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愣是将那一股股的眉棱与梦境里一浪浪的媚眼吻合重叠一处,遂垂下脸面将心羞了几羞。方扭捏了脚丫子将身子转得烟视媚行:“若是实在误了时程,明日起程也好。”
“如此,鄙人便先行一步!”薄言起唇说得淡然。
芣苢猝然抬首,忙不迭咧嘴讪笑,且疾疾道:“既然薄言道友要与小道同行,那么小道便勉为其难拾缀拾缀——”话音未落,人已卷得一地的尘土跑得无踪。
薄言挡去拂面而来的土尘,摇头浅笑,继而迈下阶梯,走得缓慢。不过才迈了十来个阶梯,便见芣苢一溜烟地追了过来。
芣苢将提了鞋的双拳支在曲膝上,因奔得急促而喘着粗气:“薄言……道友不甚厚道……既然要与小道同行,何苦走得这般……这般急促!”
薄言双手抱胸驻步回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见这个披了道袍未系提了鞋袜未穿,且是发髻凌乱小脸涨红一身狼狈的芣苢,竟也觉得比起世间的庸脂俗粉更有另一番风情。然而双眼打量到那双沾了土屑的脚丫子时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犹自觉得那些土屑在白嫩的脚丫子下甚是大方地开出了“墨花”。且妖娆与纯情共存,美不胜收,一个不慎便叫薄言打量得忘了神。
芣苢显然未留意到薄言的异常,只待将气喘得够本,便就地在石阶梯上坐下,高高地翘起脚丫子,伸手拂去上面的泥土石屑。下手毫不留情地催毁了在薄言眼中开得妖娆与纯情共存的“墨花”。然而这一番毫无做作之嫌的动作愣是比之“墨花”更迷惑住了薄言的眼睛,只差鼻端喷出几抹殷红以示受诱。
待套上鞋袜系上道袍,完后睨一睨薄言。见其眉情专注凝视着自己,以为是坐着系袍带难免歪斜。便起身整一整道袍,完后露齿嫣然一笑:“还愣着做啥,走啊!”
清泠的声音恰似泉水叮咚,叮咚得薄言俊脸一红,几分猝然地回了神。忙不迭移开视线免不了眉眼皱得深重,将握了虚拳的手置在嘴角干咳着粉饰尴尬:“咳,咳,你不着鞋袜奔得倒是飞快!”
芣苢迈步下行,不以为意:“嘿嘿,再怎么不济小道也算是有十多年道得的人。”
薄言本意在岔去尴尬,荡下虚拳跟上,也未多去理会芣苢的道理:“你便两袖清风的出门?”
芣苢道:“噢,小道回房匆匆搜寻,不见那布褡裢的踪影,许是叫师哥给背走了,又担心薄言道友行得急切,便也不去麻烦二师哥讨要了。不过也好,师傅时常教导小道:生得清洁,死得光溜。旁余俗物不过过眼云烟,可有可无不必放于心上。”
薄言一听“清洁光溜”四字,面容严谨眉头深皱言辞迫切:“若要与我同行,必定记住一点:切莫与我面前清洁光溜。”
芣苢却是会错了意,自得洋洋地由袖袋中取出一个白色荷包,举在薄言眼前晃荡:“前阵子小道与那不甚懂理财之道的师哥远行,差点饿死街头,真真师门不幸啊。好在有惊无险,这不未免重蹈覆辙,小道离家时顺手携上碎银少许。好在小道俗家甚俗,金银黄白之物不少。唉,若说这金银黄白委实是顶好的物什,岂能与一般俗物相提并论。为显珍重,小道特特花些心血缝制了这个钱袋子,如何?”
薄言越听越是意外,倒也不是意外芣苢会错了意却也絮叨得唾沫横飞,委实是意外道姑一列诸如芣苢这般会在荷包上绣些何种图样。俗言道好奇心杀死猫,诸如薄言这般也不例外。当下瞪大了眼睛转动着黑瞳甚是吃力追上荷花晃荡的频率,方才瞧清荷包上绣着似植类非植类似禽兽非禽兽的神奇物什。顿时黑了脸面犹自呐喊上当:极品,这道姑分明是道姑中的道姑,世间难有啊!
与芣苢同行不过将将一夜,薄言的“川”眉便沉痛了。犹自懊悔当初一时心血来潮着了芣苢的妖道,被其迷去了心智,只怕长路漫漫折磨无尽啊折磨无尽!而每每此间,芣苢总是心满意足且恬不知耻的抹一抹嘴角,笑得讪讪:“缘份呐,真真是缘份呐。”
个中渊源怕是要追溯到下山之初。
当时芣苢以防薄言独自开溜,顾不上充饥,就那饥肠辘辘的身子跟着薄言下了山。起初因着兴奋,仅凭一腔热血走得甚是欢快,只是这欢快只坚持到了半山腰便只能维持假象。为防薄言狠心将她发回无量观,芣苢强捺住饥火烧肠,头晕眼花的不适感,有一步没一步勉强跟在薄言身后。
这若是平常人诸如车云子那般饿一两顿倒也无甚大碍,坏便坏在芣苢体格羸弱比不得魂魄健全的常人。是以强忍的后果非常严重,以一头栽下宣告抗战饥饿失败。若是车云子在场难免要痛心哀嚎:贫道这位师妹经不得饿呐!
当芣苢幽幽醒转之时,夜幕已全面笼罩了蓝空。虽然无月,却也无雨,且有篝火熊熊堂亮了她头顶枝叶茂盛的伞罩。如此才不致于叫她醒在荒郊野外而茫然无措,得以有闲心巴眨着眼睛对望夜空中的星星三两只。
肚子仍是饥饿,伸了舌头将双唇润了一圈,竟也意外收得几粒饼屑带回嘴里,便不客气地吧唧吧唧嚼得有滋有味。
许是几粒饼屑不够充裕,引得肚子咕咕一阵骚动。无奈下芣苢只得捂着肚子,努力回想晕倒后的景象聊以安慰,却只能依稀记得薄言焦急的眼色。
勉强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竟不见薄言的影子,心下一紧:莫是嫌着小道碍手丢弃了不成?
正处神慌,突闻身后“嗤嗤”声起。这声音听着耳熟的紧,芣苢忙不迭回头以探究竟。果不其然,正是白马龇牙咧嘴的嗤鼻声。芣苢借着篝火的光亮,凑近鞋拨长的马脸,大眼瞪着更大的眼约摸须臾后,芣苢乍惊乍喜:“好牛儿,真真是你。”
那白马被这一亲切的招呼打得连连后退,深恶痛绝地锁眉瞪着芣苢,“嗤嗤”鼻声更甚。
芣苢忙不迭摆手讪讪解释:“莫紧张莫紧张,小道省得你是马儿不是牛儿。嘿嘿,那不也是因为再次相见甚觉亲厚嘛。而且名字不过天边浮云一朵,也无啥意思,你也且放开些肚量别总计较这些无谓的东西嘛。嗯,其实做牛儿没什么不好,你看,它不仅拉车作活任劳任怨,且那一身美味的肥肉儿……唉,不说了,一说小道这口水便流了出来,总之不管怎么说,做牛儿真真是劳苦功高啊,管劳作还管果腹。嗯,如此想来那做牛儿得道的机遇兴许是比你们这些做马儿的多。”
芣苢将将说完发现那马儿又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便道:“诶,你回来!离小道那般远作啥,这夜半三更正是阴鬼横行之时,咱们做活物的也算同类,应该彼此亲近多聚些阳气才是。”
“鄙人倒觉得在它眼中,你比那些阴鬼更可怖些。”
芣苢闻言起身,对着来人眉欢眼笑道:“薄言道友,怎去了这样久,害得小道等得甚是无趣。”
薄言架起去了毛甚显光突的野鸡,置于篝火上撒了些作料将烤:“你胆子倒也大,就不担心我将你弃之不顾了?”
芣苢甚是皮厚的紧挨了薄言蹲下:“初初醒来也是紧张,不过见你的牛儿,哦,是马儿还在这里,便估摸着应该是找食去了。”
薄言皱了眉,不着痕迹的往一旁挪了去:“若我不赶紧找些食物给你充饥,你还不将我的追月给宰了助它得道?”
芣苢随着薄言的挪动而挪动:“薄言道友此言差矣,小道乃修道之人,岂会杀生?”话音方落,眼见薄言又要挪腾,赶紧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倚了过去,嘴里不忘故意喊着:“哟,哟,头晕头晕,真真头晕。”
如此一来,薄言倒甚是乖觉地盘了腿稳稳地坐了下来,只管皱眉烤肉闭口不言的任由芣苢折腾。
芣苢以为奸计得逞,缘份更近一步,心花绽放的甚是璀璨。放开薄言的胳膊伏下腰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见薄言不曾反抗便得寸进尺地左右蠕动着脑袋,寻找较为舒适的位置枕着,最后在薄言的一声清咳下方才安分。
芣苢颇为不悦,只道薄言小器。殊不知他才因胳膊的松懈方缓回的脸色,又因她在大腿上不甚安分的蠕动而阴沉下来,连着那眉头也颦蹙得好不深重。
闭目假眠了一小会,逐渐嗅着鸡肉焦香而来,诱得芣苢肚子鼓声雷雷好不闹腾。睁开惺忪睡眼,果见鸡屁股焦了半截,而薄言却是映了火光面颊通红地盯视着噼啪作响的篝火神游太虚的好不忘情。
如此哪里还了得,芣苢忙将跳了起来,一把抢过薄言手中的鸡,直囔道:“暴敛天物啊暴敛天物,真真是暴敛天物!”
薄言直愣愣地回了神,大腿上乍然消失的压力使得薄言如释重担,瞬间展了皱得深重的眉头。瞥眼恍见芣苢扯开将熟未熟的鸡腿正要送进嘴里去啃,脸色乍变,忙不迭将其拍落。可怜眉棱未及舒坦便又高高股起:“修道之人,如何可以取荤杀生?”一面拿芣苢方才大义凛然的话逗着她甩玩,一面将少了个屁股多了个牙印的烤鸡添加了作料,送回火里继续将烤。
这到嘴的肥肉飞了,芣苢半是委屈半是可惜,凝出泪光盈亮:“那鸡是你捕了杀了洗了烤了,小道只不是取一些将填将填肚子不算杀生。再者,小道已祭了祖还了俗,自然可以开荤。”
薄言旋转着鸡肉以便将其烤得匀称,双目瞥一瞥那凝出来的盈亮。于心里有丝丝不忍,且平一平眉棱柔下脸色:“半生的肉吃了害肚,且忍一忍,待熟透了再给你将填肚子。”
芣苢倒是乖巧得很,隐下盈亮的泪光巴巴地瞅着已是焦香诱人的烤鸡。烤鸡那厢滴着金黄油亮的油脂,芣苢这厢流着晶莹透白的口水以示陪衬,委实等得焦心。
薄言为防那厢的口水污了这厢的烤鸡,便随意寻了个问题岔一岔芣苢肚里的饥虫:“既已还俗,为何还在无量观里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