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11 10:26:38 本章字数:18824
草原上景色再美,关二老婆也无心去看。在这里算荒郊野地,更让关二老婆想到自己在关内的宅子。
“杀千刀的,那宅子可是当地最大的,还是你死鬼大哥在的时候建的,”关二老婆骂过,关二气得脸上横肉拧着:“不要再提他!”
关二老婆偏要提,索性在车里大骂:“你死鬼大哥不在,咱们花了多少年才把老宅拿到手里!大房里新宅子你弄不来,这种老宅子何苦丢给他们!不便宜大房就便宜你三弟,你哄着我出来说看什么雪莲花,你这死鬼害了我。到了关外才告诉我家产全带来!”
放声哭声响得很远,关二话再也憋不住,也回骂道:“贱人!再留在关内,赵王爷不容咱们!”关二老婆不哭了:“为什么不容,你又干了什么!”
哭声再一次想起:“家里钱不少,你又去做马匪的勾当了!”关二狞笑:“让你说着了,咱们这一次出来,就是要当马匪。马匪有什么不好,告诉你吧,我们家祖上,就是当马贼起家的!”
马车里哭声停止,关二老婆是惊骇住。马匹又奔驰一会儿,关二老婆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咱们这是去当马贼!”
关二闷头赶路,没有再说话。
万里长空,唯见白云秋雁数行;秋草伏扬,可见远处高山寒霜。关二命吁住马,大声道:“在这里歇息吧,这是说好的地方。”
驯马人全都下来,扎帐篷,生篝火,忙个不停。
在他们两、三里外的树林中,赵赦带着自己的人埋伏在这里。马匹全拢在林内,由人看管着。人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盯着。
微草声传来,是倪观悄悄爬过来,悄声道:“王爷,他们中有不少是突厥人。”赵赦也悄声道:“这人太少,不对!再让人去四周看看,肯定还有埋伏。”
草丛上也伏着真姐儿,两只黑亮的眼睛全神贯注盯着前面,心里紧张又带着新奇,这是打仗,这就是打仗了。
赵赦不怕,真姐儿也不怕。真姐儿直到在这里,还是觉得相当的有安全感。心里甜甜的不时用眼角瞄过赵赦,就要露出笑容。
关二扎好营地,篝火上烤起来吃的。火堆上转动滴油的大块牛羊肉,和着驯马人喝的烈酒味儿,随风飘散过来。
天色,近黄色。红日一轮慢慢掩下地平线,倪观又悄悄回来,嗓音里有丝兴奋:“王爷,让您说着了,他们后面有大人儿的。有五千人往这里来,在几里外停下来。王爷,他们是想等咱们到了,设包围圈给咱们!”
赵赦从草丛中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四面问道:“宋将军几时来?”倪观看看天:“天黑后再过一个时辰。”
王爷再没有话,只是摆摆手。倪观悄无声息又爬回去,这里安静下来。
一块小小油纸包着的点心,从草丛上推到真姐儿眼前。这香气四溢的点心被真姐儿拒绝,推回来给赵赦,小声道:“表哥吃。”
“吃吧,今天晚上这顿饭,指不定明天早上也吃不到。”赵赦微微笑,用自己修长健壮的手指再把点心推过来,轻声道:“趴累了吧?忍一忍。”
真姐儿笑微微,咽一下口水,把点心拿在手上打开,咬了一半在嘴里。余下一半要伸手过来时,赵赦又低声道:“埋伏的时候,不要乱动。” 真姐儿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吃了。
又香又酥的点心下肚,觉得趴得僵硬的身子好些。虽然还是累,真姐儿也忍着。想到自己的丫头这一次没有带来,留在营中训练的丫头们,可以少受一次苦。
夜空先是发白,只有几颗明星。忽然,黑夜就到来。
除了关二营地上的篝火以外,别处,全陷在黑暗中。这黑暗中,有小小的灯火慢慢过来。真姐儿屏气凝神也看到,同时想到的,是自己在这里一动不动趴了半天。
一会儿身子硬邦邦,如何去打仗?要用刀剑吗?表哥肯定在旁边,不过自己杀几个呢?
正想着,见灯火渐近,是一队举着火把的人。
关二老婆已经不吵闹,在帐篷里正哭泣:“你不早说,你外面做什么我们也不明白,这忽然就丢下家业跑出来,我能不闹吗?”
关二的面庞是无奈:“说王爷手中有我通敌的证据,我不带着你出来能行吗!大房里,听说寻的是另有门路,三房里,是寻的韦大人。现在韦老大人告老,三弟还是精神抖擞,我看,是又换了人才是。”
夫妻正商议着,外面有人说话:“二爷,来接马匹的人到了。”关二回一声:“知道了。”再对老婆道:“早不来晚不来,这夜里他来了。活该他倒霉,干完了这一票,咱们可以去突厥,也可以到山里当马贼,无拘无束无人管,不强似蹲大狱强?”
见妻子又轻泣两声,关二哈哈道:“给孩子们穿衣,有人护着你们先行。”大步走出帐篷来,黑夜中火把更近,下面是一队一队的人都可以看清楚。
来接马的人,果然只有两千人。和以前一样,是多少马来多少步兵。两千匹马只来两千步兵,这马还不熟,这些兵活该中招!
宋廉在火把中也是步行,他对四周看也不看,带着一脸大意样。手中没有快马,倒有马鞭一根。扬鞭对关二的营地指去,嘴里是警惕地说道:“大家小心。”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被传下去,迅速传遍整支队伍。
“啊……。”喊杀声起的时候,关二营地上是大家呐喊:“快过来,我们会合。”离营地只有一百多步的宋廉却大声命人:“停下,散开!”
这一手,关二没有想到。前几回在他身后的埋伏,全是他交接过马匹后才开始。今天他是彻底反了,就遇到这样事情。
“上马,过去踩死他们!”关二有些兴奋,或者说眼前这场景,把他祖先当马贼的那根神经激活,他双手乱舞,大声呼喝自己人:“上马,咱们上马!”
他们不仅上马,而且赶着自己带来的马匹狂奔过来,大有以势踩人的气势。
这奔马声,让真姐儿吃了一惊,急急看赵赦,见他伏在草上的面庞露出一丝微笑。
草原上已经黑暗,地上有什么就更看不清楚。关二的人才奔出营地,无数根绊马索突然从地上弹出,粗如儿臂的绳索抖动着黄土,好似横空而出。
一匹,数匹……。前面的马全绊翻倒地,这些倒地的马成了阻碍,后面的人马措手不及,接二连三的倒下来。
这不是几匹马倒下,而是数十匹,上百匹倒下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加上哎哟声,看得真姐儿有了笑容,这不容易看到的场景,真是好看。
大声的呼唿声出来,在静夜里闹哄哄中,也听得响亮。又是一阵如雷马声出来,宋廉等人的战马往这里奔来。
两千步兵全部上马时,埋伏在远处的突厥将军薛延陀沙瑟骂了一声:“关二就是笨蛋!”不然噶里都将军就不会死。
大手一挥弯刀抽出,嘴里叽哩咕噜用突厥语道:“咱们走!”
这一队奔出,倪观咧开嘴:“弟兄们,来了!”再对身边廖石根瞅一眼:“你小子还想娶漂亮老婆,这就是你向前的时候!”
人声、奔马声、刀剑声……。好似这里突然就成了人间炼狱。赵赦带着真姐儿和她的桃花兵站起身,命大家也上马,静静只是原地看着不动。
真姐儿对赵赦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对着远处人仰马翻又看着,再来看赵赦。赵赦眼睛只关注战场变化,好似没有看到。
以众敌少的仗,又事先有埋伏占了地利,没有半个时辰突厥人就开始后退。赵赦胯下的战马兴奋的喷着响鼻,动了动蹄子。
“咱们走,真姐儿,你跟着表哥。”赵赦吩咐下来,带着真姐儿这才赶上去。到近前没有多远,赵赦勒马站住,不看真姐儿脸色,静静道:“张弓,”
真姐儿听军令已有时日,对着远处刀剑无眼没有时间去害怕,取下弓箭在手中。听赵赦又吩咐:“搭箭。”
长箭也搭好,真姐儿这才明白过来,她面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轻轻地喊了一声:“表哥。”难道要自己亲自射人不成?
亲手杀人,真姐儿还没有过,亲手杀人,不在狭路相逢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行?
赵赦半隐在黑暗中的面庞棱角分明,眉梢眼底里全有了杀气。他还是淡淡吩咐:“射!”这一个字斩钉截铁出来,真姐儿手中长箭是不由自主飞出去,她惊呼一声双手掩面不敢去看。
弓箭在她手指中无力垂下,在夜风中晃了几晃。
不由真姐儿想什么,耳边又传来赵赦严厉的声音:“张弓!”这一次,严厉得多!真姐儿身子抽搐几下,把面庞缓缓从手中抬起,手中弓箭又举起,这一次瞄准的,是哪一个才好!
“射!”耳边又是这个字冷酷传来,真姐儿手中长箭再次发出,她轻泣着泪水流下来。“张弓!”耳边又传来这声音,真姐儿咬着牙,心里十分交战,我不能再射……不,全是敌人!
第三箭射出去,赵赦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眼角这才看真姐儿,见她面色苍白,身子颤抖着。王爷心中后悔上来,这样逼她,对还是不对?
不顾是战场中,伸臂搂了搂真姐儿身子,这裹着战甲的身子接触到赵赦温暖的怀抱,情不自禁的更是颤抖着。
在繁星高挂的夜晚上,安平王给自己的妻子,上了这样的一课。
四面呐喊声,刀光剑影声,不容真姐儿细想。但她不敢再看,她脑子里有的,就是刚才一箭出去,是中了人的脑袋,还是中了人的眼睛。
不远处战场上脑袋、手臂乱飞,真姐儿面色更苍白,这一课太残酷,实在残忍!
拼杀,追击;再拼杀,再追击……。由入夜一直打到天亮,火把这里天空都要映红。
清晨赵赦和将军们说话过,回来在露水打湿的青草上,看到真姐儿熟睡的身影。她身下铺着厚厚的毡垫,桃花兵们守着她。
青草带露更显湿润,在这湿润中,熟睡中的真姐儿,眼角也有两滴子泪水。是睡梦中出来的,还是天空打下来的露水,不得而知。
王爷在妻子身边坐了一会儿,双手搭在膝上心中也很纠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以往是首饰衣服哄着,玩意儿陪着的真姐儿,现在逼着她去杀人!
伸出手指拭去真姐儿眼角泪水,这手指冰凉碰到真姐儿面颊,她面上有些激动,呓语道:“我不要,别逼我!”
大手轻轻拍抚着她睡得不安的身子,赵赦轻叹一口气。这是一个好似清晨玫瑰花的孩子,逼她去杀人,似乎不对。
赵星悄步走上来,离开几步站定回道:“将军们按王爷说的,已经全队追击。赵辰去往中军回来,左将军遵王爷命,也拔营前往预定地点。”
本该就走的赵赦改变了主意,对赵星道:“咱们停下来休息半天,去搭个小帐篷。”帐篷不一会儿搭好,赵赦抱着真姐儿进去,把她安置在临时搭就的床上。
自己不解衣甲,也陪着真姐儿小睡。
半上午的时候,真姐儿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赵赦的面庞就在眼前。她悄悄的抱住赵赦身子,把脑袋往他怀里拱一拱。
杀人,唉,昨夜杀了人!不是刀剑杀到眼前就杀了人,真姐儿大睁着双眼,脑子里挥不去昨天那三箭。
表哥说张弓,表哥说搭箭,表哥说射!
赵赦睁开眼睛,见这个孩子面上犹有痛苦。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亲着,再往外喊人:“打热水来。”
真姐儿强自镇定,对赵赦尽力一个欢快的笑容,这笑容看在赵赦眼里,眼底里全是犹豫不决,徘徊不前。
初上战场的兵,夜里也有做恶梦的。赵赦抱着真姐儿起来,没有说话,还是在她面颊上、耳朵上亲着。
尉迟英带着女兵送来热水,赵赦亲自给真姐儿拧了巾帛,看着她洗好带着她出来上马:“走,咱们找个地方用饭。”
四面繁花似锦,全然看不出来昨夜有一场大仗。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地上有鲜血。这里离昨夜战场有些距离,别的倒是很干净。
鲜花丛中,早早铺下来自大食的绣花地毯一张,宽大有家里的锦榻那么大。上面摆着的,是烤得香喷喷的羊肉、大碗的牛肉碗和金黄的面饼。
旁边小银碗、小银刀,再就是点心和水果。有葡萄、无花果、哈蜜瓜,香蕉、桔子,全是当时令可以见到的水果。
“给,”赵赦很小心,把手中牛肉汤递给真姐儿时,装着不看她。真姐儿明显手一颤,强自镇定接过牛肉汤喝了一口。
牛肉汤很香,没有用早饭的真姐儿很是需要,也喝得下去。
赵赦又松一口气,心里觉得骄傲,比有些士兵们强。杀过人后吃不下去饭的,大有人在。王爷随即微笑,他虽然养得娇,但真姐儿不是一个娇气孩子,一直就不是。
对面坐着的真姐儿强忍恶心,她心里一会儿是昨天自己杀了人,那断肢不时从眼前扫过;一会儿是想到这面前一堆吃的,已经是优越的待遇。
军中也运上来水果,不过只有葡萄和哈密瓜。别的水果,全是只给真姐儿一个人预备的。她把牛肉汤一气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不去想别的,再吃点心再吃水果。
赵赦微笑,真是一个好孩子。
远处桃花兵三三两两散开在掐花,红衣红甲衬上盛开在地上的鲜花,很是赏心悦目。真姐儿慢慢面色自然,慢慢有了笑容。
这笑容澄净又明艳,赵赦笑得若有所思。这样逼她,应该是自己的不对。
“真姐儿也去玩吧,去摘花。”真姐儿抱着桃花兵们送来的鲜花,有了乐陶陶的笑容。赵赦这样吩咐她,鲜花衬上真姐儿,才是最合适的。
带着真姐儿站起来,赵赦一只手拎起一串葡萄,另一只手在真姐儿头上抚摸,柔声道:“表哥陪你去。”
白色黄色红色紫色的花丛中,又多了两个身影。桃花兵不无羡慕,看着王妃好似百灵鸟儿,弯腰摘了两朵,又对王爷绽开笑容:“那一朵更大。”跑去摘了更大的回来,给王爷看,再从他手里咬下两三颗紫色透亮多汁的葡萄,含在嘴里跑开。
再回来时,手上必多几枝子好花,再给王爷看,再从他手里得到几枚葡萄,再跑开。银铃似的笑声渐多,王爷壮硕的身影随着伴在娇小的身子旁。偶尔,也有一、两声笑声。
大家都候着,等王妃玩到尽兴,小跑着回到王爷身边,抱住他的身子低笑着道:“咱们吃午饭吧,吃过就可以去追上。”
所有人战盔战甲没有解下,真姐儿虽然玩乐中,也明白前面还有仗要打。此时表哥这个大将军,是看似悠闲自在陪自己赏花。
真姐儿在心里对自己打气,打仗的事儿,你不杀他,他就杀你。心中还有不安,但面上全是笑容。和赵赦用过第二顿饭,全队人上马赶路。
茫茫草原下,真姐儿紧紧跟随赵赦的快马。每到赵赦看她时,就大声回答:“我能行,再快些吧。”
赵赦不再说话,真姐儿还能跟上,他相当满意。
奔袭三天,又有一仗。这一次赵赦没有再逼真姐儿,他们也没有到战场上面去。中军都开拔,王爷是倾兵而出。
前面在打,后面搭起军帐,王爷只在这里运筹帷幄,真姐儿将军重新是幕僚先生,忙着写信回信念信,外加打杂跑腿的小厮一名。
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也许是四周空旷的缘故。又是一天月儿圆,真姐儿从帐篷里出来,去伤兵的帐篷看看还需要什么,见几个新兵正在被随军的医生骂。
“杀人有什么!当兵的杀人发恶梦还好意思提。没有药,回去睡一晚上就好了!”医生痛骂不止,真姐儿心中扫过暖融融,同时面子也回来好几分。
看来心中有纠结,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从医生帐篷里出来,她没有听到医生压低声音骂发恶梦的新兵:“王妃还不这样,你们倒脓包上来!去问问王妃的桃花兵,有没有这样的!”
这骂声真姐儿听不到,她只是嘴角噙笑回大帐中去。月晕优美,静静流淌在军中,对帐篷和站岗的士兵们,全披上一层银辉。
这银辉也流淌地真姐儿身上,她正在想着,冬天就要到,将士们的冬衣过两天就要到了。后面的蔬菜牛羊肉,也要在大雪封路以前,运上来才行。
京里的军需又晚了,还是要去催才行。
几个桃花兵迎面走来,哈一哈腰行礼。王妃含笑,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时,一柄硬物抵住后背,有人低喝道:“不要说话,继续笑往前走。”
这几个士兵们把王妃拥在中间,回话道;“是!您要搬东西,我们这就去。”离大帐有几步时,身后那硬物更是抵得紧耳边又有人低喝:“我们要进去。”
守帐篷的两个士兵全是男的,见到王妃被簇拥而来,面上又神色如常,就放了进去。
牛油蜡烛下,真姐儿笑得很自如:“殿下,原来你一直在军中,恕招待不周。”身后两句话,真姐儿已经听出来,这个人是谁!
她缓缓转过身子,见身后桃花兵们四散开来,有的守帐篷,有的盯着自己,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不动。
烛光从他眉眼上慢慢转过,他眉头清秀,带着坚毅之色;嘴唇薄薄,紧紧抿着是微红色。身姿依就风流,神情还是俊朗。
这个人,是清源王殿下。
清源王殿下清秀如昔,装起女人来很是似模似样。离他两步远,等于还在他掌握之中的真姐儿行了个军礼,身为阶下囚的真姐儿客气抱歉地道:“殿下,请恕我军装在身,不能全礼。”
她从容的态度,让清源王疑惑。哼一声道:“你的胆子,从来是不小!”此时在自己手中,也是不惧不怕,反而好似在她自己的绣房一样自在。
“这是我家的大帐,殿下你,才是客人呢。”真姐儿嫣然说过,对清源王殿下客气地道:“理当给殿下敬茶,殿下肯定不许,请殿下自己倒吧,那茶捂子里的,全是好茶。表哥最爱的,就是蒙顶或龙井。”
清源王对着真姐儿俏丽笑语的笑靥看过,又哼了一声。伸长手臂按着真姐儿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淡淡道:“我不是来吃茶的,是来讨公道的。”
“公道?”真姐儿又要贫嘴的样子,清源王手中短剑往前进了一分,刺进真姐儿身上金甲里。殿下带着轻松自如道:“你这金甲真不错,不过我们离得这么近,我又这么从容,不一小心,很容易刺到甲片缝隙中。”
真姐儿笑容可掬,对他再次展开一个笑容。带着你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说话的表情闭上嘴。
跟进来的几个士兵守着帐篷门,忽然回身打个手势。清源王身子难免要绷直,他今天是有话要问赵赦。宫中的阴谋,安平王应该清楚。
外面行礼声毕,赵赦大步走进来。愣了一愣,面色自如站定,对身边亮开长剑的几个人看过,再对着清源王微微一笑:“殿下,许久不见。”
这神色和真姐儿一样,安平王也好似见到多年不见的故人。
对着赵赦的悠闲,清源王面色变了几变,对自己手中抵着真姐儿的短剑看去,这样,才觉得有安全感。
赵赦一回来,帐篷中突然多了威压。杀气、冷光、威严,仿佛全在眼睫前。王爷漫不经心,看似全不在乎妻子,找个位子坐下来,他寒星似的眸子才看过来。
这眼光和平时一样,是犀利又慑人的。
“殿下,你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吗?你这是何意。”赵赦说过,不等清源王说话,对真姐儿板起脸,喊了一句:“真姐儿?”
坐在清源王身边,在他短剑威胁下的真姐儿应了一声:“是。”脚步轻轻滑开数步。清源王惊又跟上两步,真姐儿已经扑到赵赦书案前,手一翻,不知道哪里抽出一把长剑,回身“当”地一身响,把清源王的短剑格开。
两剑相击,居然各无损伤。真姐儿露出笑容:“殿下的剑真好。”要知道真姐儿手里的,也是一把长剑。
随清源王进来的人来救,悠闲自在的安平王动了,他长剑挥舞下,“叮叮当当”数声过,地上啪啪落下几枚断剑来。
安平王手中的,也是宝剑!
嘻嘻笑声中,真姐儿回到赵赦身边,脑袋不由自主地,对着赵赦身子偏一偏。赵赦大手极其自然的在她头上拍拍,眼睛扫了不敢置信的清源王一眼,再对真姐儿道:“进去吧。”
真眼儿妙目流盼,在烛下熠熠生辉。她半带撒娇的跺跺脚,赵赦含笑:“我和殿下有话说,去睡吧。”
不太乐意的真姐儿这才噘嘴答应着,要走时突然想起来,倒了一碗茶伸长手臂送到清源王手臂可及处,笑容满面:“殿下请用茶。”
对着这有些距离的人,活似小精灵的人儿,清源王嘴里又苦又涩,手中短剑也抬不起来,何况安平王又在身侧。
他接过茶,笑得很僵硬:“多谢。”送到唇边喝一口,香茶喝到失意人嘴里,还是苦茶一杯。
帐帘子轻响真姐儿进去后,清源王狠抬起眼睛,对上安平王微微含笑的面庞:“这!……”安平王妃又一次让清源王殿下刮目相看。
赵赦先举手,是招待宾客的礼节:“殿下请坐,许多不见,咱们慢慢聊不迟。”对着被自己打倒,此时又站起的清源王随从看看,清源王摆一摆手:“你们出去。”
随从还不肯出去时,清源王回头淡淡道:“王爷要想拿我,早就喊人了。”他身上还是女兵的装束,又做出来男人决断大事的神色,看上去,分外滑稽。
帐中只剩下两个男人时,赵赦才慢慢告诉清源王:“王妃,是我的王位继承人。”他说得不算太高,又加上一句:“她还不知道。”
惊诧,惊讶,惊疑……。轮番从清源王面上扫过,这一句话,足以对刚才安平王妃身上的变化来解释清楚。
安平王又慢慢吐出来一句,是刚才说过的一句话:“殿下,朋友之妻不可以乱有心思!”清源王瞪圆了双眼,明白、痛恨、愤懑的神色,又轮番从他面上扫过,清源王咬牙来了一句:“我,没有那个意思!”
“谁知道呢,你我,都是风流中人不是吗?”赵赦也不揭破往事。对真姐儿时有的殷勤,送的一枝子杏花,总是有些言语出来,眼光不时会放在真姐儿身上。
安平王只是道:“这是我的正妻,与殿下的意中人不一样。”像是生怕这话还不够狠,赵赦装着不经意又来上一句:“她是个乖巧的孩子。”
烛光流彩,本应该带来暖意。清源王殿下为这几句话,却是遍体生寒。
宫中赵赦陪着皇帝走出,以后数次也曾让人对他联络……这一切全可以得到解释。安平王明明知道十五那天他们全在宫中,却没有让人对自己示警。
嘶哑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清源王低沉黯然地道:“白泌,是几时换的?”赵赦如实告诉他:“我不知道。”
这事情,与赵赦有关。赵赦做的是什么,他自己最清楚。安平王做的是,没有对清源王示警,守京里城门的将军有一个是赵赦的人,他事先告知,不必阻拦。再就是清源王流落在外,赵赦多次知道他的形踪,也没有接济一分半文。
在此时,安平王反而叹息:“殿下,你躲在我军中,我装看不到。你今天露面,让我难以交待。殿下,可自去如何?”
安平王一脸坦诚,你自己走吧,我只当少几个逃兵。
清源王眼中闪过凌厉,掩盖住这凌厉,他试探地道:“我只是一时糊涂,你的军中方便躲藏,也方便立功,我留下来,日后不会亏待于你!”
安平王仰面,足足想了有一刻钟。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殿下深得皇上喜爱,这糊涂事情也过去半年,何不去往京中对皇上请罪,重得皇上喜爱?”
他来了精神,击掌道:“殿下迷途知返,是件乐事也!”
清源王静静,足足看了安平王一刻钟,他脑子里纷乱乱。白泌是假的,他已经明白过来。诸多以前对自己说过效忠的人,一个一个避而不见。
如安平王这样寻借口推诿的是多数,还有几个,居然能起杀机!
他忽然沮丧,突然黯然。帐篷里的烛光明亮,安平王面上有了好主意的轻松自如。在此时,形成强烈的对比。
清源王殿下觉得自己一寸一寸矮小下去,而烛光中的安平王渐高大起来。他自惭形愧,同时又有怨恨满怀:“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王妃可爱天真,我对她有好奇之意。”
“王妃初来是可爱天真,我命她随军,让她历练。往京中呈报的折子上,也对皇上言过,有朝一日我不在,世子年长之前,王妃承继我的王位。”赵赦说得浓情蜜意:“殿下您也知道,战场上刀枪是不长眼的。”
这话又重重击打在清源王身上,宫闱中刀枪,也是不长眼的。是几时,重重打在他身上?
“殿下不放心去京里,去霍山王处如何?老王爷位高爵显,在皇上面前圣眷数十年如故,如老王爷一意斡旋此事,我理当对京里进言。”安平王说得情意还重,清源王也听得明白。
这里,不再是自己久呆之处。
“梆、梆、梆”,外面敲起三更鼓,北风吹得帐篷顶子发出响声。这风声提醒清源王,夜已深,外面露水想必是重的。
“既如此,我告辞,请王爷给军令,我这就离去!”清源王灰心丧气,眸子底处那一根深深的刺还扎在其中。
想当初,你为何不对我示警!
这深恨只能在心中,要是说出来,就是太幼稚。赵赦可以说,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明白,他事先,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赵星,”赵赦往外面喊人进来:“拿我令箭,送几个人出营。”清源王眼中有了泪,外面北风四起,主仆数人在荒郊中过夜,对于孤凄人,肯定是难熬的。
安平王,如此心狠!此时不走,又无奈何。
清源王出去后,赵赦来看真姐儿。这孩子淘气的,这是在自己军中,也不是以前手无缚鸡之力。
初一进来见到真姐儿受制于人,赵赦是吓了一跳。
大红锦帐中,真姐儿睡得甜甜。床旁紫檀木盆架旁,还有半木桶热水在。大铜盆里水犹温,旁边架子上,整齐搭着巾帛。
真姐儿面色如玉,半缩着身子正睡得好。
王爷在床沿上坐下,对着自己这个王位第一继承人就是一笑。给她掩一掩被角,未必一定要武功强,才可以治理封地。
强迫真姐儿一次过,赵赦变了心思,再没有强迫真姐儿成为战场上杀人如麻女战士的心。
这孩子海棠春睡犹香浓,还是香车宝马的好。
王爷并不就睡,出来等赵星回过话。坐到书案提笔写信,把晚上遇到清源王的事情写清楚,再加上一句,已往霍山王处去。
亲自看着信干,亲手打上火漆印封起,赵赦这才叹息一声。这次,是真的叹息。在赵赦这样世家子出身,又名利心强的人看来,清源王殿下,是走了一步错的棋。
这棋,就是有别人算计,也是殿下自己走出来的。没有人拖着他腿去宫中,白泌这样说,也是清源王自己太想得到皇位,太想压倒别人。
其中最关键的一着,就是清源王面对皇帝时,身边甲兵中有人大呼:“殿下快走!”任是谁听到,都会认为殿下有反心。
那两个大呼的人当场格杀,是当时就灭了口。
成大事者,多是狠心人。
第二天拔营,赵赦带着中军要在大雪封路以前,到达自己预定的地点。中军大旗竖起时,王位第一继承人真姐儿,当然是随着而去。
大雪难行前,又狠狠打了一仗,败军阿史德柔然逃往商王处,赵赦没有让人追击。雪,越下越大,信还是及时到来。
新年的第一天,真姐儿兴高采烈拆着信,不时欢快地道:“表哥,这是佑哥儿的信。”再拆一封:“这是佐哥儿的信。”
佐哥儿的信上,一个小手掌。外加佑哥儿的几句解释:“我和弟弟问母亲乖不乖,弟弟的小手印在这里。”
下面还有几句:“给弟弟印一手墨汁被祖母发现,不妙呀不妙。”
真姐儿笑得极开心,把儿子小手印送到唇边吻一吻,再拆下一封信。这一封信,让真姐儿看得凝神,起身把信送给赵赦,郑重地道:“展夫人来的信。”
上面写着:“……。王爷临敌中箭,命不久矣。请王爷相助暗兵,助小王爷拿下王位。”赵赦立即回信:“援兵立至!”
回信让赵星送走,赵赦喊真姐儿过来,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给她:“你又大了一岁。”这个红包可真不小,真姐儿双手接过,欢欢喜喜再给赵赦拜过年,回到自己书案前去拆大红包。
有金锭,也有赏人用的银制梅花小饼子,有龙涎香,也有玉佩。一枝上好的毫笔,还有一个小小玉砚台。
杂七杂八的,全是哄孩子的东西。
真姐儿玩了一会儿丢下来,正要继续拆信。赵赦喊她:“穿暖和些,随表哥去各军中看看。”
左翼右翼离得都不远,夫妻只带上一百人踏雪而出。雪地清冷中奔了一会儿,有老梅香彻心脾。
指着两边高丘,赵赦对真姐儿道:“这两边看似高处可设伏兵,其实只有一条山路下来,敌人或是用火攻,那就是瓮中烤肉了。”
真姐儿仰面看看高处积雪,说一声知道了,再随着赵赦飞马而去。
“这地利,是最要紧的。”赵赦又出来一句,真姐儿再应道:“是。”
雪地中,一百人拥着黄马和红马而去,只留下一行行马蹄印子。
商王宫中梅花也香,香浓梅花下的长廊里,成日有人来往而去,不是医生就是来看视的大臣。
房门外,也时时候着商王的四个儿子和姬妾。
这其中,商少阳格外的引人注目。这个离家一次再回来的小王爷,是人人都知道他得到安平王的大力援助。
对他看着的眼光,和平时一样,表面上是和气,眸子底是鄙视。
引狼入室,难道他不知道?自商少阳回来后,对于西北的一些物资关税,已经少了许多。而且是赵赦要什么,商少阳会给什么。
此时他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戎装手按宝剑,威风凛凛的在这里踱步。
北风打着卷儿从走廊外吹过,把阴冷昏暗的天气慢慢引来。商王一旦离世,这北风只怕要刮到人心里。
房门内出来一个医生,对众人看看,目光放在商少阳身上:“王爷请少阳公子进去。”商少阳不奇怪的哦一声,整衣甲理头盔。大家各种各样的眼光中,靴子底大步踏进去。
室中药香满屋,商王眼眶深陷,见儿子到近前来,他神思恍惚着喊了一声:“近前来。”商少阳的面庞更近,同时可以看清楚的,是他一直按在宝剑上的那只手。
手上戴着一枚镶宝石戒指,戒指套着的手指有力健壮,牢牢的不离开那宝剑。
“你,可以如愿了。”商王嗓音暗沉,又轻声道:“医生退下。”房中三个医生一起出来,在外面被人围住:“父亲如何?”
“王爷如何?”
“可曾说了什么?”
房中商王眼底里又有火焰燃烧,这火焰给了他精力,让他居然硬朗地手扶着枕头坐起来。商少阳吃了一惊,往后面退了两步,同时盘算着父亲要是好了,要是同自己算账……
不怕,在他伤重卧病时,自己已经得到军中近一半的兵权,再就是安平王的援兵,于数日前已经就位。当然这兵,是在展夫人手中调遣。
对着儿子吃惊后退,商王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看上去阴恻恻:“你不必怕,我已经写下遗书,把王位传给你。”
商少阳虽然半信半疑,还是这就拜倒:“多谢父亲。”商王嘿嘿笑,面上现出回光返照的红色。这回光返照,让他说话很流畅:“你是我商家的人,我死了以后,再没有人能牵制你。除了一个人,”
父子心中同时出现这个人,商少阳有些羞愧,低声道:“我心里明白。”商王目光凶狠:“你是我的儿子,你要牢记我们商家的人,是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是你忘了,我死以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重病后消瘦的商王,面上肌肤干得可见骷髅骨架,再有这凶狠相,又把商少阳吓退两步。在商王狠狠的瞪视下,商少阳保证:“我得王位,必不受制于人!”
“好,你要牢记……”商王现出微笑,灯尽油干的往后面倒去,一动不动面色红润歪在枕头上。
商少阳急忙上来大喊:“父亲,父亲!”这喊声传到房外,外面的人一拥而进,放声大哭来到床前。
验明商王是去世后,第三个小王爷立即拔剑:“大哥,你又逼死了父亲!”随着这喊声,外面哗哗啦啦跑来一队人,脚步声立正站稳,“呛啷”一声大响,是齐齐拔剑声。
“向少阳公子效忠,拥少阳公子即位!”
房中人全白了脸,商少阳狠狠看着这里所有人,冷冷道:“父亲是自己去的,他临终前传位于我,可请魏大人来,他是父亲重臣,问他有没有遗嘱。”
有遗嘱也好,没有遗嘱也好,商少阳即位已成定局。
魏大夫急急来到,双手高捧着遗嘱老远就喊:“遗嘱在此!”进来去看过商王,大哭三声过,开始宣读遗嘱。
“我袭王爵于先王,现传王爵于少阳。我商家血脉,从不受制人。纵有缘由,也当寻机解之。受制于人者,纵有千年铁门槛,死后列祖列宗之恶鬼,必阻于祭祀之外!”
商王用简短的话语,把他临终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话,又说了一遍。
商少阳即位,命举哀发丧。四周甲兵林立,小王爷完成即位仪式。商王府中白幔皑皑,一面悲泣声。
“请夫人来,请曾姨娘来。”商少阳这样吩咐过,自己去父亲灵前守灵痛哭。几个兄弟都在这里,见他痛哭好似孝子,心中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这个人,现在好似第二十五孝。
几个白衣白衫的女子进来,为首的一个人琼鼻珠眸,是展夫人。在展夫人身后的一个人,不着妆饰,眉眼儿精致。她一进来,这里所有人都骇然!
这是曾姨娘,就是小王爷为之私奔的那个舞娘小舞。
小舞在直瞪瞪全看着她的眼光中,不知所措。商少阳住了哭声起身,面如严霜吩咐展夫人:“给父亲守灵。”
跪着的人全让开,给新王妃让出她应该在的位置来。展夫人跪下后,商少阳再命小舞:“跪在夫人身后。”
“你!……。大哥,父亲灵前,怎么能有姨娘守灵!”与商少阳是一母同胞的商少刚不答应,他怒气冲冲地道:“父亲遗嘱中的话,你忘了不成!”
商少刚手指小舞大骂:“为了这个贱人,你才惹父亲生气,为了这个贱人,你才受制与人。”曾姨娘是安平王所赠,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展夫人跪在地上,安安分分的守她的灵。
“啪”一声脆响,商少阳重重给了商少刚一个巴掌,打得商少刚一个趔趄,手捂着面颊怒目时,商少阳冷冷的道:“五弟,我说话你听着!”再手指着展夫人身后,对小舞道:“你跪这里。”
小舞跪下来,商少阳跪到前面去继续大哭。商少刚紧紧绷着面庞,突然重重一跺脚,大步冲出去。
“少刚,”
“五公子,”
呼喊声中,商少阳的声音冷凝着出来:“让他去!”他面上的眼泪和声音听冷凝,震住守灵的人。
商王发丧是在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下葬过,对着暮色昏鸦,商少阳长长吁了一口气。以前再恨他,此时也是嘘唏。
这七七四十九天里,夫妻也是不能同房的。
从陵墓上回来,商少阳就理当回到王妃房中。展夫人笑容满面接了他,温言笑语道:“我以为你去曾姨娘房中?”
对着这个艳丽大方,得体知心的妻子,商少阳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从来是个不拈酸的贤惠人,我当然到你房中。先要谢的,就是你这个贤内助。”
这话听起来话里有话,展夫人只做不知。她微笑:“王爷说哪里话来,妾身为妻子,理当为王爷尽心。”
她聪明的,没有在此时提到安平王。
商少阳又笑得别有含意,舒心畅意地看着这间王府里最好的正房,道:“赵王爷那里,又有何话说?”
他问,展夫人才回话,梨花含笑道:“赵王爷说,如果三月里,王爷您的兵马按原定说的到地方,这是件都有利的大好事。”
“大好事?”商少阳眼中锋芒一闪,又笑得温和:“我先打他后打,主将人头我不取,留给他帐下的将军是吗?”
展夫人略停顿一下,晶莹玉润的眸子里泛光流彩,好似在打量商少阳这火气从哪里来?打量过,她笑得极恭敬:“这事儿,当然是王爷您拿主意,您要是不愿意,赵王爷也没有办法不是。”
她手抚在鬓发上,珠花颤巍巍下的手指透明一般,染上珠花光泽,也有商少阳映在珠花上的笑容。
新任商王依然是笑容多多,他伸出双手轻轻击了击。展夫人微错愕间,见房外进来一个披着风帽风衣,从头到脚都遮盖住的人。
她进来,不生疏的先关上门。风衣再露出一双柔美的双手,一寸一寸取下自己的风帽,面上笑容国色天香,这个人粗看起来,和展夫人极其相似。
展夫人还在笑:“王爷,这个长得和妾很相似?”她眼珠子一转,好似明珠落玉盘:“只是不知道她出去,是不是能瞒得了王爷的家臣?”
与此同时,那一个“展夫人”也眼珠子一转,声音宛转也有几分相似:“王爷,妾病了,病人嘛,都是有一些不同的。”
银铃似的笑声响起,商少阳和“展夫人”都看过来。展夫人笑过,淡淡道:“王爷,你还是对我不放心。”
“卧榻之边,怎么能放心!”商少阳走到书柜前去,双手移开书柜现在墙壁,再在墙壁拍打数下,墙壁应手而开,里面现出一条通道来。
随着通道现出的,还有阴冷的气息。
商少阳对妻子客气有礼:“夫人请进吧,你放心在这里面不会饿到你,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的。”
“是吗?要是有本书,就更好了。”展夫人含笑,还是她落落大方的姿势,慢慢步了进去。身后墙壁慢慢关上时,展夫人才露出恐慌,她双手本能的护住腹部,又随即放下双手,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再往前走去。
商少阳则微笑对“展夫人”道:“你病了,去床上养病吧。”他出门,头也不回的往小舞房中去。
让丫头们不要通报,商少阳带着促狭的笑意,悄悄进来。小舞睡在床上,正在长吁短叹。她心中所烦的,还是这些人全不待见自己。
自己上灵堂以儿媳之礼守灵,不光着公子们有意见,拥护商少阳的官员们,也是一天几个意见上来。
“哈,你在怪我不来是吗?”商少阳好似少年般,一跳进来。小舞“妈呀”一声,然后娇嗔着扑过来,用自己的拳头捶打着他,怪道:“你吓我,快把我吓死了。咦,你应该去王妃房中才合道理。”
小舞噘起嘴:“不然明天,又要有人对你说上半天。说你宠妾不好,什么都不好。”又一笑:“夫人是个贤惠人,她从来善待我,你呀,还是去吧。今天晚上,总要给她这个颜面。”
身子被商少阳拦腰抱起,商少阳笑道:“你话太多,”用自己的嘴堵上来,一直来到锦帐内。喘息着两个人分开,商少阳轻声问:“你在安平王那里,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小舞心一跳,把商少阳推开:“又来了,问过多少次,还要问。”
“小舞,如果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可以对我说,我不会怪你。”商少阳欺身又上来,把小舞紧紧压在身下面,含笑道:“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管什么人,也不能再让我们分开。”
小舞深深的叹气:“少阳,这日子不好。一堆人天天在耳朵边上说应该这样应该那样,我时常想起来以前,我跳舞对你看,不会有人对你说,这样不雅,以前多好。”
“你要跳舞,以后也还是我看。别人说,让他们说吧。官员们也是好心,他们防微杜渐,怕我昏庸。”商少阳在小舞身上捏两把,笑着问她:“以后只有你和我在,可好不好?”
然后很忧伤:“为什么你还没有孩子呢?”
小舞心里又一跳,掩饰道:“夫人不是也没有。”商少阳不置可否:“她呀,”想有就难了。商少阳抱着自己的初恋,想想数年后展夫人逝去,赵王爷他,会是什么表情?
一年就病逝太仓促,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商少阳即位后,第一个发难的人是赵赦。这并不是父亲临终遗嘱所致,而是小王爷早就有的心思。
到底出生于王侯家,一生受制于人,是商少阳不情愿的事情。而展夫人出身名门,进退大方,又聪明机智有后援,在官员们心中,地位已经不亚于商少阳。
有一些官员追随商少阳,就是展夫人所说服。好比真姐儿当政,官员们要不满一样。而一个得体出身好有后援的妻子,也可以让别人放心依附。
信鸽是依就的往来,尉迟英再一次把信送进大帐,真姐儿看过颦眉,走去对赵赦道:“展夫人十有八九,是出事了。表哥,你又料到了。”
这信中和平时一样,是展夫人的笔迹,信中意思也不差什么。只是以前约好的记号,并没有。
赵赦也把信举起来看看,信纸并没有透明处。
按照约定,展夫人的信依季节不同,会有针刺上不同花样。这花样也很好刺。不要太形像,春花图画上有四瓣的,从中心开始,再刺上四个花瓣中心点,这是春天的记号。到了夏天,水波起伏,刺点应该是一高一低的波浪形。
秋天菊花是卷曲的,刺点多散乱;冬天梅花五福,是有五个花瓣中心点。
这针眼儿就是被人看到,明白是暗号也连不成线。
现在这信笺上,只有字里行间。
“为情颠倒的人,不可靠。”赵赦这样说过,真姐儿要笑,虚心请教道:“为什么?”赵赦道:“男儿理当为功名,商少阳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舞妓。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放心!”
他起身负手踱步,自言自语道:“老子也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世人的眼光议论全不要了。这样的人,”安平王再一次摇头,这是傻子!
真姐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是展夫人变了心,我想不会。”赵赦道:“当然不会,就是她变心,信中会有改变才是。看这信,还是一如既往,只是暗记没有了。真姐儿,给那个舞妓去封信,让她弄明白这一切。”
“哦,”真姐儿好奇的不行,为什么小舞要听表哥的?写过信给赵赦看,把这疑问说出来:“表哥呃,小舞姑娘受了你什么恩惠?”
真姐儿鼻子微皱,眼睛眉毛里全是好奇心。这好奇心下面的眼神儿里,还是她惯有的一片澄净。
赵赦不忍心告诉她,只是微笑:“救命之恩,而且她对我发过毒誓,在不伤害她和商少阳的情况下,对我效忠。”
“佩服佩服,真姐儿佩服之极。”真姐儿知趣不再往下问,小舞从驿站里私自离开,肯定是在表哥控制下无疑。这种救命之恩,只怕是血淋淋的。
书案后的王爷又语重心长:“心慈手软可不好。”真姐儿默然垂手听着,眸子对着书案上深绿色的大玉瓶看去。
那里面,时时有一大捧山花。和血淋淋比起来,这山花更好看。
赵赦这一次也没有勉强,温和地道:“去看信,不要再呆站着。”真姐儿如卸重负,一面拆信一面想着,那些一上来就心狠手毒的人,应该全是有原因的吧?
“小舞姑娘,会成为王妃吗?”真姐儿又问起来。赵赦摇头:“不会。”出身决定命运,小舞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例子。
王爷看向摇头晃脑嘟嘴的真姐儿,她和真姐儿不一样。真姐儿是自己谨慎的接来,安置先生们教导。不仅仅是这样,宫中解开突厥使者刁难,军中敢捆监军,以至于为爱不成离家远去,这种种事情,不是教导而来,全是真姐儿自己的。
就像王爷的责任心,王爷的好不能抹杀一样,真姐儿一直把着自己生活,尽可能寻求平衡状态,也是不能抹杀的。
摇头晃脑又嘟嘴的真姐儿,是竭力把这件事的阴影从心中抹去。展夫人是展先生的族妹,小舞又是追随自由的一个另类。
这两个人真姐儿都不讨厌,原以为可以相安,不想出了这件事情。
四月里的一天,展夫人逃走了。商少阳得到消息后,亲自下去把秘室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他面色铁青,而且心中有恐惧。
赵赦知道这事,他不会善罢干休。
商少阳陷入深深的恐惧中,他初登王位,希望诸事待稳以后,再慢慢让展夫人病逝。在展夫人病逝前,他需要在安平王心中有正确的位置。一个让安平王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的位置。
而现在,要和安平王反目成仇。
半个月后,展夫人从家里来了一封信,信中道:“君虽不仁,妾不能无情。腹中已有胎动,想王爷必不稀罕。此子,妾留伴膝下,以慰寂寞。”
商少阳接信,又是当头一击。他把信撕得粉碎,大怒道:“她怎么会有孩子的?”展夫人素来贤惠,不和小舞争朝夕。仅有的一些夫妻同房的日子,是商少阳必须去的正日子。
她有了,而小舞还没有。商少阳冲到小舞房中,扶着她双肩催问:“你在安平王那里,可曾服过什么药?”
小舞慢慢滑下泪水:“药并没有服过,是真的。”商少阳把能想到的全问到。终于把小舞的话问出来。
商少阳是暴怒:“你有日子没有在安平王府上?你去了哪里?你这个傻瓜,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
“是王爷救了我,不然,我就不能再见到你。”小舞说出来,商少阳惊恐万状:“是你,是你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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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三章,夫妻立威
更新时间:2013-1-11 10:26:40 本章字数:18671
商少阳眼睛里要喷火,直视小舞的面庞:“我全是为你!你……不应该这样做!”他的表情吓到小舞,小舞怯生生:“不是我。”
小舞只是为展夫人传了一封信。
“你如实告诉我,那一年我去驿站接你,你不肯回来的后天,你在哪里,都遇到了什么人?”商少阳耐下性子,觉得这一段时间里最为可疑。
小舞眼中有了泪水,她怎么肯把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她从事舞妓生涯,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恶梦。
邪气的哈哈笑,满脸横肉的哈哈笑……。还有那粗硬的手指在身上乱模,这一切全不能说。
“小舞,你告诉我,我不会怪你。你这个傻瓜,你怎么会傻到离开驿站去别处?”商少阳打迭起柔情,用自己细长优美的手指抹去小舞面上的泪水。
小舞抓住这手指,怔怔看着它。少阳的手,细长带着健壮,因为习武指肚有茧子,又因为勤打磨保养得好,手心如白玉一般。
光是看着这手指在眼前,小舞就觉得很安全。对着商少阳端正关切的面容,小舞打定主意,安平王说得对,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出来。
离开驿站半年后,小舞一直以舞为生。她心受情伤,对什么人也看不上。每天疯狂的鼓声舞蹈中,拼命麻醉着自己。
美丽的女子,又无依靠和单身。有一个下雨的夜晚,几个地痞找上了她。小舞哭泣求饶呐喊,那一刻,她无比地思念商少阳。
官差到的时候,小舞姑娘正被奸污中。愤懑中,小舞报出安平王的名字,用破碎的衣衫掩住自己身子,在官差们鄙视的眼光中大声道:“我要见王爷,我认识安平王!”
这样的话,能对商少阳说吗?就没有安平王淡淡交待的几句:“小王爷喜欢你,我愿意给他这个人情照顾你。以前我就说过,你愿意到他身边我可以帮忙,你已失名节才来求我,要是以后他怪我,我里外不是人!”
小舞拜求,发了毒誓:“如我再到少阳身边,只要不是伤害少阳和我的事情,全听王爷的。”
商少阳还是温柔看着自己,小舞再想到他的谋士和他的官员们,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名节失了,他们会怎么说?
寒凛凛打了一个寒颤,小舞坚定又低声地道:“我离开驿站以后单独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太想你,又听说王爷生日要献舞,我想着你总要来,就报名到衙门里去习歌舞。”
“你这个傻瓜!”商少阳很是心疼,双手捧住小舞柔和的面庞:“你不应该走,赵王爷答应我,他会照顾你的!”接下来怒气勃发,商少阳腾地站起,面上闪现出寒光:“赵赦!他压根就没有尽心!”
小舞也跟着起来,双手搂住商少阳的手臂,恳求道:“这不怪我,是我自己跑走的。”商少阳冷笑,对着小舞定定道:“你要知道,追踪几个人的本事他没有,他还当什么王爷!”
新任的商王突然又疲惫了:“你单独过的那段时间,可曾乱用过什么?王妃有了,你却没有。”本能的,商少阳还是要喊妻子为王妃。
妻子虽然让他处处疑心,可已经是数年的夫妻,而且并肩数年。
小舞很是心虚:“也病过,也用过药,或许我不生吧。”
“怎么会!”商少阳断然否决,他从这里闻到浓浓的赵赦味道。只有安平王在的地方,商少阳心想,只闻就能闻出来。
他把小舞搂在怀中安慰:“会有的,以后我天天在你房里,我会有的。”这话反而让小舞又打一个寒噤,她急急道:“不!你,还是再寻两房人吧,你只往我房中来,别人又要说我专宠。以前,是有王妃在。”
商少阳重重拧起眉头:“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不要不承认,你心里没有这样的话!”小舞是何等天真烂漫的性格,憎的时候就憎,爱的时候就爱。
是几时,她也会说这样的话出来?
被逼问下,小舞痛苦地说出来:“是梁先生。”梁殊,是商少阳的谋臣。听到是他,商少阳无话可说,笑一笑道:“梁先生知我心思的人,他这样说应该不是有意的。”灵机一动想到离去的展夫人,商少阳忙道:“应该是王妃让他说的。王妃你知道是个女人,我平时除了正事处就冷落她,她心里总是有怨言的。”
对着商少阳这样的安慰话,小舞更觉得前路艰难:“少阳,王妃从来对我没有不客气过,她要有怨言不会这样对我。梁先生,是你最亲信的人,他跑来对我说,而且声明是他自己前来,与任何人无关。”
梁殊特地声明,不是为展王妃开脱,而是明白告诉小舞,商少阳不会同意他说这些话,但梁先生为商少阳而想,是要说一说。
古代管到君主后宅里去的人,不在少数。娶亲当娶谁?宠爱又是谁?都会有人来进言。
觉得这样的气氛太沉重,商少阳更笑一笑,给小舞扶一扶她头上有些歪斜的梅花簪子,自己坐下让小舞依在身边,抚着她的发丝慢慢道:“你不懂,安平王这个人你不懂,王妃你更不懂。”
提到展王妃,商少阳心中有些添堵。把妻子囚禁后,并打算让她数年去死,商少阳也曾扪心自问,这样做对与不对?
可是不这样做,就不能断了受制于赵赦。王位到手,无须盟友,烹走狗是历史上常事。这样想一想,商少阳才会心安。
可是没有想到她逃走,没有想到她竟然有了孩子。商少阳狠受打击的,是他以为妻子爱自己,会为自己而死去。
对着小舞清澈见底的眸子,商少阳想到妻子美丽妩媚的眸子,他摇一摇头,把小舞搂得更紧些。
不管是以前的爱恋,还是现在的此情此景中,商少阳都觉得小舞更单纯。
以前商少阳是深陷情爱,他喜欢的人是小舞。后来要谋王位,并肩的妻子十分出力,可是她每每的分析见解让商少阳惊心,这分析,是安平王的,还是她的?
要是妻子的见解,商少阳必除她不可!要是安平王的见解由妻子嘴里说出来,商少阳也必除内奸!
算来算去,展王妃在商少阳眼里,是难逃一死。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她会逃走。她会逃走也就罢了,没有想到她公然来信,痛责自己的不仁后,再对不仁为借口,早早声明孩子不会归还。
月儿一弯升在窗前,夜夜年年都相似。商少阳对着明月淡淡想着,那孩子,会是我的吗?等她生下来再说?不,不能,得除了她!
丢下小舞出来前面见人,喊来自己的心腹幕僚和手下。商少阳问道:“王妃的信你们都看了,她肯定不给孩子,也许她弄一个别人的孩子来说是我的。依我看,必除她!”
梁殊第一个不答应:“王爷新登王位就除功臣,而且还是灭妻,并无拿得出手的理由!再说展夫人是白石王处大家,白石王处已经来信责问,说我们不把他放在眼里。安平王还没有发难,也快了!”
他双手呈上一封公文:“刑部里新来的,正要呈给王爷。”
商少阳打开看,叹气道:“这打仗,没有人能比得上安平王。”京里由刑部发文,此仗进退,决策是京中,临场主将是安平王。
“这里还有一封信,”另外一个幕僚又呈上来,商少阳看过这才头痛。这是安平王处来的信,要新任的商王前往指定地点去军事会议。
梁殊忧心忡忡:“不去,是违命。去,是危险。王爷,您囚禁夫人,不应该自作主张,不与我们商议啊!”
幕僚们全是指责的神色,商少阳脸上一红无话可说。这妻子是自己随身带的,幕僚们是不了解这随身妻子时时是外人的感觉。
展王妃越是能干,商少阳心中就越是惧怕。他害怕的,当然是一生受制于赵赦。以为自己想得很周全,精心寻了两年才寻到一个和展王妃相似的人,又花了半年时间让她模仿。没有想到的是,迫不及待解开麻烦,却惹来一个大麻烦。
“这关白石王什么事儿?”商少阳不能说赵赦不好,只能怪白石王:“给他去信,给王妃寻个错处出来。她,独断专行,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梁殊不怕死的接上话:“王爷,得人心者才得天下。”商少阳觉得面上发烧很是难堪,沉默过扬一扬手中赵赦命他前去的信,道:“我自己去对他解释。”
“王爷不可前去,”幕僚中有人担心:“最近正打仗,路上遇到什么,都不好说。”商少阳垂下眼敛:“不去是违命,京里也不会放过。”
去,不敢;不去,明摆着找事情。
赵赦催逼很急,两天后又是一封信来,全是公文对仗格式,命按时到达,不可以耽误。耽误者,以军法从事!
这公文上注的有,呈霍山王处,白石王处,商王处,江阳王不在,由暂代的大臣顾希轼前往。下面还有一堆部落的名字,商少阳也没有细看。
他正心烦意乱,手边另有一封信,是展氏族长给他的信,信中给商少阳的罪名是宠妾灭妻,怒火可见信上。
还有不少奏呈,是见过展王妃的官员们上书,把所有罪名全怪在小舞身上。
“专房专宠尚不知足,逼走王妃罪当该死!”商王的封地上,也有一些如韦大人、邹老三之类的世家权臣,他们也敢对着新上任的王爷指手划脚。
在这样的奏呈后面,是说王妃被逼离去,请王爷另立名门。商少阳婚于展氏大家,没有人说什么。现在展王妃眼见得是和王爷决裂,有女儿的人家又蠢蠢欲动。
他们蠢蠢欲动以前,当然是先用逼走王妃之名,要把小舞算计了。
名贵的黄花梨木书案后,商少阳陷入沉思。赶走展王妃的他,此时想的第一个想法,这要是安平王,他会怎么做?
不得不说,有时候安平王处事上,不仅有铁腕,也有智谋。
他在封地上让王妃上殿,经过这几个月,多多少少还是传到别人耳朵里一些。这个在别人眼里,尤其是在新任商王看起来,是赵赦的铁腕。
安平王宠爱自己的王妃,所以愿意让她上殿去风光风光。商少阳心想,自己宠爱小舞,却一直受人阻挠。
商少阳撮着嘴眼神儿专注于书案上的白玉香炉,要是赵赦,他肯定是不服输的。赵赦服输,背地里不得不亲自出马,一家一家走访各世家,或震或哄或开导的事儿,商少阳他还不知道。
烦恼好几天,商少阳不得不前行安平王指定的地方去会议。他不敢不去,不能给安平王正大光明寻隙自己的机会。
成行那天,梁殊看到小舞的马驾也去时,他在马上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往情深放在平民身上,是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放在君主身上,很少有人夸奖是美德。
又是初夏季节,百花遍地开,阳光明媚和风送暖。中午热的人受不了,夜里又开始冷。早晚,却是怡人的。
小舞在马车里愁眉,光她路上听到的,谋士们对商少阳说请展王妃回来的话就不止一次。请展王妃回来,小舞不担心自己。只是这些话背后的暗指,矛头还是对着她。
窗外直到天际线,是一片喜人的绿色。看着这绿色的小舞心里,却是一片冬天冰寒。
马车门打开,商少阳坐起来:“这风景不错,比王府里堆砌出来的要好看。”辽阔土地带来的心中宽敞感,远非家里可比。
“王妃也在吗?”小舞这样问出来,商少阳含笑:“在的,你有话对她说?”小舞微耸眉尖笑一笑:“我记得她心地特别的好。”商少阳再笑着道:“你去了多陪陪她。”
柔媚眼眸对上商少阳坚毅的黑眸,两个人都有会意,小舞在心里长长的吁一口气,盼着见到沈王妃时能有些主意。
她倚在商少阳身上,又一次问道:“她果然在带兵?”商少阳思绪也跑到十万八千里远,轻轻抚着小舞的秀发道:“消息是这样说的。”
“可几年前我见她,她还不会功夫。”小舞有些怔忡,天下之大,像是好事儿都奔着沈王妃去。
商少阳淡淡道:“花上几年功夫,是可以学出来的。”小舞扯住商少阳袖子:“要是你也给我请个先生?梁殊先生他……。”
无奈的商王强打笑容,他不是不想这样做,只是无人肯当小舞的先生。以前商少阳只认为,阻拦自己和小舞的是父亲。
父亲去世后,他才弄明白,除了父亲,还有想打他亲事主意的人,还有就是道学先生们,他们可以接受展王妃,却不可以接受小舞。
或者说,他们可以接受一个平民女子,也不能接受一个舞妓。
梁殊先生不仅不答应罢了,他还痛斥过两个阿谀奉承的人,这两个人有想法为巴结商少阳而巴结小舞。
马车里两个人各自心事,眉间都是若有所思的恍惚。
天空碧蓝而少云,不时,也会有大雨倾盆而下。雨停时,天边可见彩虹一弯,七彩闪烁艳丽不可方物。
商少阳在马上问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听到回答后,他放下心。在他身边的梁殊也松一口气:“咱们是按日子到来。”
天边出现黑压压的帐篷时,梁殊再提醒商少阳:“安平王如今权势薰天,王爷,凡事你要三思。如王爷责怪展王妃一事,王爷可以说已经去信相请。”
“是啊,王妃和我一时口角,居然请也不来。”商少阳微笑这样说。他让人去请展王妃回来,同时派去的还有杀手。
一个移动的黑影渐入眼帘,再近时,是一队杀气腾腾的士兵。可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那杀气离得老远,就迎面慑人。
“我家王爷命我来迎接商王爷!”离得老远,先有回话声出来。商少阳装出满面欢喜,拍马上前大呼道:“左将军,别来无恙!”
左俊杰哈哈大笑,也打马上前,与商少阳相近时,马上抱拳满面笑容:“王爷王妃去巡视,要下午才回。说商王爷指不定今天会到,让末将前来迎接。”
安平王不在,商少阳心里格登一下,他早来一天,是想抽时间单独和赵赦解释一下。夫妻不和,夫妻口角,自己又纳新人展王妃嫉妒而回,他想了一堆的理由。
夫妻之间的矛盾,随手就可以抓一个出来。
不想,安平王不在。
小舞在马车里也听到,说王妃也不在。
商少阳不动声色,没有把失望摆在脸上。回身对梁殊笑一笑,那意思,咱们得作好准备。指不定大家会议时,当着人安平王就要发难。
左俊杰伴着行来,告诉商少阳:“王爷到的不是最早的,章古和扎那前两天就到了,扎那,就是格木顿的儿子,这两年没见,我看他比他老子强。”
“霍山王呢?”商少阳不相信霍山王也会这么老实前来。左俊杰哈哈大笑:“霍山王倒还没有到。”
商少阳微微一笑,再来观看就要到眼前的大营。
中军十万,绵延数里。这场仗不是肉博战,中军几乎没怎么上过战场。除了将军们有时候会替换一下前面杀得苦的人以处,基本上中军一直在后面。
光鲜亮丽的士兵在营门口,营门上升起数面旗帜。有诸将军的,也有赵赦的。在赵赦大旗旁边,还有一面仅次于赵赦大旗的旗帜,上面大书一个字“沈”。
见商少阳一行人全盯着看,左俊杰又哈哈道:“这是沈王妃,王妃管着王爷的中军,我老左,如今是听王妃调遣。”
“略有耳闻,”这是商少阳正要打听的事情,他随行给真姐儿带来不少珠宝,指望真姐儿能斡旋展王妃离开的事情。
商王眉头微挑:“我记得王妃是不会功夫的?”左俊杰当然不肯一下子就告诉他,只是道:“王爷说不会功夫也没什么。三国里诸葛亮,就是坐轮椅的。还有孙膑,也是不能打仗的人。”
“王爷说得很是,运筹帷幄是不需要会功夫。”商少阳也放声大笑:“好!”
这话还真的很会说,而且也有道理。
帐篷里事先搭好,商少阳进来先见的是小舞,认真交待她:“王妃一来,你就去拜见她,我们要会议,指不定一晚上不回来,这个空当儿,你可以好好同王妃说话。对她说,让她帮忙请展王妃回来,再告诉她展王妃不肯回来的事情。”
外面又有礼炮声响,商少阳侧耳听着:“一、二……”霍山王到了,这迎接的礼炮声比自己来时要多。
整衣袍赶快出来,见到霍山王也同他说一说的心思,商少阳也有。
梁殊跟在他身后出来,见将军宋廉陪着一行人马过来。马上的人,是霍山王世子。商少阳哑然,安平王调度,霍山王肯定不会来捧他这个场面。
世子边行边道:“父亲长了火疮来不了,命我前来。”见到商少阳出来,世子下马来行礼,又见扎那从帐篷里出来,对他也很客气:“你先我一步到了。”
扎那是和章古从帐篷里一起出来,可见两个人刚才在谈话,他对世子弯腰行礼:“你我不同路,我路近,就先到了。”
“是啊,你到成近的了,”世子扫视军营过,对宋廉道:“这地方好,不湿不潮,比我扎营的地方好多了。有热水没有,我得好好洗一洗。路上赶日子又遇到雨,战甲里虮子只多不少。”
他声明要去洗澡,眼前没有心思和谁说话。
大家各自回到帐篷中,安平王此时还没有到。
让别人按时到的赵赦,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军法从事晚到的人,肯定是从不到他头上。
当天晚上,左俊杰和将军们招待来的人。世子吃过饭回来,在帐篷里跳脚骂了两句:“他明天再让老子等,老子要往京里告他的状。”
这话也只能骂骂罢了。
当兵的起来都早,一早出操的时候,客人们全起来。安平王素能打仗,窥视他的兵营这是一个好机会。
正在看时,见一队快马跑得汗水淋漓,进来就直奔校场高台下,为首的人跳下马,大步“腾腾”响跑上高台。
“二、三……”操练声中,这一队人格外显眼。世子眯着眼睛笑:“难道有仗打?也让我亲眼瞧瞧安平王打仗才好。”
见左俊杰大步站起,吩咐几句话下来。几个亲兵立即散开各自去传话:“王爷到了。”世子还懒洋洋:“到了就到了呗,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说是这样说,见别人都起身去迎,世子也跟着起来,最后一个上马随着出去迎接赵赦。
到了营门外,一片空旷。看来看去,看不到安平王的影子。日头再高升,虽然还是清晨,但这是夏天。
草上的露水很快被晒干,花朵儿也张开容颜,五颜六色妆点这美丽嫩绿的大草原。
等得人不耐烦也罢了,主要是太热了。夏天再一身战甲捂着,汗水能从额头上面出来还算好的,背上一时出不来的热汗,只是蒸得人火气上升。
霍山王世子看看赵赦的将军们,是端坐马上一丝不苟,看看商王和代理江阳王的顾希轼等人,也是全神贯注在候着。
娘的,摆什么架子。霍山王世子在心里这样骂着,觉得心里火气才好些。注意到霍山王世子不悦的商少阳是面无表情,其实在他心里,倒希望霍山王世子能发作一下。
又等了一刻钟,才见到旌旗招展,安平王的大驾这才到来。
众人不由得屏气凝神,感受到还没有到面前,威压随着日头、随着清风,先一步过来。中军帐篷已经扎得绵延数里,眼前黑压压的,又是漫山遍野的士兵过来。
左俊杰对客人道一声:“各位请稍候,容我等前去迎接。”章古肯定要去迎接,扎那也去了,带着同来的部落头人跟在后面过去。
商少阳当然也去,代理江阳王的顾希轼理当也去,他们的官阶远比安平王小。霍山王世子在心里骂骂咧咧,父亲霍山王不肯来,接到信后骂了两天,骂赵赦摆架子,当上主将后就要显显威风。
世子前来,是必须有人来,再就是想想安平王打仗和安平王的精兵。他还没有看清楚,先看到的,是安平王的架子。
嘴里也小声骂着,霍山王世子也只能跟上去。
有不少部落头人还没有见过赵赦,代理江阳王的顾希轼也是头一回见。大家睁大眼睛看,见士兵雄纠纠气昂昂,都是如狼似虎兵。
到近前时,前排士兵往两边分开,现出中间簇拥着的王爷来。
赵赦身穿金甲,头戴银盔,面容俊朗,两道浓眉下的眼眸是犀利黝黑。安平王,让人观之忘俗。
世子只看别的,他忍不住笑问左俊杰:“将军,王爷几时喜欢用女兵?”在安平王身后的红衣女兵,看上去个个美貌。
难道?霍山王世子乐不可支。这真是一个晚上一个,也换不过来。不想安平王,在军中也这样的乐呵。
左俊杰一句话当头泼下来:“这是王妃的亲兵。”
安平王身后,走的是沈王妃。她也是桃花马,是她一身亮丽的宝石战甲。世子才为女兵们乱想过,又为真姐儿一身宝石瞠目结舌。
这是京里赛衣服会吗?这全身上下一堆宝石的衣服,也可以上战场?霍山王世子徐徐吐一口长气,这哪是盔甲,这分明是炫耀!
最后才到的安平王点一点头:“你们都来了。”就这一句话后,示意大家进营。进来先不进帐篷,校场上习练还没有完,安平王径直来到校场上,登上高台观看习练。
将军们分明请客人们再各自入刚才坐的高台上,大家眼睛看着校场中,红衣红甲簇拥着夺目的宝石战甲王妃,也入了校场中各自站定。
正回身交待人,告诉小舞去给王妃请安的商少阳愕然,霍山王世子是大乐。客人们目不转睛盯着出操的沈王妃。
“这一招一式,还挺像一回事。”世子这样说了一句,陪他的左俊杰压低声音道:“我们王爷是军法治家,王妃也是王爷的兵。”
霍山王世子渐笑不下去,他想到的是安平王妃的出身,人人不看好的安平王妃此时在霍山王世子眼里,也不再是一个柔弱女子。
客人们的眼睛全被吸引,他们也想不起来安平王晚到摆气势,来到后自己要练兵,就让客人们也陪着。
结束以后,一行人来到赵赦的大帐中。分宾主坐下,真姐儿也在其中。赵赦目视众人,朗朗道:“本王受王命调度,请各位来,先约定军规,再定战策。既定军规,当然是大家都要在。”侧过面庞问左俊杰:“有哪些人没有来!”
安平王隐然有了怒气!
左俊杰点了点人,其实哪些人没有来他心中一本清帐。这中间,易宗泽是刚才随着赵赦而来,别的人,一些部落的首领没有到来。
听过回话,赵赦面色一沉:“本王受命于皇上,藐视本王就是藐视皇上。”世子心里明白,他今天的重点,就在于这一句“藐视本王就是藐视皇上”这句话上。
安平王封王十数年后,今天是大张旗鼓的给自己立威。
“历来我们只守不攻的多,仗,是在自己家门前打,远击,以前打得少。今天请各位来,也请诸位草原上的部落首领们来,是商讨一下败兵如何溃击。”赵赦冷笑一下:“我知道有些人,是暗中和突厥勾结的。物品交换,盐巴丝绸铁器是同汉人交换,到打起仗来,居然打汉人,这样的事情,本王今天一直看在眼里。”
手掌重重在桌子上一击,赵赦大怒道:“从今天开始,再有这样的事情,本王决不允许!”他寒沁心脾的黑眸再看众人,淡淡道:“可有人要说什么?”
帐篷里面的人没有说话,帐篷外面有人回话:“回王爷,白石王处的拓跋昊到了。”赵赦怒发冲冠:“为何到的这么晚?”
易宗泽稳坐不说话,外面的人上马来到营门口。大营外拓跋昊正等得不耐烦:“不让我们进,我们不进了。”
见一乘马来,马上人大声呼问:“王爷问,为何晚到!”拓跋昊从脑门子迸出火星来,大骂道:“我们不进了!”
转身带着人要走,只听脚步声响,刀剑出鞘,营门口的士兵立即把他们围住。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还在大声道:“第三队整队,第四队上马!”
眼前就要不妙,拓跋昊在心里暗骂易宗泽,是他花言巧语说什么来到有好处,安平王顾念往日平敌功劳,会给个汉人的官职当当。
一直很想在白石王封地上有个汉人官职的拓跋昊被说动,这才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见不太妙,粗横的面庞上虽然没有笑,也停下脚步,大声道:“我知道得晚,所以来晚了。”
马上问话的兵拨马去回话,再出来时易宗泽同着一起过来。拓跋昊见到易宗泽是大喜,易宗泽还是板着脸:“拓跋将军,王爷问你藐视他是何罪?”
“是你让我来的,你如今这样对我!”见到易宗泽在,拓跋昊害怕的心去了一多半。见易宗泽还敢板着脸对自己,他再忍不住大骂:“不是你三请四请,我才不来。汉人打仗,与我们何干!”
易宗泽对着这个一脸蛮横的夷人,往日仇恨涌上心头。父亲把娇生惯养的长姐许给他,他不思回报,反而虐待。易世子面上狞笑上来:“果然与你无干?”
“与我无干!”拓跋昊是横习惯的人,易宗泽是平时和气习惯的人。此时他狰狞,拓跋昊才不放在眼里。
总是你姐夫,你不说在安平王面前周旋,反而出来责问!
狞笑加深,易宗泽大喝一声:“藐视王命如同造反,王爷有命,格杀勿论!”
雪亮乱刀斩下,就在这大营门口,拓跋昊和他带来的人全数被格杀。士兵们收拾残肢下去,易宗泽对着这血染营门冷笑一下,心头一个烦人,从此去了。
大步进来不忘吩咐随从:“快回去,见郡主回家没有,如果没有,就说父亲接郡主,把云阳郡主接回家中。”安排过这事后,易宗泽抿紧薄薄的嘴唇,在日头和风中理一理身上战甲,细长优美的手指把战盔下的发丝抚顺,重新换上一脸笑容回去见赵赦复命。
“回王爷,拓跋昊藐视王命,所带三十二人已尽数格杀!”易世子轻松自如的回过话,帐篷里的人全数吃了一惊。
不吃惊的,是赵赦和真姐儿。安平王带着不依不饶,再问左俊杰:“还有哪些人没有来?”左俊杰报上来以后,赵赦冷笑:“哪一位将军愿意为本王擒来!”
“回表哥,我愿意去。”真姐儿站起身,宝石又闪得帐篷里人眼睛晃,她欠欠身子,美丽的面庞上全是毅然:“请表哥让我去。”
赵赦微微含笑:“好,这西方岱钦,吉达加起来是八千人,你和左将军带五千人去;北方苏日格……”宋廉抢先站起来:“末将愿去!”
安平王在帐篷里发兵,他先要收拾的,是不服自己的人。这些人世居草原,不可能个个都收伏,不过大战在即血洗一场,让他们不敢过多相助突厥人,是赵赦和将军们商议过的后果。
这也是王妃真姐儿,树立自己威信的时候。
下午点兵过,三骑人马出大营。小舞只来得及看一眼王妃的桃花马,就只见到一队一队兵出去。
去打仗?居然是真的。小舞这投奔自由的人想到去打仗,还是不无担心。她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只是见不到真姐儿去说。
草原茫茫往西而行,真姐儿在路上问左俊杰:“岱钦和吉达各有什么特点?”左俊杰道:“岱钦是个多疑的人,吉达却是一个豪爽人。他们两个人是表兄弟,向来是互相倚仗。”
马蹄下野花被踩得稀烂,真姐儿小心把着马缰尽量不去踩花,又看到嫩草要被踩烂。她微微一笑,这样的境地是顾左顾不了右的。
再问左俊杰:“他们和突厥人勾结?”左俊杰道:“不是完全勾结,就是见财要起意。而且他们自由自在,不愿意受人约束。再说这一块儿不在疆域内,他们不习帐,是常有的事情。”
行上三天才到地方,这三天里,真姐儿也把话问得一清二楚。
到了目的地,是几座山丘侧一望无际大草原。左俊杰对王妃道:“他们守着这里,打不过就进山,不过他们世代在这里居住,不像别的游牧民族英雄常年更换地方。”
“为什么?”真姐儿问出来,左俊杰也不知道了:“这个,末将也不清楚。”这里离赵赦的地方本远,有些内幕以前没有打听过。所知道的事情,是为打仗要经过他们的地方,匆匆而打听的。
真姐儿还是夸奖了左俊杰:“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了不起。不过左将军,请你再派人去弄明白,他们久居这里,肯定是有原因。要么是水草肥美,要么是……”王妃抿一抿嘴唇:“这里有金矿或是盐湖。”
左俊杰眼睛一亮:“是的,这里一定有好东西。”他带的有蒙古人,这就喊过来问:“平时他们部落里出来换东西,经常换的有哪些?”得到的回答是:“很少换盐巴。”
左将军眯着眼睛笑,真姐儿也笑眯眯。
帐篷扎好后,真姐儿再喊来左俊杰,只单独见他一个人,问道:“表哥让将军跟我来,肯定是有什么好建议?”
左俊杰展开手绘的这一处地图,对王妃滔滔不绝:“此处可以攻,此处可以守,此处可以放开生路,此处可以……。”
“这一场仗打下来,又要死不少人,流不少血。”真姐儿只是怅然,流血杀人她不喜欢。左俊杰愣了愣,小心道:“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王爷让随王妃来,就是要保王妃这一仗,当着客人的面,是大胜才是。
真姐儿取过手绘的地图来,仔细看过,对着左俊杰说了一番话。左俊杰先是愕然,再是惊奇,最后是十分佩服地扑通拜倒:“王妃妙计,末将不及。”
“你起来,这是我的主意,还要左将军多多指点才行。”真姐儿得到左俊杰的认可,弯弯眉梢处也全是笑意。
两个人在帐篷里一直商议到晚上,当晚挑灯又挑选人选,直忙到深夜才出帐篷。
这一支队伍来到,早就惊动岱钦和吉达。他们两个人不住在一处,不过是一天一通讯。真姐儿和左俊杰挑灯夜议时,岱钦也在帐篷里深思:“他们来的人也不多,不想安平王是个很较真的人。”
“实在不行,咱们就上山去。”岱钦的长子格根夫这样说。格根夫和父亲长得很相似,遗传了他两道丛生乱蓬蓬的长眉。
这一对父子,全是疑心病重的人。
这一夜安然渡过,第二天严加防守也没有什么。岱钦更是怀疑:“汉人多诡计,一定是有什么诡计。”
让人去吉达处问信,见吉达处派人过来:“来的是汉人的美貌王妃,还有一员上将姓左。他们带来奇异珠宝,说吉达头人是难得的英雄,为人豪爽,是个汉子。请他相助打仗,吉达头人收了珠宝,让我来这里问岱钦头人是怎么回话的?”
岱钦听过大怒,他这里一点儿信息也没有,吉达那里倒收了奇异珠宝。再听到说吉达的话,岱钦是不喜欢。
他虽然疑心,不会这样就被挑拨,让他说汉人没有吹捧自己,又心里十分不愿。只含糊道:“我们不服汉人管,偶然换些东西就行。安平王让我们去,我们不必服他。章古是个贼,丢了自己脸面听汉人的,又来偷我们的脸面。告诉吉达头人,这珠宝应该不怀好意。”
报信的人回去告诉吉达,吉达正在把玩几件奇异珠宝。真姐儿是来打仗不是来送礼的,她随身没有礼物,只把自己首饰送了几件过来。
王妃的珠宝,是件件都不差。
吉达是个识货的人,正把玩得爱不释手。听人回话:“岱钦头人说,只怕是离间计。”豪爽的吉达哈哈笑着:“她愿意送,我就收。多些钱财,不是坏事。”
第二天,美貌的王妃又命人送来珠宝,对吉达又是一通吹捧。这一次吉达留了心,因为他知道岱钦是个疑心重的人。见岱钦处又有人来传话,吉达很郑重地回话:“请告诉我的表兄,他肯听汉人的,我才会听汉人的。”
这话,又对着真姐儿来的人也说了一遍。
得到这话的真姐儿又停了一天,这才派人来见岱钦。来的人是赵星。他态度十分傲慢,只在营地前停下来大声传话:“王妃说头人不去,王爷大怒要发兵来打,是王妃拼命劝住,王爷才答应王妃带一队人来和头人交涉。王妃说请头人为全族的人想一想,这里是你们世代久居的地方,要是离去,是头人害了全族的人。突厥人以前也袭扰各部,近几年对你们好,是希望你们能收留他们的败兵,给他们食物和马匹。为你的族人想一想,你们离汉人近,还是离突厥人近?”
岱钦在帐篷里等着,心想着吉达这样回汉人话,汉人理当带上更多的珠宝来和自己商谈才是。不想等来等去,等到这些话。
他当即大怒命人:“杀了来人!”赵星一见营地中骚动,带着人就回来。真姐儿夸了他,命人再去见吉达:“你的表兄态度无理,我们的人不敢去帐篷里商议。如果再这样,我们将回禀王爷,请王爷十万大军过来剿灭。”
这话回过后,真姐儿命人阻拦住两个部落之间通消息,等到吉达的人翻山越岭过了两天赶到后,岱钦又被气了两天,收拾营地开始上山。
山下的人不攻山,只烧山。烧已前再大声让人用蒙古话来喊:“安平王诚信仁义,不是想和你们作对,只是想让你们在打仗时两不相助就行。你们的头人岱钦是个孬种软蛋,不管你们的死活。安平王十分生气,岱钦头人要是再不下山商议,安平王大军到来,女人孩子全杀光!”
喊过以后不管山上有没有回话,就开始放火烧山。
这山丘有数个,不是太大也不是太小,一时之间是烧不了多少。山下这群人很有耐性,第二天接着再烧。那劲头儿,是大有按上一年来烧的架势。
天色灰蒙蒙下,岱钦盯着山下浓烟不放。依他自己来看,安平王是为着他的面子,为着自己没有应召。
可是为什么要他一喊自己就去呢?看这个样子,也可以当游牧民族,不过离开这水草丰美的地方带着全族人当游牧民族,岱钦觉得是自己无能。
“父亲,让我带人去打一仗吧,他们人还不多,俘虏安平王的老婆,等他大军来到时,也可以和他谈谈条件。”格根夫早就怒气难耐,牙咬得格格响。
岱钦只是冷笑:“吉达居然不来救我,让人传信给他,两下里包抄,先打赢这一仗咱们再走。”
吉达那里,正在和左俊杰争吵。左俊杰粗皮硬肉,黑铁塔似亮开嗓门儿:“我们先行人不多,是王妃说久闻吉达头人是个明白人,先来劝劝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王爷大军一到,你们能跑多远?你表兄不识实务,你应该好好劝劝他才是!”
岱钦又等了两天,才见到吉达的人过来:“吉达头人说,请头人考虑一下,不就是去一趟。前天为着把您围起来,吉达头人带着人准备来救,汉人将军说大家比试一场,比得过就放吉达头人过来。结果,是个平手。”
“我在这里每一天都难过,吉达在那里磨蹭什么!”岱钦暴跳如雷,把来人骂了一通。来人回去告诉吉达:“岱钦头人说如果安平王真的大军到来,也算是他来迎接,再去不迟。”
赵赦在军中每天和客人们将军们会议,每天也听战情回报,客人们更感兴趣的,是王妃打的这一处。
去别处的将军们都已经回来,带着俘虏或是人头来呈上。只有真姐儿那里还是没有回话,赵赦心中暗暗着急,晚上独自喊回来传话的人问一问,说王妃一兵没有动,又说王妃让王爷静候佳音。
赵赦皱眉,让人离去,负手独自在帐篷里想了又想,是想不通真姐儿不能也罢了,不是还有左俊杰在,他怎么了?
到第十天头上,正在帐篷里议事。外面有人回:“赵星回来了。”赵赦大喜,不管真姐儿是胜是败,总得给表哥一个回信吧。让赵星进来,见他神采奕奕,跪下道:“王妃说,临走时,王爷说去观战,请王爷去吧。”
赵赦还是不明白,不过有消息他很喜欢。他本来想的就是真姐儿最后大胜时,带着客人们前去观战。当下命拔营,再把赵星喊过来问,赵星只是回道:“王爷到了,就明白了。”
赵赦大军到来时,真姐儿算着日子,亲自穿上战甲走到山下,大声对山下喊话:“我为汉蒙和好已尽全力,头人你再知迷不误,王爷和霍山王、商王、江阳王及诸部落,一起来攻打你们!”
两天以后,安平王的大旗出现在远方,同来的旗帜还有霍山王、商王等人的。沈王妃说的,是一个字也不错。
士兵们开始安营扎寨,左俊杰陪着不得不屈就的岱钦来见赵赦,真姐儿后行一步,命人和岱钦的人一起,去请吉达前来。
营门前两排士兵风中直立,岱钦沮丧,他没有料到的是安平王、霍山王等人合兵来了。以前霍山王也曾想招他过去谈话,也想找一个如章古一样的人。
因为章古太有名,所以别的人对于汉人来召,全是持排斥态度。眼下人到了家门前,经过这些天心理战术攻击的岱钦只能就范。
如果不就范,他就只能全族去当游牧民族,如果他是居无定所,不时移动的游牧民族,赵赦也用不着担心他会救援突厥人。
那样就大家都不好找到他们,想要救援的时候也未必找得到在哪里。
安平王既然这样大费周折,看来这仗不是打半年数个月。岱钦抱着这样的思绪,进到赵赦的帐篷里。
吉达也很快到来,赵赦对他们没有严厉斥责,听到真姐儿此次全过程的安平王,迅速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一个攻心。
这些人的硬刺,多多少少被真姐儿去了不少,此时或打或罚,只会让他们更反感。
帐篷里一片赞扬声:“一兵未伤,王妃有能耐!”说白了,是场攻心的诡计。
多疑的人和豪爽的人,是各自有心思。
半个时辰后,帐篷外才有人回话:“王妃回营。”赵赦满面笑容:“请她快来。”大家的眼光之中,真姐儿含笑入帐篷,在她身后跟着岱钦和吉达部落里的几个长者,是笑得咧着嘴对各自头人说话。
“王妃送了好些伤药,又让医生给生病的孩子们看病。”草原上也产草药,不过全面的草药和精湛的医术,汉人一直是领先的。
最后进来的是左俊杰,他满面春风进来交令:“回王爷,这一仗全是王妃智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赦笑得合不拢嘴,要说他死板着脸倒常见,笑得合不拢嘴,可谓是千古奇观。
霍山王世子认真想一想,这诡计玩得不错,最后借用的是王爷的声势,虽然取巧,虽然没有雷霆声威,也是相当值得赞扬的一仗。
安平王的大军开到,会有人望风而逃,而望风而降的人就不会多。不打就降,不是窝囊。这里面的一些小心思全是安平王妃化解,才有望风而伏的事情在。
对着笑吟吟坐在那里的真姐儿看一眼,霍山王世子知道她以前就是一个美人儿,这一次更觉得她仪华万端,只能仰视。
唉,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想是个女人用出来。
女人在灵感和机敏上,其实天生比男人要多些。
帐篷里章古、部落头人在和岱钦、吉达述旧,将军们在听左俊杰眉飞色舞说这一次一兵没有伤,客人们也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议论着。
这其中,商少阳很是震慑。安平王在大战前招诸人来会议,不惜工本的把这些草原上散居的人弄来,不仅是他战前安抚,而且是他为自己铁骑扬名立威的一出子。
这一出子,他做得成功,而且因为安平王妃的智慧,不伤一兵拿下两个部落,以后安平王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
新任商王就只能忧愁了,赵赦越来越壮大,商少阳心中只有害怕的。他这些日子里一直试图和赵赦说一说展王妃的事,赵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单独说话。
和众人一起见面时,是一样的对待,私下里,赵赦见过霍山王世子,见过别人,独没有见过商少阳。
让他心里好好想想去,这心理煎熬,是必须有的一仗。就像真姐儿打这不伤一人的战役一样,心理战术是不可以缺少的。
书案轻轻叩响,赵辰上前两步大声道:“安静!王爷有话说。”帐篷里安静下来,赵赦先命真姐儿:“今天歇着吧。”
真姐儿行礼,在众人眼光下走出帐篷。大帐之内有内帐,这内帐另外有门,里面碧花和红娟备好热水,服侍王妃洗浴。
洗过正坐着梳理湿淋淋的长发,有人回话:“商王爷处曾姨娘来拜。”真姐儿知道是小舞,道:“请她进来。”
小舞进来,王妃身前雪白的长长衣裙,身后是丫头用干巾帛给她擦着长发。真姐儿解释一下:“我也想见你,请你不要怪我衣着不整齐。”
“我也想见王妃,王妃肯见我就是给我体面。”小舞说过,真姐儿莞尔,岁月是把催人的刀,小舞也有些改变。
旁边盆中有水,小舞去洗过手,道:“我来为王妃擦拭。”真姐儿对身后红绢道:“你出去吧。”并不让小舞动手:“你坐,我自己梳理一下就行了。”
黑发如瀑布披散在真姐儿肩头,对着王妃柔弱的肩头,小舞羡慕地道:“要不是我在这里听说过,别处见到,怎么会相信王妃也能打仗?”
“你呢,最近好不好?”真姐儿是这样说。话题一下了转为正题,小舞先看地上,再不安地道:“王妃和王爷生气回了娘家,我来想请王妃您帮着劝劝。”
真姐儿眉间闪过一抹狐疑:“你应该劝劝才是。”小舞更是不安,真姐儿淡淡再说一句:“也是,男人们做什么,不是女人们可以左右的。”
小舞大喜:“是!”这一个字说过,眼底又重聚不安,停上一停,又有三、两句话出来,接着,再停上一停。
“你呢,你是如何想?”真姐儿只有这一句话,在大帐中,易宗泽正在表示自己对商少阳的看不起:“谁没有几个心爱的姬妾,独你这不要脸的人,把自己怀孕的老婆赶出去。你这样的人,也能和我合兵打仗!”
商少阳当着人受辱,气得嘴唇都哆嗦着。赵赦制止住易宗泽,沉着脸道:“咱们在说打仗,品性的话私下里说。”
易宗泽得意洋洋收住话,商少阳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是夜月光如水,小舞把王妃的话告诉商少阳:“王妃说,如果展王妃真的生气,就让她在娘家生孩子吧。又说王爷这事情做得不对。她,毕竟是正妻。”
揣着一肚子话想求王妃支援的小舞,在真姐儿那里,也碰了钉子。
商少阳实在生气,冲出来见赵赦。一时不慎和小舞私奔,至今这个名声还有人背后说他糊涂;与妻子展王妃的争斗不是自己薄性情,是政治斗争才对。
这名声,又成自己的了。
他冲到赵赦帐篷外面被人拦住:“王爷和王妃已经歇息,商王爷有话,明天再说吧。”商少阳悻悻然,不死心地又高声喊了一句:“商少阳来见!”
里面没有半点儿信息。
这声音不小,里面的人分毫没有被惊动。赵赦坐在他铺设华丽的交椅上,脚下是一块彩毡,真姐儿盘膝坐在这彩毡上,鼻子处烛光阴影一块。
“不错,居然打出花来了。”赵赦温柔无比,眼睛里全是浓情,大手爱抚着真姐儿未着首饰的脑袋:“表哥一直担心,还以为你怎么了?”
真姐儿逗他:“是想着我害怕吧?”赵赦笑得极爱怜:“不知道,就是担心你。”他再次重重抚摸真姐儿脑袋:“小丫头,让人担心!”
被揉得很舒服的真姐儿慢慢道:“表哥你的心思我全明白。我有件事儿,要表哥答应我。”赵赦想也不想:“你说。”
乌发中的面颊流红,好似红玛瑙一般光彩,真姐儿用自己柔荑握住赵赦垂下来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手心中的茧子,认真地道:“表哥,你要和我白头偕老。”
烛光似定住,岁月似凝固。赵赦抽出自己一只手,扳起真姐儿的面庞。另一只手把她两只手全握在手中,不住揉搓着。
不须千言和万语,只时无声胜有声。真姐儿眸子中情意无限,千言万语全由此而出,赵赦爱惜爱重,黑曜石般的眼眸只觉得装不下盛不完,浓浓的全流动出在面庞上,在眼睛里,在嘴唇上,就是头发丝儿、寸寸肌肤,也全装得满满的。
一轮烛光圆晕把夫妻两个人罩在其中,赵赦低低呢喃:“真姐儿,”坐在他膝下的真姐儿柔声道:“表哥。”
两个人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互通到对方的心底。在这远离家中的帐篷里,三十多岁近四十的安平王,这才明白自己一直在品尝的,是情爱的滋味儿。
这情爱让他容光焕发,这情爱让他格外滋润,他伏身抱起真姐儿在怀里,心满意足地就这样抱着。
真姐儿依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好似一只猫咪。
他们两个人静静依偎着,帐篷外面商少阳的说话声,士兵们的换岗声,都没有惊动他们的温馨,把他们从情意流动中惊醒。
要保重,要白头偕老,真姐儿深深的看着赵赦。赵赦含笑,会保重,会白头偕老,他也深深的看着真姐儿。
真心灌溉总会有真心的花朵出来,这真心的花朵在这帐篷里此时怒放,开在安平王和安平王妃的心中。
直到离去,赵赦也没有单独见商少阳,他持的态度就是让商少阳自己好好想去。他是如何得到的王位,他得到自己多少支持。要是换了是他商少阳这样扶持人,结果扶起来的不是阿斗,却是这样一个人。他自己,会说什么?
离开这里的商少阳不时回头,赵赦打的这一场不发一兵一卒的攻心战,商少阳更加沮丧和不安。
以他来看,换了是他自己是不会客气的。新任商王担心的,是下一步如何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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