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莫自杀了,从南山牧场的断情崖跳落。
断情崖的名字是她取的,意为断情绝爱。
如今她从这里跳下,以这种方式了断尘世的缘与孽,赎这一世犯下的罪,愿此生悲苦不再延续到下一世。
南山农场,陈伯远远的看见夏莫下了车,他跟她打招呼,她竟目光呆滞,毫无反应,失魂落魄的骑上“王子”便朝断情崖的方向狂奔。
一开始陈伯以为她只是没有看见他,后来却怎么都觉得奇怪,放下手头的活儿,骑上马跟在她身后。
事后,陈伯很懊悔,说自己当时不该犹豫,若他能骑得再快点儿说不定就能阻止夏莫。
云海坐在她床边,就那么麻木的看着,脸上的青紫还未消,却丝毫不减他俊美的容颜,只是他的神情太过冷漠,无悲无喜,似是怎么都不能将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和他心爱的夏莫联系在一起。
高一上学期,夏莫问他和轩木,是喜欢长头发的女生,还是短头发的女生。
他们齐声回答,长发!
从那天开始她就从未再剪过发,他懂她!这头长发她为他们留的。
她不想再当假小子夏莫了,也不想再被他们调侃的唤作“三弟”了,她想做个漂亮的女生,长头发的女生。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无论她是短发还是长发,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如今那头她悉心呵护,如绸缎般漆黑靓丽的长发,因为开颅手术被全部剔掉,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鼻子上带着氧气罩。微弱的气息在上面凝结成淡淡的雾然后又快速散开,一呼一吸,似乎在告诉他们,这个女孩还活着。
她的样子有些恐怖,身上插满了各种引流管,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像个……像个被纱布重重包裹的僵尸。
医生说。她的腿是保不住了。还要进行第二次手术……截肢手术!
夏莫的父亲从美国赶了过来,走廊里他正在跟主治医生吵架,情绪激动。声音很大,震的整个走廊都在荡着回音。
“我女儿的腿一定要保住……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我女儿的腿!”
“夏先生,请您冷静一下!现在夏小姐的情况很危急……就算醒过来也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砰!”的一声。走廊里充斥着打斗声和哀嚎声。
夏莫的父亲拥有黑社会背景,唯一的女儿受了重伤。情绪本就激动,又听到医生这样的回答,怎能不崩溃绝望。
重症监护室里,小小的房间塞满了各种仪器。屏幕上不断起伏的曲线,伴随轻微的声音在房间里作响。
云海坐在那里,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紧蹙,只觉得心头绞痛。弓着身子紧紧捂着心脏,痛不欲生。
夏莫向来爱美的,现在这样却是生不如死。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才会在吞下那么多安眠药后从悬崖跳下,却未能如愿,被山下茂密的树枝绊了一下,救了她一命。
可这样活着……
云海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划落。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竟毫无预警……
怪他!都怪他!
被爱情羁绊,一直浑浑噩噩,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已被逼入绝境,穷途末路。
他是了解夏莫的,嫣然的事也许是她策划的,但他绝不相信夏莫会真的想让嫣然死。
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心狠手辣。
很多时候,夏莫其实是个很可笑的女孩。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冷漠无情,城府深沉,狠辣决绝的人,可以未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逾越她做人的底线。
她之所以将自己想象成那种人,是因为她认为只有成为那样的人,她才能在这个险恶的世界保护自己,守护自己想要的。
可却不知道,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酷无情,做不到对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无视冷漠。
也没有自己想象那么心狠手辣,做不到即便做了亏心事也可以不受良心拷问,背负强烈的自责感。
更没有自己想象的城府那么深,做不到当别人掏心掏肺的对她好的时候,还想着如何算计别人。
他紧紧抓着夏莫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和苍白的灯光一样,让人绝望。
“夏莫,醒过来,醒过来……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他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放到眉心处,默默祈祷。
此刻他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轩木会那么癫狂。
那天,在体育馆,夏莫落魄而逃,他和轩木狼狈的躺在地板上。
他求轩木:“轩木,放手吧!嫣然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云海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轩木狠狠打了一拳,口中尽是血腥的味道。
“混蛋!”他怒吼着,目光太过凄凉,夹杂着太多的失望和愤怒。
轩木哭了!
眼泪砸到云海的脸上,顺着他脸上的血迹划落,然后拳头就那么停止了,僵在半空中,看着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云海,过往种种如破碎的镜子在他眼前划过,再也忍不下心出拳。
静,死寂一片。
久久轩木起身,伤痕累累的身体在光影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覆盖在云海身上,他说:“陆云海,如果死的是夏莫呢?”如同当头喝棒。
是啊~如果死的是夏莫呢?
他会轻易原谅,他会放下仇恨和报复么?
人就是这么自私,面对冲突会反射性的维护自己的利益,维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更何况,夏莫是云海的软肋,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初恋,他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她,就算她真的做错了,他仍会激进的为她辩解,试图保护她,甚至为她开脱,却从未设身处地的站在别人的立场换位思考。
而如今这样的结局,难道就是是他的孽报么?
寂静的重症监护室,他低着头,紧握她的手,肩膀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呜咽声,落寞悲凉。
轩木退学了,南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念的了。
那里曾是他所有美好记忆的处所,如今却成了他摆脱不了的噩梦。
轩木本就是要出国留学的,以前是因为嫣然,如今却只想尽早离开这里。
出国前,他还有事情要做……去见嫣然。
出事到现在,他还从未去看过她。
他有很多理由,忙着解开嫣然自杀的原因,忙着报复,可实际上拖住他脚步的原因却是害怕面对嫣然已死的事实,更无颜面对她。
他恨夏莫,恨云海……他以他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方法折磨他们,却不愿意承认嫣然的死是他造成的。
就如夏莫说的,是他亲手将嫣然推入地狱。
如果那天他能保护好嫣然,如果他不将醉酒的嫣然交给夏莫……是他杀了嫣然,是他杀了那个美好纯净的如同山谷中盛开百合般的女孩。
轩木甚至不知道嫣然被埋在了哪里,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他来到顾奶奶家,十月的风很冷,刮的人生疼,院子里的大榕树已被染上枯黄的色彩,伴随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老榕树下一把摇椅在风中来回摇荡,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在空荡荡的院落响起,散发着淡淡悲凉。
那把摇椅是顾奶奶的,天气好的时候她最喜欢在树荫下打盹儿,如今却布满厚厚一层灰,夹缝间夹着枯黄的落叶,看来已经好久没有人再使用了。
天色灰暗,大片的乌云压在院子上空,许是天气太冷了,院子里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太冷清了,再加之飘落的秋叶,散发着衰败与落寞的气息,就连嫣然家门口的那只小黄狗都躲进了狗棚里,偶尔发出嗯嗯的声音,在清冷的院落回荡,似是某种悲鸣。
“喂~你找谁呀?”张叔发现屋外有人站着,从门口探出头来问道。昨夜他上夜班,这会儿刚起床洗脸,脖子上还挂着毛巾。
这孩子傻愣愣的站在这儿好一会儿了,也不知是来找谁的,长得倒是怪好看的,个子也高,就是脸色不太好,太白了,太瘦了!
轩木这才回过神来“我找……顾奶奶!”他只是不敢进去,不敢面对嫣然的亲人。
“唉……顾奶奶不在了!”张叔叹了一口气道。
不在了?轩木一愣,没有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去哪儿了?搬家了吗?”苍白的脸上有着焦急的神情。
秋呼啸而过,刮起地上的落叶,徘徊在他的脚边,发出轻微的声响。
“唉!这孩子!顾奶奶上个月去世了,再过几天就是头七……”
后来张叔在说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袋嗡嗡直响,直觉的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绞着,疼的他鼻头发酸。
他看着顾奶奶家紧闭的门,眉头紧锁,眼角泛泪。
想象着那紧闭的门被打开,顾奶奶和嫣然会从里面出来,拉着他的手叫他进去吃饭。
去世了,一个月前,这几个字在他耳边狂轰乱炸。
一个月前,嫣然也走了……
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