹打来电话,要我写一篇“我与小说选刊”,千字文,月底前交稿。我说好。乍一想要说的话很多,但再一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此时正在呼伦贝尔的根河,六月的阳光将这个北国小城照耀得如火如荼,让人丝毫也无法与零下50多度联系起来,而一年之中的12个月根河确实有9个月需要取暖。根河流自大兴安岭,鄂温克的驯鹿人是这片土地上最早的居民,这天早晨根据主人的安排,便是要去阿龙山和玛丽亚。索猎民点,参观鄂温克部落。我跟主人说我就不去了,我留在住处读一读鄂温克的书,然后还要写一点文字。
我在根河想到我与《小说选刊》,这本与我相邻的刊物,突然感到我与其说话,也是与自己说话。
我们近在咫尺。前两年,北京农展馆10号大楼经过多番周折,终于主要归属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使用,《民族文学》本在后海大翔凤胡同有一个宁静的去处,但近几年连续创办蒙藏维哈朝五种少数民族版,那小院早已是挤得转不过身来,已在外面租用房子,赶上此次机会,《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字版的编辑室搬进这幢楼的8层西侧,而东侧便是《小说选刊》。同船共渡,五百年所修,这样相邻不知是多少年才修得的缘分。要说更远,后海大翔凤那小院其实曾是《小说选刊》办公地,李敬泽先生最早在选刊当编辑就在此处,有次为说骏马奖的事敬泽来到小院,感慨不尽地指着东房一侧的小屋说,我在这屋子里待过一两年呢。
这有点像同一个窝里飞出去的鸟儿,飞来飞去各垒了一个窝,但这窝又垒到了一起。两家刊物的办公室在一块儿商量了不少事,比如挂牌,总不能你做一个红的,我做一个白的,得两家一起商量着办。商量来商量去,本来我们有些时尚的想法,就像集团在大楼外墙上悬挂了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的巨大灯箱,夜幕中闪闪发亮,所有从三环经过的人都会行注目礼。有人也想我们也可以做一个有灯光的牌子,甚至放点小广告,让一走出电梯的人即刻被吸引,可这想法很快被自我否定,认为存在安全隐患。后来我们看到选刊人的方案,朴素厚实,黄土地底色,木刻似的沟壑。《民族文学》也欣然照此办理,只是刊名除了茅盾先生的手迹,另外又加了五种民族文字的书写。这两块牌子并肩而立,稳稳当当的。
实际上,每本刊物的宗旨及风格是有区别的,《民族文学》与《小说选刊》有同与不同。作为一个读者或一个作家,我心目中的《小说选刊》应是国内最重要的代表性的文学读本,近年读者可以从啃馒头的农民工、留守儿童有些脏污的红花衣衫等底层生活为封面的《小说选刊》中,读到一篇篇有温度的小说,这些作品体现了办刊人贴近现实、贴近大地、贴近人的心灵的追求,也体现了这本刊物张扬的以人为本的文学精神,为读者带去夏日的清凉,冬夜的烛火,使之成为文学爱好者能走进去,所有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也能走进去的刊物。
在作协的一些场合,有时会凑巧与《小说选刊》主编杜卫东坐在一起,他不擅家常,更从不谈是非,开口便是刊物和作品,动情处如奔涌之泉急速而滔滔不绝。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怎样耗费心血,但他严重的失眠症众所周知,他只能用精疲力竭的跑步来为自己换得一时半会稍有质量的睡眠。或许就是在这样奔跑及不眠的日夜里,在我们同一个楼层所见到的选刊人脚步匆匆的忙碌中,《小说选刊》在纯文学期刊早已边缘,纸质媒体生存艰难,竞争日益残酷的当下,不仅创造和坚守着优秀的文学品格,并一路保持着发行量的不断掘进。这使得每年年终谈及各家收入状况时,《小说选刊》引来大家的羡慕和热议。
跟杜卫东谈话是一件愉快而又兴奋的事,他总能将你从周遭乱蓬蓬的语言环境里带入文学,他有时会突然直截了当说到我的某一篇小说,用一种坚定的口气,你的小说我很喜欢,你应该再好好写几个,写好了直接发给我,让我先看看。这样的话他说过不止一次,让我很受鼓舞。多年以来,我的写作只能在早晨夜晚,稍一打岔便懒散了,也常想,如今写手如林,再费许多辛苦弄出些文字究竟有无意义?很怕增添文字垃圾。但卫东是阅文无数的人,他能说一个喜欢,我怎不在意呢?
去年我写了中篇小说《玫瑰庄园的七个夜晚》《歌棒》,却没有都先给卫东看,觉得他太忙,后来前者被《小说选刊》选了,后者没选。卫东有次见面说,我们一般是别的刊物选过的不再选,但我读了,告诉编辑是可以选的。又说你再好好弄几个。我点头称是,摩拳擦掌地接住他的话,说我一定好好再弄几个。
就这样,条件反射似的,只要一看到《小说选刊》,卫东的那些话,还有“小说”就在脑子里活跃起来,这俩字像两个生猛的人儿,又像齐天大圣,千变万化,眨眼间浩浩荡荡,汇成河流又化成一片片绸缎,有锦绣花朵,风花雪月,也有沧海桑田,世态百相。在我的心灵里,《小说选刊》与文学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