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皱着眉头,扭头先扯了个借口,请李三叔回了春妮那院儿,这才看向张贵冷声说道,“不错,这是你哥修的房子,但却是我从当铺赎回来的,这个家我说了算!别说拆几扇门窗用用,就是一把火烧了你也拦不住!”
“你,你…”张贵气得浑身筛糠一般哆嗦,恨不得冲上前咬死蒲草才好。
蒲草身形瘦小,对上张贵儿这半大小子,怎么瞧着都没有胜算,可她却瞪圆了双眼,气势上半点儿不输人,眼里的寒意甚至逼得张贵儿不自觉的低了头。
春妮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生怕他们动手打在一处,上前扯了蒲草的胳膊,小声劝道,“你就不能好好同贵哥儿解释几句,你是当嫂子的,怎么能跟小叔吵架呢?”
蒲草冷哼一声收回目光,伸手拍打身上的灰土,嘲讽说道,“你问问他把我当嫂子对待过吗,他都不如山子和桃花懂事,我在他眼里就是个赚钱供他读书的劳力。”
张贵儿被揭了心事,微微有些心虚,脸上的怒色渐渐也平复下来,但嘴巴却还是闭得严实,不肯辩解也不肯服软。
春妮赶紧趁机劝解道,“贵哥儿,你嫂子拆卸门窗也是为了建温室种菜,到时候赚了银钱才能送你去读书,你也要体谅她张罗这些事情不容易…”
不知张贵儿是把春妮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打了别的主意,阴着脸沉默半晌,到底一甩袖子回后园了。
春妮轻轻舒了口气,转而又替蒲草犯愁,“你这菜可一定要种出来才行,不说欠了方公子那二十两定金要还,就是贵哥儿这里都没法交代。他若是硬要撵你出门谁也没法劝,这院子毕竟姓张。”
蒲草不愿春妮替她担心,拍拍她的后背笑道,“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我也不是那喜欢吃亏的人啊。”说完指了卸下的六扇窗户说道,“这些估计够用了,若是不够明日再卸吧。先帮我打糨子糊新窗。”
说这话儿就到了第二日,太阳刚刚爬到东山头,山间的霜色还没有晒化,孔五叔和李九叔,还有董四就来帮忙了,自然他们为了避嫌,根本没进张家院子径直去了刘家。
刘厚生刚刚得了副拐杖,正在屋里练习走路,见得他们来了又是一番感谢,这才引着他们去了张家后园。
那里已经摆了上千块干透的土坯,就是宅基地也因为脱坯用土挖得差不多了。董四三个人都是手脚麻利的,加上张贵儿帮忙当小工儿,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把墙砌了半人高。
蒲草同春妮一起在灶间忙碌着,五花肉切了片,连同敲碎的骨棒一起下锅熬着,又把白菜土豆切好,就拎了水壶去后园送水,也帮着刘厚生编草帘子。
村外三里处有片水塘,塘边长了大片的芦苇荡。待得秋收后,芦苇半干未干之时割回来一些,编成厚厚的草帘子,冬日里就是极好的保暖之物。
每年村里几乎家家都要编一些遮盖苞谷仓子,或者加厚牲口圈,蒲草手里银钱不足,不敢奢侈到做棉被给温室保温,就只能退而求次选用厚草帘了。
刘厚生伤了腿,手上却是没有妨碍,瞧着人家帮忙他也闲不住,就主动接了这活计。先前蒲草和春妮都不同意,生怕他累到,但后来瞧着他有些活计忙碌,饭也吃得多了脸色也好了,也就不拦着了。
众人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忙碌,桃花和山子也极懂事帮忙抬土坯,不时摔了跟头,蹭得小泥猴一般,惹得众人都是好笑,气氛极是热闹和乐。
这一忙碌日头到了头顶,秋末的日阳虽然已是没有都少热度,但是众人做得都是出力气的活计,各个脑门儿上都蒙了一层薄汗。
蒲草请了大伙儿停手歇息,然后就同春妮转回前院,麻利得把白菜土豆条和豆腐扔进骨汤里炖着,锅上罩了高梁秸秆穿成的盖帘儿,蒸了几十个空心大窝窝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等到众人回来洗过手饭菜也就上了桌儿。
李三叔父子也被请了过来,连同孔五几人都由张贵儿陪着吃喝起来。
农家人,家家有事互相帮工,到了饭时多是一碗菜汤、几个饼子,吃饱就成。毕竟谁家也不富庶,不挑拣人家的礼数,轮到自家时自然也简单。
所以,当孔五几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大陶碗里,满满当当装着大片的五花肉、嫩豆腐、白菜片和土豆条,统统都浸在乳白色的汤汁儿里,再配上一旁金山般黄灿灿的窝窝头,都忍不住吞着口水笑道,“真是太丰盛了,不过是垫垫肚子,吃饱就好。”
蒲草正送筷子进来,听得这话刚要笑着应两句,那边张贵儿却是先接了口,“叔伯们为我们家里帮忙自然要好好招待,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叔伯们不要嫌弃才好。”
孔五几人听得心里舒坦,就开口赞道,“贵哥儿如此懂礼,以后定然有出息,张家光耀门楣可是大有希望啊。”
张贵儿被夸赞的脸色微红,下巴却是照旧抬得高高,扫了一眼门边的蒲草,又说道,“嫂子摆筷子吧,叔伯们忙了一上午都饿着呢。”这般语气神态,完全一副家主风范。
蒲草挑挑眉,上前笑着分了筷子,倒也没有多话,转身招呼春妮带着山子和桃花去灶间吃饭。
待得两个孩子吃饱出去玩儿了,春妮再也忍耐不住小声抱怨道,“这贵哥儿,居然还当着长辈面前使唤起你来了,当初不是说…”
蒲草神色如常的吃菜喝汤,听她说完了就道,“这院子确实姓张,他要当家作主也没什么不对。不过,他这时候跳出来有些犯傻,毕竟如今张家除了这院子再没有别的了。若是他一味装做乖巧懂事,最后等我把家业打下了他再翻脸,那我才是真吃大亏了。”
春妮叹气,“我娘就常说,不是自己的肉就是贴不到自己身上。你啊,在这家里就是没一个贴心的。”
蒲草喝干碗里的汤,摇头笑道,“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桃花和山子都是好孩子,就是张贵儿…说实话本性也不坏,只不过从小没管教好。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妮还是不放心,但也毫无办法,只得说道,“你啊,将来有头疼的时候。”
蒲草却是不那么悲观,笑道,“你替我愁什么,我可不喜欢当人家垫脚石,就算真有那一日谁想踢走我,杀人放火我不会做,但是蹦折他两根脚趾头还是容易的。”
春妮满脸都是不相信,一边捡了碗筷去洗一边嘟囔着,“明明比谁都心软,嘴上还总说的狠毒…”
蒲草扭头望向大门口玩耍的两个小身影,心下也是无奈,她总不能因为一个也许会变得敌对的人就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安身之处吧,更何况,还有这两个贴心懂事、全心信赖她的孩子。
世上之事没有十全十美的,总要多向美好之处观望才行,至于那些不美好…一句话,两手准备吧…
秋末的白日越来越短,众人吃过午饭不过歇息了一袋烟的功夫就抓紧继续忙碌,终于抢在日头落山前把温室墙体砌完了。
孔五叔几人围着转了两圈儿,都觉这没有上盖的梯形房子很是古怪。蒲草解释了几句,他们听得也不甚明白,最后索性也就不问了。
蒲草以前在村人眼中就是个唯唯诺诺的受气包,她想要改变这形象又不能太过生疑,所以但凡在人前言行都很是谨慎,这次请人帮忙做活计可是个好机会,她自然更是用心。
晚饭准备的菜色比午饭更加丰盛,城里老店买回的烧鸡撕了一大盘,白菜炒了木耳、土豆丝炒肉丝、肉末炒豆腐,当然唱主角的还是那坛苞谷酒。
天下男子几乎很少有不爱酒的,特别是翠峦城这里地处极北,夏日短暂,冬日漫长苦寒,人人都喜爱喝两口。而苞谷酒浓烈醇厚,喝一口下去从嗓子到肚腹都是热辣辣的,尤其受欢迎。
孔五叔一见酒坛子赶忙凑了过去,也不拍开泥封儿,只在坛口嗅了嗅就眼睛放光,哈哈笑道,“这苞谷酒绝对超过三年了,味道真冲啊。”
另外几人也是脸上一扫方才的疲惫之色,变得眉开眼笑。
张贵儿还要张罗着倒酒,蒲草却先揭了酒坛上的泥封儿,一边替众人满上酒碗一边笑道,“贵哥儿年纪还小不能沾酒,我就先敬众位叔伯兄弟一碗吧。今日多亏大伙儿帮忙,不论以后这菜能不能种得出来,叔伯们今日援手,蒲草都记在心里了。”
北方人性情豪爽,行事做派不喜拖拖拉拉、扭扭捏捏,蒲草这般爽快敬酒,众人不但没觉失礼,反倒很是赞赏。
待得她一口喝干碗中烈酒,众人更是轰然叫好。
蒲草也不多留,又客套两句就退了出去,留下众人边吃边赞不绝口,孔五叔说道,“蒲草这丫头以前看着是个性子软的,没想到如今挑门过日子了,还真挺有模样的。”
刘厚生正懊恼自己因为腿伤未愈不能沾酒,听得这话就道,“前几日进城看伤也都是蒲草妹子垫的银钱,我和春妮就说,天下哪里也找不到蒲草妹子这般心善又仗义的,以后张家的事就是我们刘家的事儿,谁要是欺负蒲草妹子一家,我刘后生第一个抡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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