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川哲也走出病房,正遇上前来给韩思艺换药的松本鹤。
“少主。”他弯腰对少年行了礼。
少年应了一声,直接用汉语问道:“她的枪伤到底怎么样了?”
“怕影响胎儿的发育,属下没有用药效很强的药剂。”松本鹤对中医药理一直很感兴趣,为了方便学术研究,他年轻的时候曾去中国留过学,汉语说得相当流利,“所以她的伤口愈合也很慢,只能一点一点调理休养。”
“松本先生,这几日辛苦你了。”佐川哲也微微颔首,顿了片刻又道,“怀孕之事还请暂时不要告诉她,我怕她承受不住。”
在台湾的时候,少主对这个女孩就很重视。松本鹤拿捏不准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也暗暗怀疑过那个中国女孩肚子里的胎儿。但是他了解少主的为人,佐川哲也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除了铃木家族的那位自小与他有婚约樱小姐,他从来不会主动接近女孩子。
作为属下,作为医者,松本鹤不会逾矩去打听一些本分以外的事,这也是当初老家主重用他的原因。
“只是她这几日一直没有进过食,这样对胎儿的发育很不利,属下准备给她注射营养液。”
“我只要结果,怎么治疗你做主。”佐川哲也抬眼看着他,淡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强势的命令,“胎儿和她的手臂都不得有任何闪失。”
“嗨依!”他郑重地点头,“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拉门声。
说话的两人同时转过脸,将目光投向病房门口。
韩思艺在房间里待着太闷,准备出去透透气,却误撞上他们在谈论自己的病情。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努力扬起苍白憔悴的小脸,一字一句地问向对面少年:“胎儿?佐川哲也,我是不是怀孕了?”
“其实、”佐川哲也此时真是想死一死的心都有了,地球上有那么多种语言,他大白天抽什么风,两个日本人非要用汉语来聊天?“那个,你不要激动,听我说……”
“我只要一个答案!你回答我到底是,还是不是?”指甲死死掐入自己的掌心,韩思艺极力克制着情绪,但是滚烫又冰凉的泪水还是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地上。
时间仿佛停住,空气窒息般的压抑。
静默良久,佐川哲也缓缓点了下头:“……是。”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决定忘记过去决定重头开始的时候,老天爷要这么残忍地把她再次推向痛苦的深渊?
韩思艺的手颤抖着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这里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它的存在将时刻提醒着她,有个男人她曾经用性命爱过,痛到极致,不过是因为爱到极致,现如今,叫她如何能彻底放下?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胸口翻滚着的疼痛却怎么也压制不住。
祁牧焱——她恨,真的好恨这个男人,当她做好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定,却突然诊出自己怀了他孩子的噩耗,她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又在哪片花丛中流连?
“呵,呵呵……”韩思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越大声眼泪就越发汹涌。就当她笑得让佐川哲也心里发毛的时候,她却抬手抹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转而平静地问向对面穿着白大褂的人,他花白的头发应该是权威的见证:“医生,我怀孕多久了?”
松本鹤看了眼旁边的少年,见他点头,于是诚实回道:“近六周,准确的说是35天。”
“这个时候把小孩流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她声音很轻,但是在场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是的,她不要跟那个男人有任何交集,再也不要,所以她要拿掉它!
“这……”松本鹤没有想到她居然想打掉胎儿,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韩思艺,”佐川哲也看着她毫无神采的眼眸,拧起好看的眉头,“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你肚子里孩子的命自然也是我的,你没有权利剥夺它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
“……”她垂下眼眸没有说话,湿润的长睫不停地抖动着,放在小腹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显然是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
见她动摇,少年再接再厉道:“韩思艺,你肚子里的生命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该对它这么残忍。想想吧,它和你是一体的,血浓于水,没有失去过亲人,你或许无法体会那种孤独寂寞的滋味。”
他的话听得韩思艺心口莫名一疼,指尖被握得泛白,她顿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想一想,让我自己想一想。”女孩木然地转身想回病房,谁知双腿忽然一软,眼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毕竟才醒过来,她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视线里映着少年紧张的神色,韩思艺很想告诉他,自己心智还不够成熟,不想在这种心情下生小孩。可是伤口疼得厉害,她根本支撑不住,只能放任自己跌入无尽的黑暗。
这几日,铃木樱奇怪地发现佐川哲也总是很忙很忙,但即使再忙他每天都会抽空去医院。可是,医院里明明已经没有爷爷了,他还去医院做什么呢?
啊,难道哲也君他累得生病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铃木樱连忙捂住了嘴巴。不行,不行,她要去看他,怎么能让哲也君一个人面对会逼人打针吃药的可怕医生呢?
晚上放学后,铃木樱缠着接她上学放学的司机,要他送自己去东京医院。司机拗不过她,只能向铃木家的老管家报备了之后便载着她去了医院。
铃木樱无聊地扒拉在车窗前看着路旁飞速向后倒去的店铺,水盈盈的大眼突然一亮,然后她嘟起粉嫩的唇瓣问向驾驶座上正在开车的司机:“伯伯,你说我应该买章鱼丸子还是买棒棒糖去看哲也君?”探病当然不能空手去。
“小姐,哲也少
年应该不喜欢这些。”司机伯伯好心地提醒道。
对哦,每次好像都是他买这些给她吃。
“那我要送他什么好呢?”铃木樱纠结地咬着食指,哲也君不喜欢吃零食。
“小姐,你真的确定哲也少爷在医院吗?”司机伯伯再次问向车后座的小女孩。
“当然啦,是松本爷爷告诉我的。”老家主在世的时候,木樱以前常常会去佐川家做客,她机灵又可爱,很讨老人家的喜爱。而松本鹤一直照料着老家主的身体,自然与她接触不少,他一生未娶,便也拿她当孙女般的疼爱。这次,铃木樱对他软磨硬泡了好久,总算从他口中打听出了佐川哲也的行踪。听说,他从外面带了个受伤的人回来。
车很快便驶进了医院。
下了车,铃木樱背起小书包就往佐川家专用高级病房跑去。
“哲也君,我来看你啦!”门还没打开就听到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韩思艺正坐在床上翻着漫画,听到声响抬眼将目光投向门口。只见有个穿着日本小学生校服的小女孩正抱着书包站在那里。她看上去只有九岁左右,一头略带自然卷的黑发用粉红色的蝴蝶结高高绑在头顶,粉雕玉琢的脸蛋上一双黑玛瑙般闪耀的大眼睛分外灵动有神,像极了漫画书里萌萌的小萝莉。
近日她正为小孩的事情烦心呢,所以并不想搭理这个擅自闯进来的小丫头。只瞥了一眼,韩思艺便又自顾自地看起漫画书来。话说,虽然原版日文书她根本看不懂,但就算只看插图上的帅哥也是很养眼的。
发现病房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佐川哲也,铃木樱便退到门外又看了一眼房号,没有错啊。
她重新折回房内,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对面病床上的人,犹豫了片刻,终于再次出声:“你是哲也君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吗?”
韩思艺听她叽哩呱啦地问完话,愣是半个字也没有听懂,朝她摇摇头,意思很明显——语言不通,爱莫能助。
铃木樱转着乌溜的眼珠想了几秒钟,又用韩语问了一遍。
虽然还是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但好歹当年也跟纪凡悦一起追过几年韩剧,这个小女孩说的是哪国话,韩思艺还是知道的。
韩思艺看着她着急的可爱模样,忽然起了逗弄之心,故意用英文回道:“我才不是高丽棒子。”
铃木樱从小对语言就很有天赋,偏偏只对英文极度不敏感,二十六个字母都认识,组合到一起她就完全懵了。交流遇到障碍,小女孩苦恼地揉了揉眼睛,又不死心地用泰语问了一遍。
天哪,这个小萝莉到底会几国语言啊?
韩思艺汗颜,终于忍不住自报产地道:“我是中国人。”
卷翘的眼睫扑闪得厉害,思考了好半晌,铃木樱用生涩又蹩脚的汉语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是哲也君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