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城中燃起万家灯火。
黑羽卫在城中开道,驱散来往人群。
马车飞驰穿过东京的繁华盛世,沿途百姓尽皆避让,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京都太岁,没人敢在此时出声。
武侯府外,灯火通明。
寒儿带着医女急匆匆出门,还没走出多远,马车便比传讯之人稍晚一步抵达。
曹华跳下马车,抱着生机渐无的女子冲向府里。
陈靖柳手中拿着簪子,从清晨等到华灯初上,正想上前打招呼,抬眼见到这一幕,也是愣在当场。
自幼是官家小姐,那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陈靖柳脸色顿时白了几分。眼见要擦肩而过,她回过神来,连忙开口:“曹公子..”
“没空没空..”
曹华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那有心思与人打招呼,快步跑进了武安侯府邸。
陈靖柳抿了抿嘴,手伸在空中,却又放了下来,只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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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曹华的睡房内,玉堂绿珠端着水盆,焦急的来回穿行。
灯火摇曳,药味与血腥味并存,谢怡君面白如纸,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失血过多早已昏迷不醒。衣裙剪开,锁骨上方、肩头两只羽箭贯穿,里面的软甲没有半点作用,只有一个占满鲜血的玉坠吊坠挂在胸前,上面刻着‘笃行’二字。
四个宫里赶来的医女战战兢兢,抬头都是小心翼翼。
曹华不会医术,在屋里焦急渡步,见状连忙摆手:“你们别怕...算了,我出去。”
他站屋里,所有人都得如履薄冰,只能出去关上房门,在廊道上来回渡步。
寒儿走到他身边,不解道:“公子,既然已经抓住谢怡君...”
“嘘!”
曹华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看了寒儿一眼:“这是我从外面抢回来的良家妇女,明白吗?”
寒儿一颤,已经很久没看过这双鹰隼般的眸子,连忙点头:“寒儿知道了,义父那边...”
“包括义父!”
曹华表情认真,将手放在寒儿的肩膀上:“盯着今天回来的三百黑羽卫,谁敢乱说,谁敢乱信,都给我抓去地牢关着,我自己来收拾。”
寒儿脸色微白,身体微微发抖,仍是抬头看了公子一眼,与那双从不敢正视的双眼对视,带着深深疑惑。二人都是薛九全一手培养,薛九全是父亲,是天,不能违逆的天,哪怕是让她去杀皇帝也不会有丝毫迟疑,可她从未想过公子和义父出现分歧的那一天。
曹华沉默片刻,终是勾起嘴角:“我信你!”
“我..诺!”
寒儿紧咬下唇,迟疑少许,弯膝便要跪下,却被曹华扶了起来。
曹华坐在廊道上,摆了摆手:“下去吧!给我取一壶酒一点吃的,有些饿了。”
近两天滴水未进,确实饿了。没有食欲,但身体不吃饭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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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内灯火摇曳,在窗纸上留下来往的剪影。
偶尔丫鬟端着温水进入屋里,又端出来一盆血水。
他坐在廊道上,一口糕点一口烈酒,愣愣望着那扇窗户。
时至此刻,才明白真的来到这个世界,属于这里,不是游戏人间,不是黄粱一梦,是真真实实的活在这个世道。
在来的那天起就已经是京都太岁,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会产生影响,牵扯到很多人。
曹华坐在廊道中,一直再思考,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要干些什么。
抗辽灭金?兴国安邦?还是那富甲天下?
问题太大,暂时想不通。
那就先管好身边的人。
“查,谁放的暗箭,掘地三尺也要揪出来。”
曹华坐在廊道中,挥了挥手。
“诺!”
跪在庭院内外的三百黑羽卫,齐齐见礼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曾经结仇无数,朝臣、藩王、江湖人、平民、反贼,甚至同为阉党的李彦都有可能。现在唯一不会对他有杀心的,竟然是金殿上的那个天子。
四面皆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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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漫长。
从灯火璀璨,到寂寂无声,再到远处传来鸡啼。
忙碌一夜的医女,浑身血污从房间离出来,躬身道:“禀都督,此女体魄强健异与常人,未伤及要害性命无忧,但伤势过重短时间没法醒来。”
曹华松了口气:“辛苦,来人,赏钱千贯,送几位姑娘回宫。”
医女连忙跪下:“奴婢愧不敢当。”
曹华没有回应,起身往书房走去。
两天没合眼,确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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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刚刚走到书房,寒儿便小跑了过来:“陈姑娘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公子若是不见,我与她知会一声。”
他顿住脚步微微蹙眉,疲惫不堪已经有点反应迟钝:“让她...算了,说不定有急事,让她进来吧。”
“诺。”
稍许。
陈靖柳拿着小木盒走进空荡荡的书房,见曹华坐在太师椅上撑着额头昏昏欲睡,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一时间到不好开口。
曹华坐直身体,轻声道:“无妨,说吧。”
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女子,拿着簪盒犹豫稍许,还是说到:“我在万宝楼买了根玉簪,事先不知晓是你开的,拿去退他们不愿收,所以...所以..”
这几天,她从巷子几个妇人口中听说了万宝楼簪子价值千两的事情,这可把她给吓到了。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她爹一生清廉不收半文贿赂,若是她莫名收了个大礼,岂不是坏了他爹一辈子攒下来的名声。
未曾多想,便急匆匆跑去万宝楼退货,结果把那几个店伙计吓得跪下,说什么‘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我还想多活几天..’,一番旁敲侧击打听,才晓得这万宝楼是曹太岁开的,簪子也是曹华‘授意’送给她,本来分文不取。
陈靖柳自幼聪慧,又被曹华软磨硬上纠缠许久,岂会不明白曹华的‘意思’。可她极为注重名节礼法,孝期未满当断绝娱乐嫁娶,这簪子就算是喜欢到心窝子里也是万万不敢收,所以跑过来退货。
曹华现在疲惫不堪,没心情理会一根簪子,也没有小心眼要回去的意思,便摆手道:“送你了。”
“啊?!”
陈靖柳错愕,虽然‘心知肚明’,但听曹华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发懵:莫非曹华真的对我...不行不行...
她脸色变了好几次,握着木盒的手指节发白,心思百转,却仍是开口:“我不能要,我...”
“陈姑娘!”
曹华抬起眼帘,是真的有些不耐烦:“本公子两天没睡觉,要不咱们去床上慢慢聊?”
这话果然比什么多管用,陈靖柳脸色顿时涨红,眸子里带着些许不可思议,渐渐又升起恼火与羞愤:这恶人,岂能如此直白,当我是风尘女子不成,真是...
“呸!下流..”
陈靖柳气的浑身直颤,银牙紧咬举起木盒想要砸过去,可终究价值千两,万一砸坏了曹贼让她赔,赔不起就肉偿,她还不得被逼死。
于是陈靖柳举着木盒恨恨望着曹华,犹豫许久还是扭头便走,不忘小声嘀咕一句:“你不要再缠着我,我们..不可能的...”
“切...”
曹华捂着额头,靠在仅剩的太师椅上,脑子里混乱不堪,还没来得及回忆今天的事情,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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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大的武安侯府中,总共也没几个人。
亭台廊道弯弯绕绕,陈靖柳独自往府外行去,来了几次,倒是熟门熟路不用丫鬟带路了。手里握着簪盒,她满脸为难。虽然被轻薄了几次,但救了她爹的命也是真,她恼怒是有,憎恶却又不至于,几次下来反而有些习惯了:或许曹贼本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光说不练假把式,只要不对我用强,便当做没听见好了...
簪子毕竟贵重,陈靖柳不敢收不能收,想要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又怕丢了,交给府中丫鬟更不放心,便想交给府上管事代为转交给曹华。
寒儿已经去了典魁司,她在府上兜兜转转,总算在前宅找到了个管事打扮的人,挂着武安侯府的腰牌,看样子是管家。
她急忙跑过去,本想开口打个招呼,哪想到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啊--”
“哎哟喂..”
陈靖柳的错愕惊叫,和刘四爷的诚惶诚恐。
上次在青莲巷附近被泼皮堵住,陈靖柳记不住所有人,这个带头威胁她的可是记的清清楚楚。
他怎么会在侯府,还挂着武安侯府的腰牌?
逻辑实在太简单,陈靖柳要是反应不过来才奇怪:人果然是曹华安排的,故意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把戏...
陈靖柳早有怀疑,现在人证物证俱在,顿时又气又恼:这个曹华,果然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下三滥的把戏都能想出来。若我是寻常心智不坚的女子,怕早就被吃的啥都不剩...
陈靖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望着刘四爷眼神不善。
刘四爷手足无措,大早上跑过来汇报工作,迎面就撞上陈小姐从曹公后宅出来,这可怎么般。女子脸皮薄,常言看破不说破,未婚女子跑到男子家中过夜,被人撞破当即跳井投河都有可能。
不过眼前的陈小姐好像没有投河的意思,那个眼神似乎是要吃人。
刘四爷心中一沉暗道不妙,完了完了,果然惹毛了正主,这要是记恨上,他刚刚起飞的人生就要被割断第三条腿。
情急之下,刘四爷心思急转,装做不认识疑惑道:“姑娘是?”
“滚!”
陈靖柳咬牙切齿。
刘四爷二话不说提着袍子扭头就跑,只是刚跑出几步,便听到后方传来:
“等等!”
刘四爷身体一僵,转过头讪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陈靖柳脸色微沉,踌躇良久,还是招了招手:“问你些事情。”
刘四爷诚惶诚恐:这是要把我当亲信啦!
他连忙小跑的跟前躬身道:“但说无妨,小的有问必答。”
“你家公子,为什么要开一家首饰铺子?”
陈靖柳现在想不通的就是这个问题,正常人最高的追求无非‘封侯拜相’,曹华已经是天子亲封的武安侯,地位超然于世,她可不相信开个小铺子是为了挣钱。
刘四爷自然也搞不清曹华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开铺子,堂堂‘京都太岁’,只要想挣银子,勾勾手指都有大把豪绅上门巴结,但曹公‘心思难测’,他也不敢问。
面对陈靖柳的问题,刘四爷只能道:“曹公深谋远虑,在杨楼街布下一颗暗棋,必然经过反复推演,其意义之深所谋之大,小的才疏学浅实在琢磨不透。”
好歹听了不少年评书,这点官腔刘四爷还是会的。
陈静柳脸色郑重了几分,想起曹华‘城府极深,算无遗策’的名声,她也觉得其中必然有一番大谋化,可能与爹爹说的‘挽大厦与将倾’有关。
念及此处,她不敢在细问,转而皱眉道:“你家公子,今天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谁?”
从未见过血腥,陈靖柳曹华抱着的女子伤势很重,心中难免奇怪,还有些不该有的莫名心思...
刘四爷刚刚过来,闻言不禁茫然:“那个女人?”
陈靖柳翻过手上的小木盒,指着上面女子侧颜头像:“就是这位。”只是惊鸿一瞥,她觉得那女子的侧脸有点眼熟,坐在台阶上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发现木盒上刻着的侧脸,正是那受伤女子的。
陈靖柳皱了皱眉,倒也不好再多问,自顾自走出府门,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出处还没问。可现在又不敢进去找曹华,本就拒绝了人家,若恼羞成怒对她动粗,岂不是自讨苦吃。
念及此处,陈靖柳也只好带着稍许不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