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是从未为人母，却也明白丧女之痛，满心满眼的希望都化成了泡沫，这该是多么伤心，况，这孩子还是自己的丈夫害死的，这般打击着实是大了些。
这一年的隆冬，医馆没有像往常一样门庭若市，因着舒城的百姓都听闻了，素姑娘与夜公子新生的女儿夭折了，自那之后素姑娘便没有开过家门，就连送葬这件事也是夜公子一手操办的，而那之后的情况更加奇怪，便是一向恩爱的素姑娘与夜公子，也变得淡漠起来，非但很少见他二人成双入对，便是连见她们微笑交流都不曾有过。
这素姑娘啊，到底是将女儿夭折之过迁怒于丈夫了。
素姑娘不开医馆了，整日闭门不出，偶尔有于心不忍的邻居上门去探望，也皆是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而有着明朗笑容、俊逸若仙的夜公子，也再也不曾笑过，开始常常泡在酒馆，整日喝得酩酊大醉。
我其实不甚明白这件事，在我看来，虽然女儿夭折，但这事长夜着实是无辜，他本也是受害者，紫素原是不应这样迁怒与他的。
那几日紫素已经大好了，她还是不太愿意说话，整日呆呆的坐在门前，眼睛也时常是呆滞的。那几日紫臻与紫晟见紫素已无大碍，便赶回紫殷山去了。我去千秋林原是很少这般热闹，此时又只剩下我与修幂守着紫素了。我不甚会照顾人，大多的事都是修幂帮着我，想来那时我并没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是何等的依赖他了。
那一日，我闲来无事，就将原来从清风斋那里讨来的“花自言”取出来，提了坛子就跑出去找紫素，她见我，微微一笑，这笑有些苍白。
我虽是难过，却想着不能再勾起她伤心的回忆，便笑得很是开心，拍着就坛子道：“姐姐，可还记得这酒？是我阿修上次到凡间与你讨来的哦，可想喝上一杯？”
我原就听闻，紫素酿的一手天下无双的
好酒，那，这酒量自是不用说的。
紫素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便又恢复了淡漠，想来，我紫狐家这淡漠疏离的本事还真是家族特征，无师自通啊。她接过酒，缓缓的饮了一口，随即看向远处，道：“我已经好久不曾喝酒了，那时在舒城，我一心医治病人，便是无心去酿酒，后来女儿夭折，更是没有心情再去酿酒，想来……我紫素酿得此般佳酿，长夜却是从未喝过……”
那之后的事，修幂没有和我再讲了，我本想待他空闲之时再听他细讲，却没想到，这剩余的故事，却是听紫素自己讲完的。而我，也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遗憾，会是这般灼人。
紫素抬起手，轻轻的摩挲我的脸颊，她笑：“苜蓿，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你虽自小在山中静养，却一直受着紫臻的庇护，紫臻性子淡漠，唯独对你，倾注所有，苜蓿你不谙世事，练就得如此纯真，倒也算是无忧无虑了，而今，便是紫晟与修幂都对你如是珍宝，我也想如你一般活得天真纯粹，只是待我发现时，才发现，我这颗心啊，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那时因着女儿离去，我心情极差，长夜以为我恨他，其实，他不知道，我是恨我自己，我只是觉得，我这一生啊，我珍惜的人皆是握不住，大哥……紫晟……而今，便是连我腹中出来的孩子也保不住，我便是觉得……”紫素惨然一笑，“只是，他怎会那样傻，他以为我心里责备他了，便整日躲着我，我许久不见他，难得见他时，也是见他一副醉容。”
“苜蓿啊，你知，我见他那样子有多生气么……可是如今我是多后悔当时的生气啊。”
我感觉到紫素五指冰凉，只觉得心下也跟着凉了去。她说，后来她就真的对徐长夜闭门不见了，徐长夜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只是这一晚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去偏方，他直接一脚踢开了紫素的房间，撑着摇摇晃
晃的身子径直走到紫素的卧榻旁。
那时，紫素已然睡下了，紫色的帐幔后如梦幻般的女子，徐长夜看得痴了，在紫素疑惑着坐起身来时，他缓缓的跪下来。
那是一句迟来了许久的亏欠。
徐长夜跪得很端正，他朝紫素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素素，你原谅我罢……”
紫素愣愣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徐长夜，那张自己深爱着脸，几乎多看一眼就会引出决堤的眼泪，紫素忙轻轻的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什么，她并不怪他，却又不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她想要走下卧榻去抱住那个颤抖的男子，可是脑海里却慢慢的是襁褓中有着粉嘟嘟面颊的婴孩。
这该是怎样的无力啊，她是堂堂上古之神的后裔，她是紫殷山紫狐公家的三公主，她驰骋三界，便是天圣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可是为何，她却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徐长夜面上眼泪肆流，他道：“素素，你原谅我吧……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的开始好不好……”
紫素苦笑，哽咽道：“不会再有了……孩子，不会再有了。”
并不是女儿走了，便真的如丢弃一件物品一样彻底遗忘，她是她的孩子，即便过去千万年她也会记得，而且，如若注定了子嗣会被诅咒之伤，那么作为一个母亲，她又怎忍心一条生命白白失去。
她不会再要孩子了，便是这样默默的奠怀着就好了。
只是……徐长夜并没能懂得紫素的苦，大抵，紫素的那一句话断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真的犯了不可原谅的错，紫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了，徐长夜伫立良久，方才缓缓的站起身来，他抹干眼泪，轻轻的退出房间，门合上前，紫素见着徐长夜灼灼的眼睛，那眼睛，曾经让她那么着迷，紫素没有想到，那，便是她见徐长夜的最后一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