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即使在酷热早秋,楚江浔也不由得打个冷颤,现在右脚泡在满是冰块的桶中,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在他印象中郎中即使不是大白胡子老头起码也是六七十岁老态龙钟,而现在给他看脚伤的青年也就比他大三四岁的模样,还文质彬彬戴着眼镜!
这分明是书生好吧,就像书里描写的,白白嫩嫩穿长衫戴布帽,手指白皙纤细……但除了长得白白嫩嫩,其它的他都不符合。
火炉上的锅里翻滚着黏糊糊的液体,张弘文手里捏着小勺搅拌,液体咕噜咕噜冒泡,薄薄地气泡无声的炸开,飘起淡淡的烟。他收回手在湿毛巾上擦了擦:“还好没伤到骨头,泡个脚帖副药两天就好,受伤后应该静养,还拖着伤到处跑,淤血堆积造成血肿。”
“那我是不是十天半月都不能活动了?”楚江浔捶胸顿足难过万分,但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你放心,由我施药说两天痊愈就两天,不会留任何后遗症。”
蒲沪泞笑吟吟:“小浔浔你别担心,张大夫虽然年轻但是成都第一正骨师亲传弟子,专门治疗伤筋动骨,不会耽误你训练。”
楚江浔脸色有异,笑得难看:“头儿为了给我治病还谎称自己崴脚了,多谢挂念。”
“你是我学员,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呢?”蒲沪泞窝在躺椅里看报纸,腿搭在扶手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可能她头上的木夹松了,散下几缕头发。这般模样嘴里要是含根狗尾巴草就是登徒浪子,要是叼支烟斗就是土老财,楚江浔觉得也许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张弘文将冷却成糊的药膏敷在纸上,再贴在楚江浔脚踝,痛得如数枚针同时扎入肉中,他忍不住嚎叫。仅仅眨眼的功夫痛楚烟消云散,好像从没出现过,起身蹦哒疼得也不厉害了,还真有效果,也可能是因为冻麻了。
“可以了。明天中午再来换帖药就好,后天才能训练。”张弘文示意伙计收拾屋子,又开始把罐子里的药倒在一起熬。
楚江浔点头,也不知是该走还是付钱。
“辛苦了张大夫,记向老头账上。”
“好。”张弘文笑了一下,已经习惯。
待楚江浔回到军校,文化老师的见面会已经结束,学员们在食堂前排起长龙打饭。大家都穿着训练服,高高矮矮的人都有,找不到谢加福几人,他满怀希望的等蒲沪泞带他插队,毕竟班头就是这样个人。
蒲沪泞焦急的看时间:“哎呀,打牌时间到了,我先走了小浔浔,你自己注意休息。”
“别闹了老大。”楚江浔来不及拦住,蒲沪泞一路小跑,不一会没影了。
长龙缓缓前行,食堂的吵闹声就没听过,老学员们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趣事,新学员们通过一天相处也混熟了,各自吹牛。
“楚江浔,你吃这份,我来排队再打吧。”鞠梦端着餐盘出现在楚江浔面前,“我听谢加福说你去医院了,有没有伤到骨头?”
“那我就不客气啦。脚只是崴伤,两天就好,幸亏你不重,换成其他人可能要骨折。”楚江浔想了想,接过餐盘扒拉一大口,鞠梦对他的脚伤太上心让他非常不舒服,或者说他非常不喜欢鞠梦的性格,太单纯太善良,如同人人可欺的小白兔,因为家里有钱现在没人敢欺,出门在外不知道要被骗成什么样。
邓一勋自觉把餐盘递给鞠梦,自己去排队再打。
“鞠梦心里愧疚,一直在食堂找你,快坐下一起吃,菜都要凉了。”常与鞠梦在一起的姑娘走上来,身边跟着严滦,后面又有两个跟班。
“江浔,你回来了!”谢加福端着吃干净的餐盘跑过来一把搂住楚江浔,“大伙正等你呢,快坐过来一起吃,我们买了好多吃的,一会儿到宿舍去。你们这是在干嘛?”
“还不是怪你胡说八道,鞠梦同学以为我脚伤得严重。”
“江浔身体硬朗得很,你不用担心。”谢加福接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很想和眼前的漂亮姑娘说几句,哪怕是闲话,“大家都是同学,坐过来一起吃呀。”
楚江浔笑着附和,非常热情,暗暗白谢加福一眼。这家伙到底懂不懂啊,想泡妞不是吃两顿饭的事,关键他们家境相差很大。
食堂里弥漫着油烟味,显得更热了,几人坐在一起又穿着不透气的训练服,额头都在冒汗,也有可能是因为严滦在帮段颜芯挑菜里的辣椒,腻歪众人。
“你不好好吃饭,老看颜芯干什么?”鞠梦见楚江浔时不时若有所思的注视段颜芯,一股不可名状的火涌上来,她堂堂鞠处长的千金怎么就比不上段颜芯了,不管男女目光都在后者身上徘徊。
楚江浔脸立马红了,正视鞠梦:“那你干嘛一直看我?”
“我看你了吗?我看的是冉旗。”
冉旗头也不抬:“不要对我心存念想,谁都不配拥有我。”
“好了快吃饭吧,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去训练场放风筝。”严滦温声喝止众人,俨然是懂事的大哥派头。
“哟,这不是新奋进班的乡巴佬学员吗?这才一天就和严师兄一张桌上吃饭了?混得不错啊。”几个人端着吃完的餐盘走来,为首说话的青年外套扣子大开,油亮亮的短发直立,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
奋进班五人继续埋头吃饭每一个搭理他的,见他们不敢声张,后面几个跟班讥笑。
青年转向严滦,脸上堆满笑容:“严师兄,有时间我们打场球,别和他们玩,咱们一起玩才对。”
严滦笑了笑:“打球可以呀,哪天天气阴一点,我们两个班打个友谊赛。”
“你们也可以一起,本少喜欢结交朋友。”青年斜眼看邓氏兄弟,目光扫过楚江浔时不易察觉的变了变,“原来你跑到这来了,怪不得很久没见到了。怎么,你也想当军官?”
楚江浔面露疑惑,扭头问冉旗:“他谁啊?”
“不认识,可能是同学吧。”
初来军校第一天,许多人辗转难眠,特别是初离父母的姑娘们已经在宿舍抱着被子哭哭啼啼,也不怕大热天捂出痱子。男学员宿舍就不同了,烟和酒味混杂着从门缝挤出来,即使走廊上没有人,也能听见欢乐的笑声。
男学员光膀子穿浅黄色裤衩,七八个人挤在一间打牌,酒瓶铺满地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难得有一间宿舍没有烟味,却传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八万。”
“碰。”高平安不忘教谢加福打麻将,“就这样,简单得很。”
“加福,再给我抓把瓜子。楚江浔,土豆片被你抱着吃大半了,分出来我们也吃点啊。”
楚江浔嘴角还有碎屑,摸牌打出四筒:“哪买的?我第一次吃,真好吃。”
“叫阿香炒货吧好像,哎我胡了。江浔你还不回宿舍吗?晚了吵到教官会被骂死吧。”
“和教官睡一间就是麻烦,再打两把等我把土豆片吃完。”
二楼玩得热火朝天,一楼也不例外。李大虎宿舍里收音机里没传出美女甜美的声音,嗞嗞电流声倒是不小。向锡林把滑到鼻梁的眼镜扶正,伸手拦住两边的人:“等等等等,我胡了。”
“向老头你今晚都诈胡三次了,这次是不是真的哟?”
“怎么不是真的,牌不是在这摆着的吗?少废话给钱给钱。”
蒲沪泞撸起袖子搓牌:“老娘今晚手气怎么这么背!大虎给我冲杯咖啡,不把钱赢回来你们都别想下桌子。”
彭致远知道蒲沪泞较起真来谁都讨不到好,敲起退堂鼓:“哎哟肚子有点痛,大虎来替我打两把,我去厕所。”
“你赢了师妹的钱想溜啊?今天师妹不开口我不会放你们出这扇门。”李大虎不偏不倚挡住彭致远去路。
“蒲师妹,都快十一点了,再打两把差不多了吧?你还有个学员在我房里打地铺呢,回去晚了吵到他不好。”
彭致远把求救的希望放在向锡林身上:“老哥,你明天不是还和几位校长约好吃饭吗?黑眼圈都出来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妈的你怎么磨磨唧唧的,快点,难得我手气好,幺鸡我要。和那几个老家伙吃完饭还不是打牌,我最不喜欢跟他们打,打就打还话多,一会儿是哪个优秀学生到上海工作,一会又是哪个学生混成内务组组长,就连慕容梅也唠叨他们护理学院的丫头有多漂亮,我能说什么?我心虚得没话说啊。”
“胡了!”蒲沪泞惊呼,高兴得拍手。
李大虎换安隋和休息,后者坐在旁边观望,手上也没闲着,噼噼啪啪剥核桃。又打三圈,蒲沪泞原本空荡荡的面前堆起小山,看样子不但输的钱回来了。
李大虎在桌子底下掐彭致远的腿,轻声:“差不多得了,再输饭钱都没了。”
向锡林摸着牌,还没搞明白问题出在哪,喃喃:“风向怎么突然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