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面色一僵,讶然的瞅着车云子,呶了唇又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得气弱道:“道长言之有理,言这有理。”突的又想起什么,忙不迭问道,“此去道长要往哪里?”
“天大地大,相信总有落脚之处,且师傅一向神机妙算,相信我与师妹定然可以寻到他老人家。”车云子脸色犯难,却也说得斩钉截铁。
“鄄城的綦府尚欠我与苢儿一个人情,而他们的财大气粗,大丰国库的三分之一都来自綦家的捐赠,相信若有他们保护,苢儿可躲一时安逸。明日道长可携苢儿前去。”薄言顿了顿又道,“此次本欲陪同,只是贞妃一案总要有人去弄个水落石出……”
“道友言之有理,有贫道相陪道友尽管放心便是。”见薄言面有疑虑,车云子又信誓旦旦一番:“除非贫道死,不然绝不让师傅少一根毛发。”
瞅着车云子认真非常的模样,薄言揣着一颗心稳稳的放回原位:“如此多谢道长,感激不尽。”
车云子突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薄言的肩语重心长道:“唉,可惜我道缘已深,可惜师妹对我无意。”
薄言微微怔了怔,随后释然,亦起身抱拳道:“多此道长成全。我这就草拟书信,明日黎明便起程吧。”
车云子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薄言:“道友晚上陪一陪师妹吧,此去相别,不知再见是何时。”
薄言回道深深望了一眼车云子,郑重道:“贞妃的案件我必会尽快查个清楚,还贞妃以及文家一个清白。”
车云子重重点了点头,施了个道礼:“一切便指望道友了。”
薄言亦是重重点一点头,方才迈步出去。
回房拟好书信,又细细品读一番,大觉没有问题,便折叠成方塞入信封。此时时过亥时,薄言洗了把脸驱赶了嗜睡,拽着信信步往芣臣卧房走去。
芣苢房里静悄悄如昨夜星辰般沉寂无声,博言在门外静听了一会,迟疑了片该还是推门而入。怕扰着芣苢休眠,索性摸黑来到床前。
芣苢呼吸有些紊乱,许是尚病着的缘故,薄言伸手探一探芣苢的额头,本只探一探额上的额度,谁料那额头冷汗涔涔,薄言忧心轻言自语:“明明已经退了烧,如何还会额发虚汗?”
言中,伸进被褥摸来芣苢手,却发现手心里不止冷汗,更是栗栗发抖,再加之紊乱的呼吸,如此,薄言哪里还敢淡定,基于前次芣苢发完留给薄言的可怖印象,薄言蓦地将心提上了心门外,忙不迭扶起芣苢拥入怀中:“苢儿,可是冷了吗?”
怀里的人颤得益发的利害,薄言下意识的拥得益发的紧。突然,薄言眉目一皱,心中旦起一个可怕亦不愿相信的念头,但手脚却跟着僵硬:“你不是苢儿!”
不是疑问句,果断的陈述与呆板死硬的语气,隐隐含射着刺骨的森冷与噬血阴寒。怀中被锢薄言的铁臂之中不敢动弹,亦不敢如方才那么贴着薄言的胸口。然而出亦出不得,靠亦靠不得,就这样倾斜的身子不出几息的功夫便已受力不住,也不知是被薄言冷硬的态度给吓的还是被这高难度的姿势给折磨的。怀中的女子竟低声抽抽咽咽的哭也起来,且哭且道:“少爷,少……爷……”
“住口!”薄言猝然起身,力道之猛甩得怀里的女子连翻带滚的向床里边滚去,啪的一声甩在了床板上。
“少爷,饶了,饶了奴婢吧,奴婢只是听命行事,求少爷开恩,求少爷开恩……”那女子重重的摔在床板上,却不敢迟缓,急忙跪起来磕着头,一面哭着一面告罪求饶。
薄言怒火中烧,气抖成拳,几分阴沉道:“她何时走的?是夫人意思?”
“用过晚膳就走了,少爷您这次真是误会夫人了,文小姐说是不愿留在将军府,害少爷您为难,害府军府上下为难,所以说是去鄄城的朋友家避避风头。”
薄言暗中生疑,这确实也附合芣苢的性格,但是其实与丁如琴又如何脱开关系呢?若非她亮出那道密旨,若非她不顾两家情义毅然将芣苢收下大牢的话,芣苢只能当这里是最后救命的稻草,如何也是不会离开将军府。
可惜一切都晚了,薄言拳头紧紧拽起,望着跪在床榻之上瑟瑟发抖的女子,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一个“滚”字何以能舒解薄言的恼恨,一拳重重的挥杂在身后的桌上,桌子顿时四分五裂碎得甚是干脆。细细想想,芣苢自醒来后便特别的乖巧,对与文家的事只字也未曾见她提一字,只言片语的尽是与他的温存,怪只怪他怎么尽未瞧出她的不对劲。
“蠡儿?”门口想起一声亲切的呼唤,带了丝不刻意的安慰,而这一丝安慰,在即将暴走的薄言耳里听来却甚是疯刺。
就在长安时,他还间义愤填膺的指姬姮生母的不是,不想风水轮留转竟转得这生的快,自己的生母也自私自利至此,全然为顾孔孟之道,令人忿然委实又是十分的惭愧。之前就在这里,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芣苢,谁料一个不慎竟叫她独自承担本不该承担的一切。
思及此,薄言冷下脸色道:“你与她说了些什么,将她逼上绝路?”
丁如琴一时语塞,目瞪口呆得瞅着薄言,一时不敢相信向来温和兼让儿子竟然以如此恶劣的态度质问她。粗粗算来,这些年下来,薄言这是第二次忤逆她,第一次就是前夜,将文芣苢抱出牢房时,第二次就是现在,两次都为了那个朝廷要犯,那个毒害皇嗣的女人。
薄言见丁如琴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只语不言,只道是她做贼心虚说不出话说,便又道:“娘,苢儿她体格羸弱,又经历三翻两次的伤病,这种情况下又独自离开无人照应,与直接逼她走向绝路有什么区别?”
“你,你在质问我?”丁如琴仍难置信,泪涌上眶,“皇上的密令由淑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张公公亲自送来的,你当真为了那个朝廷通缉的要犯而不顾苟家的安危吗?”
“淑妃娘娘?”很难相信,火性几近暴走的薄言竟然抓住了重点,“娘,你说那密令是淑妃的人送来的,而不是皇上着人的?”
“蠡儿,这淑妃娘娘身边的人不就是皇上的人吗?谁送的还不是一样!”丁如琴不以为意。
“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淑妃的阴谋,或许皇上根本就不知情。”薄言底声嘀咕着。
“够了蠡儿!”丁如琴看着如疾如狂的儿子,心有不愿,“你向来乖觉懂事,如今长大了倒张狂起来了,这淑妃娘娘也是你该数落的吗?何况将军还是你的亲家。”
薄言愣了几愣,道:“娘,你说什么?”
“唉,我索性与你说了吧,姮公主已过及笲,然而附马人选迟迟未定,这不皇上病生,淑妃娘娘就在几多重臣选中了你,能与皇家攀亲,这是何等的荣幸,为娘已经替你作主了。你啊,也要收收心,将那要犯忘了,别到时成了亲给苟家丢脸。”丁如琴说得津津有味,为得了这一门添足了脸的亲事十分的占占自喜。
然则薄言脸色僵硬,眉皱愈深,川印分明:“娘,你明知我与苢儿定了亲,你,你这是不顾道义,出尔反尔,不怕为世人耻笑吗?”
“我不顾道义?不错,我是不顾道义,要是我跟那迂腐的老头子一样顾着那几两重都不晓得的道义,咱们苟家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吗,老早被文家牵连入罪了。”丁如琴也是气急,胸口起浮不定,“是,我小人,你们是君子。我妇人之仁只想我丈夫与儿子平安,这有错吗?文家那丫头是与你定了亲,皇上也曾下了旨意不假,但那圣旨如今已被淑妃娘娘收回去了,已经做不得数。你说这淑妃娘娘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没有皇上的授意敢在圣旨上动手脚吗?那姮公主的画象我也瞧过,不比文家的丫头差,你与她成了亲,不但仕途步步高升,更重要的是可保苟家上下平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一股劲儿只晓得往前钻,就不会拐拐弯变通变通吗?”
站在仁意道德上,或许丁如琴的作法仍有偏颇,但单单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上,谁又能说她是错的呢?
儿伤一毛发,娘疼半寸心。自古母视子女为身上肉,明知前路有险能不拦着吗?
薄言心中动容,作为儿子,哪能有资格去指责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母亲呢?只是——“娘的用心良苦,孩儿可以体会。只是娘,孩儿并不爱姮公主,您觉得孩儿成天对着一个不喜欢的女子过一辈子,能幸福吗?”
“你爹和你娘还不是直到新婚之夜才见着第一面的,还不是瞧着瞧着才顺眼的。”
“可是娘,孩儿若心中无牵挂也便是了,如今孩儿心有所属,心有所念,你这样不是给孩儿添堵嘛。”薄言欲怒却不能怒,只不甚服气的讷讷道。
“儿啊,添堵总比丢去性命强。”丁如琴也算是苦口婆心。
“若是眼睁睁的着的心爱的人去送死,还不如一刀杀死我来得痛快些。”薄言眸光中的坚定。
丁如琴看在心里寒在心里:“你真要如此执迷不悟?”
“是,孩儿先答应了青木道人,后又承诺了苢儿,今生力所能力,定保护她周全,望娘成全。”薄言郑重道,真挚的神情只差下跪去证明。
“你,你这个不孝子,你非要气死娘不可吗?”丁如琴气抖道。
“娘,苢儿独自离开,就连他师哥也不告而别,定是知道自己不久将于人世,不愿我们为其伤心受累。如果大义的奇女子,娘真忍见死不救吗?”算是薄言苦口婆心的劝解。
丁如琴稍愣了片刻,继而扳起了面孔道:“救,怎么救?她可是有毒害皇嗣的重大嫌疑,你拿什么救?你若是硬要插手,非但救不了她,反而连累整个苟家,这样的结果,你也愿意去救?”
“孩儿不会以苟家的名义插手此事,于道义,于仁德,孩子都会想尽办法尽力去救。”薄言坚定了语气,“我这就去找她。”言罢提腿便走,却被丁如琴侧身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