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妃娘娘殁了,用那薄褥撕作白绫,悬梁了。”倪德全一面抹着泪,一面抽噎着道。
相对于宣统皇帝的惊愕,芣苢更是惊惧而起,此时的她已然顾不上身在何处,提腿发了疯似的往殿外跑去,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撞在殿前廊柱上,一屁股跌坐在地。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只觉得像一只皮球一般,方跌坐在地又嗖的一下弹立而起,寻清了方向路冷宫的方向跑去。
宣统皇帝惊愕之余被芣苢那边的动静吸引,半是疑惑半是领悟地对着薄言道:“苟蠡,快追上她,免得被宫中的侍卫所伤。”
薄言心念芣苢安危,尊着命令似一把离弦的般唰的飞了出去。
“皇上,那孩子?”倪德全自芣苢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欲言又止。
“丧亲之痛,且让她去吧!”顿了顿,言后又道,“摆驾。”
然而倪德全对于宣统皇帝摆驾的命令却有些迟疑,只听他婉转劝道:“冷宫现在乱得一团糟,淑妃娘娘已得了动静过去了,皇上,您还是先在寝殿里歇了吧。”
“摆驾!”宣统皇帝平一平心气,复又道,“那孩子如此激动,若朕不过去,只怕没人救得了她。”
“是,老奴尊旨。”倪德全直了直腰,方要大喊“摆驾冷宫,却被皇帝拦下,只听皇帝道:“慢着,莫要惊动了他人。”言后夸步便往殿外走去。
“是!”倪德全忙不迭打来灯笼紧步跟上。
冷宫前,已然不见了原先守着的侍卫,芣苢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正欲拐进宫门,却觉被人捂了嘴,紧接着腰上一紧,人亦被带入路侧的假山后。
芣苢踢脚蹬腿的几番挣扎,却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芣苢止了动作,抓开薄言的手,道:“我……”
“她们出来了!”薄言忙不迭又捂上了芣苢的嘴,绝了尚未出口的话。
果然,冷的院中,烛星之光渐次自贞妃房里的方向移向宫门口,跟着宫门由里被人打开,却是衣装华贵的淑妃,绷着一张浓装艳抹的脸。
待淑妃一行如数踏出宫门后,淑妃蓦地顿住步伐,微微侧了头往贞妃所信的方向睨去:“本宫闻得江湖中有一种药,吃下去后会令人休克数天,待药效过后再自行醒转。你去请太医令来一趟,好好替本宫检查检查,若一切正常,再去报了皇上。”
身侧受令的张公公拘了礼后急后跑开了。
再看淑妃,眼角上斜,翘着嘴角甚是得意。那得意的脸面正巧对上了假面,叫芣苢如数收在眼里,那被捂在嘴里的牙齿紧紧的咬着。从来,芣苢从来不晓得去恨一个人,哪怕是当初那个要至她与死地的廖佩瑶,她也未曾恨过。尔金,对于面前的这副雍容华贵的面孔,芣苢恨煞了她。紧握的拳无声的拳在用作藏身的假山,一记又一记。
静待淑妃一行渐行渐远,薄言方松开芣苢,捧来芣苢尚要往假山捶去的拳,置在唇边道:“皇上洞若观火,定然会还文家一个公道。”
“薄言哥哥,就在今晚,我还与姑母对过话,她还将那束结发转交给皇上,姑母是不想死,一定是淑妃,一定是她!”芣苢恨恨的说着。
“我们进去看看。”薄言自衣摆撕下一条布条,替芣苢包住破了皮正往外渗血的手指关节。
“不,突然又觉得好怕,好怕瞅见姑母冷冰冰的尸首。若是见不到,姑母兴许还会喊我一声苢儿!”
“苢儿,那你躲在这里藏好,待我进去瞧瞧,我们必然要在那太医令之前,若是还有救呢?”这话,许是连同着薄言他自己也一同劝了。
然而不管是劝谁,这话就等于给了芣苢一条救命绳,芣苢也顾不得手指有未被包扎妥当,唰的一下起了身,策开了腿便往冷宫里奔去。
昏暗的冷宫像是被世间遗弃了,连照射进来的月光也是冷清清的,更别提是那盏无精打采的桐油灯。
床榻上,果真盖了一匹白麻布,麻布下,隐约可便得那是一个人。榻前跪着一名微胖的宫人,单瞧这百年如一日的装扮,不用细看便能分晓是冷宫里的管事姑姑邬茉。
邬茉跪坐在那里,连芣苢与薄言进来也无从感觉,甚是专注地对着床榻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芣苢全然无心去听,行来邬茉身后,俯身附在邬茉耳边,冷冰冰的吐出话来:“人还未死全姑姑便急着来忏悔了,平日里,怕做了不少的亏心事吧。”
邬茉被突如其来的话猝然一吓,竟蹦起了二丈多高,这一起一落间,邬茉已然转了身伏地起上不停地磕起了响头:“娘娘饶了奴婢,奴婢无心的,奴婢确实是得了淑妃娘娘的吩咐好生照看着您,但奴婢真的心疼娘娘的啊。娘娘您安歇了吧,别再吓奴婢了。”
“哼,你好心照看本宫,更是好心的将本宫逼上了绝路。”芣苢见邬茉心慌之下错将她当作是贞妃的冤魂,所幸将计就计。
果不其然,听了芣苢阴恻恻的话,邬茉更是吓的魂不附身,连连叩拜,哪还敢抬头一探究竟:“淑妃娘娘叫去了奴婢,问奴婢娘娘的近况,奴婢胆小怕事,只能一五一十说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娘娘您自个儿想不开,奴婢说与不说都不是一个理嘛……”
“你,你找死!”芣苢再也隐忍不住,喝斥出声,同时一个抬腿踢向眼前伏地为自己开脱的邬茉。
这一脚是芣苢气极卯足了劲踢过去的,力道自然不轻。邬茉受力侧身倒地。许是倒地是的双目一抬,打眼扫到了内监装扮的芣苢,心中这才恍然:“你是,你是文家的那个孩子。”
“薄言哥哥,你杀了他,替我姑母报仇。”芣苢忿然道。
不待芣苢说完,薄言上前一个手刀利落的砍晕了邬茉:“苢儿,你冷静一些。”这话也不是芣苢有没有见到,只见她瞅着昏倒的邬茉默了两默,方往床榻走去。
坐在榻前的木凳上,芣苢颤抖了手轻轻的撩开麻布的一角。
贞妃的样子不算可怖,显然是已然被人整理过了,若不是死白的脸色没有一丝生气,若不是脖子上那一道深深的勒痕,芣苢定然以为贞妃只是熟睡着,不愿醒来而已。
“姑母?”芣苢抚上贞妃冰冷的脸,轻言唤道,“我们见到了皇上,皇上并不是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她就像苢儿的姑父一样,会对苢儿笑着说话。”
“苢儿,有人来了?”
芣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薄言一个拦腰,架上了房梁。
梁下,一个老者唯唯诺诺的摸进屋子,后面跟着一个提药箱的小童。想来这老者就是那太医令了,却不知他是这般胆小。
太医令行到近前,见着榻上被掀开的一角,正露着贞妃死白的脸孔,双腿不由的抖了几抖,颤着声使唤着身后的小童道:“去探探鼻息。”
小童得了命令,凑了胆子正要摸过去,却闻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并拼着一个道:“哟,皇上,当心脚下。”
太医令与小童一个激灵,忙对着房门跪了下去,待听着脚步声迈进房中,使高喝道:“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将将步入房中的宣统皇帝显然未料到此景,不禁愣了愣,同时锐利的双目也扫向了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贞妃。见麻布被掀开一角,以为是太医令所为,半惊半喜的一把抓来太医令的衣领:“贞妃可还有救?”
“回皇上,微臣需瞧一瞧方能作论。”兴许是宣统皇帝阳气过盛,这一抓到抓醒了太医令。
宣统皇帝闻言,忙不迭松开了手,意识太医令赶紧去瞧上一瞧。太医令受命,借了些许胆量,蹋步行去榻前,凑上去上上下下如数检查个透,方颤着一脸的冷汗,跪道:“微臣仔细检查了,贞妃娘娘确实殁了。”
宣统皇帝怔了怔,紧接着一个趔趄,叫倪德全扶住方站稳了身影,只见宣统皇帝挥手甩来倪德全,指着太医令震怒道:“滚,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皇上节哀,保重龙体才是啊。”倪德全依言相劝。
“她性强,本就受不了这等侮辱,朕以为等事情淡了就放了她,谁曾想,她就是不信任朕,难道朕让姮儿去陪她的这点心思,也不懂吗?”说话间,宣统皇帝悲痛欲绝,却也强忍在胸中,忍得身上不住的晃上了几晃,险显跌了,幸有倪德全眼尖,及时扶上了宣统皇帝:“皇上,小心?”
“除了皇后为朕诞下了一个皇子,两位公主,扶养成人之外,就只有淑妃的姮儿了,其他不是小产了就是夭折了。德全,这几十年来,朕接二连三的失去朕的孩儿,朕连心都要痛得麻木了。朕不让廷尉查清案件,一是不想这宫闱之乱牵连前朝,二是希望在朕有生之年,可以享一天的天伦之日。朕这有错吗?为何她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朕?”
“皇上,您没错,贞妃娘娘也没错,错就错在了天意。”倪德全说道。
“朕是天命所归的一国之君,却连一个安宁的晚年都享有不得。”宣统皇帝一面说道,一面趔趔趄趄的走向床榻,坐在原先芣苢坐这的凳上,凝注着贞妃的脸,“自皇后驾鹤西去,朕只视你为知心人。以为后宫三千,你最懂朕。尔今,朕才晓得,原来你是最不懂朕的,你倒好,留朕一人干干脆脆的走了,其心何忍啊。”
听着宣统皇帝的话,不止倪德全,就连芣苢,心下酸上加酸,扯了扯薄言的衣角,薄言抱稳了芣苢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对于他们的出现,无论宣统皇帝还是倪德全,皆是料准了般毫无惊讶之色,只听宣统皇帝淡淡道:“见过你姑母最后一面了吗?”
芣苢一怔,继而跪下道:“方才那太医是淑妃娘娘让人请来的,我躲在假山后听得真真的,说是确认死了待天亮再上报皇上。皇上,姑母好好的,方从恒公主那得得知皇上对姑母的情感,怎又会轻身。定然是淑妃使了坏,逼死了姑母,请皇上一定要为姑母作主啊。”一方话说完,芣苢已是泣不成声,泪水叭哒叭哒的如珍珠似豌豆的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