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璇带着葫芦和一包绿豆糕回来时,正好遇上阿殷。她惊讶地道:“咦?姐姐怎么不在马车里等我呢?如今晌午将近,日头大着呢。等第二回合一开始,少不得又要晒日头的。”
话音一落,她又再次“咦”了声,心急如焚地道:“姐姐你的脸好红,莫非是中了暑气?”
阿殷心里将穆阳候骂了千万遍,道:“才六月初,那儿来的暑气。约摸是马车里闷,睡得久才闷红的。我在外头走走便好。水……水给我吧。”
她接过葫芦,旋开木塞,仰脖连着喝了几大口。
凉水一入肚,面上的红晕都消了不少。
她又吃了两块糕点,心中渐渐恢复平静,问:“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到晌午。”
阿殷道:“这么说来,也快了,去会场的棚子里候着吧。”两姐妹边走边说着话,将到会场时,忽有一人拦住她,作揖施了一礼,只道:“殷姑娘好。”
阿殷只觉此人有些面熟,然而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人笑道:“殷姑娘想来是记不得小人了,今早姑娘进场斗核时,是小人引着姑娘入座的。”他这么一说,阿殷才想了起来。那会她心里有点儿慌,老想着穆阳候来这里做什么,倒是没怎么留意引路的人。
她回了一礼,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小人唤作阿四,久仰姑娘大名,今日得以观看姑娘斗核的过程,心有敬佩,还请姑娘受小人一拜。”
此礼甚大,如今第二回合将近,此处又是会场入口,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禁驻足望来。阿殷有些不好意思,虚扶起他,匆匆道了几句方与姜璇一道入了场。
姜璇捂嘴笑道:“姐姐现在有名气了,连引路的随从都为姐姐的核雕所折服。”
阿殷却微微摇首。
姜璇道:“有人敬佩姐姐,姐姐怎么不高兴?”
阿殷压低声音,在姜璇耳边道:“阿四是引路的随从,也是洛功曹的人,此番众目睽睽之下与我表示亲近,没洛功曹授意,他一个小随从又怎敢有何样的举动?”
姜璇瞬间明白,道:“阿四好生奸诈,洛功曹是出题人,阿四与姐姐走得亲近,岂不是容易让人猜疑姐姐?”
阿殷道:“洛功曹白白给我一张请帖,定不是来请我扬名立万的。所幸今日上官……”一顿,阿殷心有阴影,改口道:“穆阳候与少东家都在,他想当众使什么诡计也有些难度。不过防患于未然……”她略微沉吟,又道:“你让范好核去跟着阿四,等第二回合开始时,你便盯着在场的洛功曹,看看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姜璇应了声。
阿殷独自一人回到核雕技者的棚子里。
经过第一回合,参赛的核雕技者只剩二十人。先前还略显拥挤的棚子,顿时空荡了不少。阿殷随意找了个地方站着,前方的空地一百张桌椅已经撤走,剩下二十张,分成四排。
再前方便是观赛的棚子,洛原与洛娇都不在,谢家也没人影,只剩上官仕信与他的随从江满。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上官仕信抬眼望来。
阿殷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周六郎忽然凑了过来,道:“你识得少东家?”
阿殷望他一眼,他嘿嘿一笑,道:“我是周六郎,第一回合坐在你隔壁的,你还记得么?我也进入第二回合,雕得没你多,我雕了两个。本以为有望拿第一的,没想到你竟然雕了四个,真让我大开眼界。”
阿殷刚要说话,他便道:“别再说参赛者不得交谈,现在第二回合还没开始呢。”先前本以为阿殷的六刀绝活只是传闻,未料亲眼得以目睹,且还是那么近的距离,对同好的亲近之心就更重了。
“以你的实力,说不定能被上官家相中呢。”
阿殷闻言,微怔:“相中?”
周六郎道:“不瞒你说,我是绥州人,家中也是世代雕核,我如今是家中第三代,与上官家颇有些渊源。别人是不知道,可我知道一点点消息。”
“愿闻其详。”
“这场斗核大会,名义上是洛功曹主办,上官家从旁协助,可也是为了聚集绥州的所有核雕技者。洛功曹想选拔有能人士,上官家却是为了挑选好苗子。你可知上官家在永平也是极有名声的?上官家世代为皇帝雕核,太祖皇帝打下大兴天下时,上官家也是大功臣,只是上官家不愿入朝为官,只愿能在核雕上达到大成之境,遂辞别归乡。皇帝感其功劳,给予了上官家许多特权,时代相袭。”
阿殷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
周六郎道:“哎,你让我说完!说话没铺垫,你后面怎么听得懂!我保证后面的你肯定没听过!”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阿殷对上官家有种莫名的向往,遂也好奇地点点头。
周六郎道:“皇帝身边有五位核雕师,名字说了你也记不住,我就不说了。这五位核雕师因为皇帝的宠信,在永平可以横着走,地位堪比前朝的国师。而这五位核雕师都是上官家培养出来的,上官家虽不入朝廷,但外人若能成为上官家的门徒,平步青云便是囊中之物。上官家有一个地方,唤作核学,聚集了最高水平的核雕技者,统共有十八位。前段时日,皇帝身边的一位核雕师驾鹤西去,上官家里的十八位核雕技者送了一位前往永平,如今上官家空了一位。”
阿殷惊叹道:“核学!还有这样的地方!”
高手云集!
周六郎着急地道:“姑娘你听人说话怎么不听重点!重点是现在上官家空了一位!所以少东家才来亲自选拔人才,能被相中,以后你必然是前程似锦!”他又嘿笑一声:“我自认没入上官家的水平,所以若来日姑娘有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稍微提拔下我也是好的。”
他挠挠头,又笑了几声。
阿殷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心中好奇极了,本想多问几句的,可偏偏此时又有一道人影靠近。那人痴痴地喊了声“阿殷”。一听到这道声音,阿殷便知是何人。
毕竟曾经盼着嫁他五年了。
即便感情没了,可到底还是相熟的。
她转过身,道:“还请谢郎唤我一声殷姑娘,免得被人误会了。”
他心痛地道:“你在怨我是不是?”
“没有怨不怨一说,只是……”
话还未说完,谢少怀猛然迈前了几步,“你就是在怨我!你每次一说,心里肯定在怨我的。阿殷……”话音戛然而止,他见到自己心尖上的姑娘皱起了眉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目光盯着他。
她一字一句地道:“谢郎此时此刻可有想过我的感受?你这般又置我的名声于何处!”
这里人那么多,他是个有妇之夫,还高声喧哗,生怕别人不知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这么做置她于何地!
眼刀子冷飕飕地剜来。
明明洛娇也有眼刀子,可千百回都不及阿殷的叫他心冷。
以前的阿殷从不会这样的,她温柔可人,就像是一朵解语花。可现在剑拔弩张,像是刺猬一样,恨不得他鲜血淋漓。他咬紧牙关,看了眼周六郎。
她定是有新欢了!
是周六郎?还是刚刚打招呼的上官仕信?亦或是会场门口的随从?
他只觉漫天遍地都是他的情敌。
不,他不会放弃!
等他攀上穆阳候这座靠山,她就会知道没人及得上他!她会为今日的冷淡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