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终究没有带着孩子去西市找老婆。
女人逛起街来很可怕的,偌大一个西市,谁知道此时她们在哪。
而如今天气,虽然已渐渐近春,可毕竟还冷,
到了初春还要寥峭一阵子呢,一旦孩子着了风寒可是要命,就这年代的医术,就算是皇家,婴儿夭折率也够高的,李鱼可不敢冒险。
李鱼把狗头儿和陈飞扬都轰出去了,叫府里丫环给铁无环安排住处,这三人先去一处闲叙聊天。
狗头儿和陈飞扬跟铁无环并不太熟,而这三个人都是他将来去做基男……呃,基城男爵时要带去的心腹,先让他们提前打好关系也好。
本来小家伙是不大理会李鱼这个“陌生人”的,他身上好凉,一过去就有寒气。小家伙穿着开裆裤呢,才不想理他。
不过等陪他玩耍的陈飞扬和狗头儿一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李鱼身上的寒气也渐渐被花厅中的暖意驱散,小家伙就鼓着胖胖的腮帮子,向他蹭呀蹭地爬过来,抓住他的大手,糊了他一手的口水。
“哎哟!我家宝宝不愧是男孩子啊,胆子真大,早忘了你爹长啥样儿了吧?也不知道害怕!”
李鱼大喜,赶紧把儿子抱起来,小家伙皱着眉头看他一阵儿,倒是没有哭闹,嫩嫩的小手在他脸上胡乱划拉了几下,然后努力呶着嘴儿,吹了个泡泡。
哎呀,爱死了!
一股深深埋藏于血脉之中的联系开始萌动,李鱼把他抱近来贴了贴小脸儿,然后轻轻放回榻上,陪他玩起来。
一直周旋于外,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太短。
儿子在渐渐长大,以前还好说,以后真要多分出些时间陪孩子,他的童年,不能没有父爱。
李鱼的亲子时间,正式开始了。
李鱼没有猜错,虽然潘娘子一家人本来是冲着龙家寨送来长安的皮货去的,可既然到了西市,当然得到处走走。既然到处走走,当然得顺手买买,所以此时她们刚刚回到龙家的“雪珑居”。
大包小裹的东西放下,掌柜的就把预留的最好的一批皮裘和皮货搬了出来。
现在龙家寨已经不是纯粗放型经营了,龙作作到了长安以后,高薪聘请了一批皮裘制作手艺精湛的裁缝,皮子运到长安,先由他们进行加工,现在已经有一批成衣制成。
皮毛,似乎也是女性的最爱之一。
看到那些华丽、昂贵的皮裘,潘娘子、吉祥、深深静静等都两眼放光,立即拥了上去。
龙作作毕竟从小就对这些东西司空见惯了,倒没有挤上去一起挑选。
大掌柜的给她奉了杯茶,笑吟吟地道:“大小姐,皮货送来的时候,还捎来了老爷子的口讯儿,老爷子说,龙家寨那边他都已经处理好了,安排了可以托付的人继续做寨主。
有些愿意追随老爷子离开的,就带着一起来。老爷子说了,全部家当加起来,得装个十来车,打算跟着他来长安的,大约摸有十来户,一共七八十口子。等开了春,就往长安来。”
龙作作点点头:“嗯。我爹早早在京郊、蓝田一带买下了田地,就是为这一天做准备呢。不过他们一向只懂放牧、狩猎、制皮,等他们来了,总有一些人要安排去种地的,过几天你帮着张罗一下,去找些好庄稼把式,咱们的人,得教。”
掌柜的蹙眉道:“好庄稼把式,可不好找。”
龙作作道:“多花钱,还怕找不到?再跟他们约好,三年之后,从他们侍弄的地里头,按其劳苦,拨一些归到他们名下,最少十亩!”
掌柜的一听连连点头:“这样成,这样成,大小姐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龙作作这儿为了丈夫,要举家搬来长安,还打算在长安、蓝田一带置地当地主了,她可不曾料想到,她男人却要远走陇右,去当男爵了。那封地,就在马邑州左边,跟吐蕃更近点的地方。
“雪珑居”对面就是“乾隆堂。”
此时,乾隆堂二楼上,只有三个人。
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
在杨千叶的一再要求下,墨白焰和冯二止已经在两边坐了下来,却还欠着半个屁股,不敢坐踏实了。
上下尊卑的观念,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并被他们自已不断强化着。
许久许久,杨千叶才艰涩地道:“我失败了!”
墨白焰和冯二止对视了一眼,自从见到杨千叶的第一眼,他们就知道,行刺一定是失败了,但是此刻从杨千叶口中听到,还是心中一黯。
墨白焰道:“其实,自殿下入宫,老奴就说不出的担心,真怕殿下出了什么意外,这么冒险的事儿,本不该让殿下亲自出手的,老奴只怪自已当初没有多坚持……”
他的语气顿了顿,微微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看到殿下安然无恙,老奴总算安心了。只要殿下无恙,怎么都好!”
这许多年的照料,杨千叶在他心中,早成了自已宝贝孙女一般的感觉,他不想承认,却心虚地感觉到,他盼望杨千叶太平、幸福的感觉,越来越超过复国的渴望。
冯二止疑惑道:“不知殿下是如何失败的?殿下归来,并未要我们马上撤离,显见是没有暴露身份,怎么会……出了皇宫的?”
墨白焰也是满腹的好奇,如果说殿下行刺没有成功,那也该搞得皇宫鸡飞狗跳,她一旦离开,皇宫也就会发现少了什么人,必然大索全城啊,怎么殿下会如此镇定?
不过墨白焰年纪大了,性情稳重,不似冯二止这般好奇心重。
杨千叶听他一问,脸颊不禁抽动了几下。
为什么被识破?她也一无所知。上次蒙了面,明明瞒过了李鱼。
可是离开皇宫的方法……,要说给墨师和二止听吗?她明明是抱了必死之心进宫行刺的,结果莫名其妙地被赐给了李鱼,幸好这不是皇帝赐婚,只是皇恩浩荡,特例释了一名女官出宫,不然……如果她不想害李鱼获一个欺君之罪,是不是还得配合他来一场“假婚礼?”
那真要丢人丢得满天下了!
没错,就是丢人丢得满天下!
因为这些年来,墨师利用隋宫遗宝,在天下各地都给她培养了死士,人数虽不多,却俱是精英,都是按照军官标准培养的,只待天下大乱,揭竿而起,招来一群难民,有这些精英率领,就能从一盘散沙,把他们变成一柄尖刀。
这些人散居天下各地,如果她杨千叶那么丢脸地配合人家办一场婚礼……
她的笑话传到这些人耳中,可不就是传遍了天下?
脸儿极嫩的千叶姑娘想一想都觉得耳根子发热,真要那么丢人,不如死了算了。
“咳!内中缘由,实是一言难尽……”
墨师和冯二止一脸的求知欲,似乎不怕一言难尽,反正大冷的天儿,闲着也是闲着。
杨千叶僵了僵,只好继续道:“其实,我动手,是利用了太子谋反那一晚的混乱,如此一来,一旦失败,也会被皇帝疑心到太子头上。只是,皇帝因此一来,就知道宫中必有内奸了,这些天一直在排查。”
冯二止紧张地道:“墨白焰查到殿下头上了?”
墨白焰道:“愚蠢!如果查到殿下头上,怎么会太太平平地放殿下出宫?”
杨千叶道:“墨师说的对!宫中一直找不到当时行刺的奸细,为安全起见,便把当晚皇帝所居殿宇的所有内宦都打发去了守陵,宫娥和女官,则释出宫去,打发回家。我就……”
“原来如此!”
墨白焰和冯二止都松了口气。
墨白焰抬头看向杨千叶,目光中焕发出了一种陌生的活力:“殿下这一次入宫,是老奴最恐惧、最担心的一次,一直担心殿下在宫里会出什么意外,如今得见殿下安然而返,老奴真是说不出的……”
墨白焰有些激动,压了压哽咽的语气,才继续道:“这些年来,殿下为了光复大隋,牺牲了自已个人的一切,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此番进宫前,老奴就向先帝在天之灵祈求过,这是最后一次,如果……,那就是天意。从今往后,殿下该为自已而活!”
杨千叶心口一跳,定定地看着墨白焰。
冯二止道:“自殿下入宫,墨师就寝食不安,这些日子,墨师已做了两手准备。”
杨千叶又看向冯二止,疑惑地挑了挑眉。
冯二止道:“墨师为自已准备了一口棺材,如果殿下出了什么意外,墨师便马上自尽,追随殿下于九泉之下。”
杨千叶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伸手握住墨白焰的手:“墨师……”
冯二止又道:“另一件事,就是通知天下各地,共计三十六处,八百八十一人,全部做好准备。”
杨千叶讶然道:“做好什么准备?”
墨白焰的老脸上泛起一片激动的红晕:“如果殿下不幸,老奴自尽,三十六处根基彼此本就不知联悉,则释其自由,各自散去,还其……自由之身。”
杨千叶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如果……如果我安然无恙呢?”
墨白焰一脸兴奋地道:“那就把他们集中在一起,追随殿下,从此开始新生。”
杨千叶的额头怦怦地跳动了几下,这位老爷子,又要搞什么鬼?
杨千叶讷讷地道:“追……随我,开始新生?”
墨白焰亢奋地站起:“不错!”
墨白焰向冯二止看了一眼,冯二止马上起身,转身走到墙边,一个放卷轴的大瓮处,从中抽出一卷蓝色线条捆扎的卷轴,回到几案旁跪坐下来,将那丝线解开,将那卷轴唰啦一下展开来。
杨千叶低头一看,是一副地图,杨千叶一头雾水地道:“这是什么?”
墨白焰兴奋地道:“这是陇右地图!咱们全部人马加起来近千人,又有庞大的产业,无论到哪一州哪一府,骤增如此庞大人家,都难免令人侧目,容易泄了底细,唯独这里不会!”
墨白焰兴奋地指点着地图:“殿下你看,这里是叠州!这里是洮州,这里是宕州,这里是马邑州、这里是渭州。它们中间是什么地方?”
杨千叶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地方?”
墨白焰用手指用力地一点:“这是岷州!岷州刚刚遭吐蕃入侵,境内大乱,唯有兵马,不见官府,我等立足于此,可悄然无息,无人注意。岷州有三山,龙马山、崆峒山、折花山,龙马山偏西域,崆峒山是吐蕃东进必经之路,都不妥当。殿下看这里,折花山!我等若在此立足,小乱可铁骑平之,大乱则避之山上,甚而避入宕州,进可攻、退可守,正适宜我等立足。”
杨千叶慢慢地伸出手,将墨白焰捺在地图上的食指轻轻推开,那两个字好刺眼的样子,写的什么?
善解人意的墨白焰已经抢先解释道:“这是基县!折花山就在基县境内!基县自大唐立国,就不曾派驻府军之外的行政官员,我等立足于此,无人过问呐,哈哈……”
杨千叶的脑袋一阵眩晕,我怎么记得,基县刚刚封了个男爵?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一定是地图的打开方式不对!
要不要再重新打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