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厢房内。
春日阳光明媚,风吹窗外杨柳,带入点点花香。
房间里,躺了进半个月的谢怡君,趁着玉堂出去准备膳食,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额....”
身材高挑的女子揉着肩膀痛处眉头微蹙,伤筋动骨,左臂依然没法抬起,不过以她的武艺,这点疼痛倒忍得住。举目四顾,房间里空空荡荡,所有能用来打人的东西都收走,连幔帐都拆掉,以免她暴起行凶。
谢怡君只觉得好笑,她若是想杀人何须借助器具,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两个小丫鬟。但她毕竟不是曹华,冤有头债有主,她是江湖人。
赤脚从床上站起来,谢怡君一个趔趄,却强行稳住了身体没倒下,不过也让肩膀的伤口渗出血丝。她微微蹙眉,将贴身薄衫收紧了几分,左右看去,竟是连衣裙都给收走,长枪佩剑自不用说。
“卑鄙...”
轻声抱怨,谢怡君缓步走到门口处,庭院里满是温和阳光,她长长吸了口气,站在庭院屋檐之下,望着天空飘过的白云看了很久。曾在整个天下横冲直撞,今天却有些迷茫。
出生富贵之家书香门第,在这世道算是投了个好胎,懵懂幼年经常这样望着天空。若是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学习琴棋书画,日后或许也是这样,站在后宅庭院外,看着天上的白云滑过,与世无争只需关心相夫教子。
可她偏偏自幼不安分,偷跑出门拜师学艺,走南闯北结交朋友,自认闯出了一番名声回到家里耀武扬威,结果被绑起来差点就嫁了人。
现在想来有些好笑,又有些怀念。
后来战乱四起,谢家遭逢大难流离失散,她随着流民逃入了险峻山川,便再也没机会这样看着天空了。
她一直不安分,也很要强,觉得男人能做的事情她都能做,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她也可以,死了就当命不好,活着继续往前走,走到走不动为止。
以前她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才发现,她还是个刚入江湖的雏儿,被朝廷这些心机深不可测的人耍的团团转。
或许,因为她只是个女人吧,这是属于男人的世道,她投错了胎。
如今要报仇,可这仇怎么报?曹华没对她下杀手,哪怕全是骗她想要招安她,她也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人。
不杀?蜀中多少逃过来的朋友,在殷切等着她的好消息一雪前耻,这些人有的指点过她,有的资助过她,有的只想报仇,有的心怀天下,这些人都想曹华死。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谢怡君吐了口气,竟是有些眷恋躺在床上的时光。身体每好一分,她便迷茫一分。现在最想的是两个人撇开过去,堂堂正正一决生死,哪怕死在曹华剑下也问心无愧。
可那个家伙不还手啊!
她皱了皱眉,久久无言。
“啊!小姐!”
端着托盘的玉堂转过廊道,发现她竟然自己坐起来了,急急忙忙跑过去把托盘放下:“你伤的很重,快回去休息。”
谢怡君回过神,偏头看着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玉堂嘻嘻笑道:“我叫玉堂,另一个叫绿珠,府上一共三个丫鬟,寒儿姐你认识,还新来了个刘管事...”
谢怡君眼神制止玉堂继续说下去,走到屋外:“这么大的武安侯府,只有你们几个人,若是来了刺客...”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暗道:深入虎穴来武安侯府行刺,怕是脑子进水了。
玉堂倒是颇为认真的回答:“外面有好多护卫,公子上个月又调了些人过来围的严严实实,很安全。”
内松外紧,怪不得没有任何限制。
谢怡君淡淡哼了一声,对曹华的鄙夷又加深了几分:既然摆出这种姿态,为何不换个机灵点的丫鬟...
“带我在府里转转。”
“好!”
玉堂扶着她的胳膊,笑眯眯的说道:“府上好多房子都是空的,也就这几间院子有人,隔壁是寒儿姐的院子,这间是公子的书房,公子不在的时候,不准任何人进去....诶!姐姐,真的不能进去...”
谢怡君都不用套话,直接推开书房大门进入其中。
玉堂焦急想要阻拦,却又怕伤到这位小姐,只能委屈道:“公子回来肯定会责罚我,小姐你出去吧。”
“他不会知道。”
谢怡君眼神平淡,扫过整间书房,却发现空空荡荡,桌椅板凳都没有,连房梁都少了一块,宽敞的书房只剩下一张太师椅和一个立柜。
“既然是书房,为什么没东西?”谢怡君微微皱眉,一眼看出了这书房的古怪。
玉堂缩了缩脖子:“听寒儿姐说,公子武艺高超,练功的时候,这些个桌椅板凳一掌之下化为齑粉,连渣都不留下。”
化为齑粉?
谢怡君心中一惊,知道曹华武艺通神,却没想到高到这种程度。她自认武艺罕逢敌手,也不过将桌子拍的四分五裂而已。
她皱着眉走进屋里,在地面仔细打量,地面上残留有少许木屑,绝非作假。
谢怡君目露惊色,若真是这种内外兼修的高手,天下间怕是无一合之将。不过,曹华好像确实没有一合之将,‘武安天下’四个字乃当朝天子御赐。
她眉头紧皱,走到立柜旁边想要打开。
玉堂立刻急了:“小姐千万别打开,公子说了,谁要是敢打开这个柜子,就吊起来用鞭子蜡烛打,好可怕的。”
这话那里劝得住人,不明摆着勾起人好奇心。
谢怡君拉开柜子,一眼扫过去,却是愣在当场。锉刀钳子、金丝银线..一大堆工具,旁边还摆着一摞叠好的木盒。
这又是什么妖术?
谢怡君至今还对烧火棍似的暗器杀伤力难以忘怀,见到这些东西自然小心。拿起一个木盒,先是轻摇了两下,确定重量没有问题后,才让丫鬟退远了些,小心翼翼打开木盒。
木盒自然是空的。
她满眼莫名其妙,仔细打量,才发现木盒非常精美,正面是杨楼街的几栋房子,手艺巧夺天工。翻过背面,一个女子侧颜映入眼帘。
“嗯?”
谢怡君眨了眨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才确定刻的是她,下面还有万宝楼三个字,意义不明。
“这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我听不见,我啥都没看到!”
小玉堂已经吓的瑟瑟发抖,那里敢看柜子里有什么东西。
以公子的名声,柜子里放十几个人头也不是不可能。
谢怡君颇为无奈,将盒子按照原位放了回去,打开下方的柜门,却见里面有一个凤冠,百鸟朝凤华美至极,只是少了点缀之物。
“竟然还藏着禁物..”
谢怡君微微眯眼,对曹华的权势有了新的了解,是真的无法无天。
她将做到一半的凤冠拿起来,本就是造反头头,对皇权没有半点敬意,直接就戴在头上试了下,和男人偷偷穿龙袍暗爽的心情差不多。
只是刚刚戴上,还没找到铜镜打量,便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起。
曹华行走之间身轻如燕动静极小,又怕吵醒谢怡君所以刻意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才被发现。
谢怡君急忙把凤冠摘下来,猛地扔进柜子里。
“别别..啊..”
碰的一声闷响,连带金属变形的咯吱声。谢怡君关好柜门转过身,冷冷看向门口,
曹华脸色一沉,那可是准备在下个月太后寿宴献宝一炮而红的东西,他忙活了近两个月。
“败家娘们...”
“你说什么?”
谢怡君眼神一凶!
曹华只是做了个嘴型,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也只是无奈摊手:“没什么,你起来做甚,伤筋动骨一百天。”
谢怡君淡淡哼了一声,独自缓步走向门外。
玉堂见公子忽然出现,吓的俏脸儿雪白,急急忙忙跑去扶着谢怡君,装作啥都没发生。
曹华手持折扇跟在旁边:“谢姑娘,有什么误会可以坐下来谈,人与人之间缺乏沟通,就会产生误解...”
“好。”
谢怡君顿住脚步,眼睛撇向府中一处凉亭:“我给你个机会,看你能还耍什么花样。”
“我曹华一向待人以诚...”
“哼!”谢怡君心里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打断他的话:“你不叫苏轼嘛?寒窗苦读十年不中,被逼无奈入宫当太监,绝不会和权奸同流合污,还有个童养媳。待人以诚?从头到尾你有一句话是真的?”
庭院之中,谢怡君脸上涌现几分血色,动气之下伤口渗出少许鲜血却不带理睬。
曹华颇为无奈,挥手让玉堂先下去,悻悻然走向亭子:“我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不全是?
谢怡君眉目微冷,略微沉默后,鄙夷道:“你真是太监?”
毕竟曹华才二十出头便身具高位不可能寒窗十年,被逼无奈投身官府更不可能,他本身就是个大奸臣,至于童养媳,谢怡君并没有在府中看到,那剩下的自然不用猜了。
曹华连忙摇头:“我可不是太监,我寒窗苦读十年不中是真的。”
从幼儿园开始上学可不止十年,也没去考铁饭碗,所以不算假话。
谢怡君只当听了个笑话:“满口胡诌信口开河,也配自称待人以诚?”
“我当时不满口胡诌,你肯定把我宰了,为了保命我有什么办法?”
谢怡君越听越气:“你的武艺无人不知,何必在这里演戏?”
她之所以对‘苏轼’没有半点疑心,便是因为一棍子放倒了这小书生,之后的表现也符合一个文弱书生该有的模样。现在看来,京都太岁的心机深不可测,恐怕一开始就给她设下了陷阱。
曹华听到这个就来气,摊开手道:“我真不会武艺,全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杀我就跟杀鸡一样简单。”
说话之间,曹华进入凉亭,背对后方的谢怡君没有丝毫防备。
谢怡君眉头紧蹙,骤然发力,脚尖猛踢地面的一颗小石子。
破风声急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