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奇志驱车回到家楼下,熄了火,却并没有立即下车。
他慢慢地抽出一根烟,点燃,缓缓地吐着烟雾,抬头看着八楼窗户透出的灯光。灯光很亮,但并不温暖,屋内隐约传出哭声,不知是老大还是老二,或者隔壁家的孩子,他不确定。
他抽完三根烟,下车,上楼,没有选择电梯。缺少运动的他,把爬楼当做一种聊胜于无的补充。至于更真实的原因,他大概永远无法坦诚地分享。
终于还是来到了801的门口,他摸出钥匙,插进锁眼,摆出身为丈夫和父亲该有的表情,轻缓又沉重地拧开了门。
孩子的哭声透过门缝,精准无比地扎进了他的耳朵,同时轰击他的还有妻子的咆哮,他终于认出那是老大的声音。老大今年三岁,总抢弟弟的玩具,想必又因此惹恼了妻子。
推开门,他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妻子试图教训老大,老二躲在妻子背后挤眉弄眼,没有人注意到他回来了。
他打量着自家宽大的客厅。因为有两个上蹿下跳的孩子,家里四处都很乱。
他换了鞋,往卫生间走去,像个透明的幽灵。妻子终于抓住了老大,狠狠地揍了他的屁股,老大撕心裂肺地哭着。
本来安静着的老二也哇哇大哭起来,家里一片狼藉,像往常一样。
鲍奇志洗了一把脸,回里屋换上睡衣,只觉得睡意昏沉。妻子冷着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哟,你还知道回来呀?”
他不想吵架,简短地道:“我加班。”
“加班?怎么天天加呀?”妻子冷嘲热讽,“是去夜总会加,还是去洗浴中心加?身体受不受得了?”
他有些恼怒,但仍克制地道:“我跟你说了,我加班。”
“你少来!”妻子比他先恼怒起来,手指几乎戳到了他的脑门,“鲍奇志我告诉你,你别总找借口在外面鬼混!你当家是什么地方?旅馆啊?你不觉得臊得慌么?”
鲍奇志抬眼望着妻子,只觉得她忽然陌生得可怕。
“你怎么了?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我怎么了?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妻子尖刻地道,“你在这家里都做过些什么?为什么一回家就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小三,和别人生了孩子?”
“鲍奇志我告诉你,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个父亲,你有两个孩子,你是有责任的!当你想做那些事时,最好给我想清楚!”
鲍奇志终于憋不住了,站起身来,回应道:“当初我是顺着你,孩子并不是我想要的。”
妻子被他这句话点燃了,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咆哮道:“我就知道!鲍奇志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生了两个儿子,现在你说不想要。这是人说得出来的话么?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鲍奇志木然地看着这个吐沫翻飞口齿伶俐的女人,只觉得很疲惫。他不知道生活怎么突然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很想低头,承认自己有罪,以换来片刻的安宁和睡眠。
方案终于勉强通过了,但在公司会议上,新总裁毫不容情地以鲍奇志为反例,狠狠地当众批评了他。
鲍奇志用尽了最大的涵养,才没有当场拍案而起。
当然全说涵养也并不准确,其实还是他的收入,令他在家里至少还残留那么一丝存在感。
和内敛温和的他相比,妻子的性格外向而泼辣,当初是她追的他。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她处处留心,对他极好,很快就拿下了他。
鲍奇志现在回头去想,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过她。她的主动,她对他的好,让他对这感情的判断产生了混淆。
可是无论如何,她人生最好的年华是跟自己在一起,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事实让鲍奇志每每动起决绝的念想,终究很快将之掐灭在了萌芽中。
因此她说,我们结婚吧,他就和她结了婚。
她说,我想要孩子了,他就和她生了个孩子。
她说,我还想要一个,他就和她又生了一个。
在公司同事眼中,鲍奇志绝对称得上某种意义上的人生赢家。
有事业,有背景,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人生何其圆满?
鲍奇志站在公司十八层的天台上,迎着猎猎的狂风,尝试感受着这种圆满,但又一次失败了。
他隐隐觉得,这好像不是他想象当中,生活该有的样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