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焚尸坑,右边是弃尸坑。
二人坚定且小心地走在两个坑中间,稍有不慎,就会和坑里地尸骨一个下场。
好在守兵们都蜷缩在最远处的上风口里一间屋子,那里冒出丝丝青烟,显然是躲在里面取暖。
这里的声音,并不容易传过去。
一番惊心动魄,二人终于到了第一间石屋。门上有锁链,但并没有上锁。
这些人早就没有了逃生意志,不过是喘着口气罢了。
庄恕小心开门,本以为会引起一阵骚动。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死寂,比起外面两个坑,并不多几分生机。
舞语仙跟着关上门,细细打量着每一个人,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非都是麻风病患者,甚至有不少人根本就没有病。
只是由于缺乏营养和必要的生存空间,显出几分苍白和枯槁。
这里的人,都带着冷漠麻木的面容,就连孩子也不例外。所有人蜷缩在墙角里,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不仔细看,仿佛一座空屋一般。
“怎么样,他们有救吗?”庄恕先看了看孩子,那细的可怕的胳膊,仿佛风都能吹断一般。
舞语仙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坐在一个看起来最健康的人面前,尝试与他攀谈。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是怎么来的?”
“你生病了吗?还是家里有人病了?”
“什么人带你们来的,你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人?”
庄恕也观察着此人,看不出任何波澜,但是急了:“这位是神医,能救你们命的,我们时间有限,你快说话啊。”
轻轻对着他摆了摆手,舞语仙制止了急躁的庄恕,伸手摸出自己带的干粮。
这一瞬间,屋里仿佛照进了万丈金光,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迅速朝着舞语仙围拢过来。
他们那里是有病,他们分明就是饿的啊。
舞语仙将身上所有吃食卸下,分给众人。没人有鞋子,脚趾因为长期赤裸蜷缩,都已经变形。有的人手指也出现了诡异的形状,这是严重营养不良出现的并发症状。
好好的人,活活虐待成这样。
看着抢到吃的,迅速缩回墙角,各自狼吞虎咽的众人,舞语仙狠狠咬着嘴唇,才没落下泪来。
她面前的人,身体状况最好,可是他的右手基本废了,严重烧伤让他的两个指头诡异地扭在一起,手掌也惨不忍睹。
除此之外,他的脸上有凝结成一块一块结痂,已经变成灰黑色,这并不是长期未曾清洗的缘故,也是烧伤。
舞语仙仿佛看见,他冲进火场想要抢救自己的亲人。
甚至,可能是他的孩子。
狠狠吸了一口气,舞语仙再次问道:“大哥,我知道您经历了多么惨烈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必须问您几件事,您如实回答我好吗?”
一块干饼下了肚,男人仿佛刚刚听到有人说话,抬起头看了舞语仙一眼。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舞语仙赶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来这里的?”
男人将每一个面饼渣渣都捡起来,舔进嘴里,嘶哑道:“被抓来的。我叫什么,我叫什么……太久没人问了,我也不记得了。”
好容易有个开口的,说起话来还是颠三倒四,庄恕指了指自己的头,对舞语仙示意。
这个人显然不太清醒啊。
遭受着一场磨难,能忍着一口气活下来,已经不易了。
舞语仙改变方向,从简单的问题开始:“你们在这里,能吃上饭吗?”
男人此时正好摸索出一只虱子,如获珍宝地填进嘴里,发出一声让人汗毛倒立的响声。
“一天有一顿吃的,喝汤。他们不管我们死活,不高兴了就收碗。喝不饱,一直都不饱。”
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是打算恢复病人处理麻风症的,没有医药,没有大夫,只有这些疑似病患,和面色狠戾的官兵。
“你们这里面一共有多少人?”庄恕关切地问道。
李男人茫然摇头:“很多人,很多很多。死的更多。本来这屋子几乎是满的,现在……我也快死了,死了就毁掉,就烧掉,就烂掉。”
男人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他可能不记得让自己痛不欲生的那一幕了,可是提起死亡,说道被烧掉,他的内心依旧会痛苦得无法自已。
“你,你别喊啊,你……”
男人突然仰头,就像是受伤的野狼一般,嘶吼起来。
舞语仙也终于知道,他的声音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能把人毁成这幅模样!?
门外果然传来了脚步声,舞语仙拉着庄恕躲在门口。
听脚步也就是两个人,她摸出银针,示意庄恕别冲动。
“嚎什么嚎,老实呆着,不然拖你出来试药!”士兵没有进来,只是用哨棒在门上狠狠敲了几下。
一听见试药,男人突然抱住头,高亢的哀嚎变成了呜呜的低吟。
显然,是被吓坏了。
“让老子出来挨冻!”士兵踹了门一脚,掉头便走了。
舞语仙赶紧上前,拉住男子问道:“试药,试什么药?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原本惊恐不已的男人,突然开始挣扎:“不能去试药,不能去,立刻就变成骨头了,一转眼,就只剩骨头了!”
这话印证了舞语仙的猜测,果然,是有人别有用心,利用众人对麻风病的恐惧,以此为借口,其实却在背后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男人突然一脸希冀地看向外面,喃喃道:“跳下去吧?我也跳下去吧。华儿在里面,欢欢也在里面,我也应该在里面了。”
舞语仙从他突然放光的眼睛里读到了赴死的决心,她一生治疗了多少病患,可能自己也没算过。
送走过的人,也不少,其中不乏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比如还在服丧期间的太后。
可从没有一个人,像这个人一样,明明能救,明明没有到病入膏肓的程度,舞语仙却在此时深深犹豫了。
让他继续活着,真的是救死扶伤吗?
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同样看出不对,庄恕一把扑上去,不顾男人挣扎和浑身的臭气,死死将他拦住。
“别做傻事,要活着啊,活着才有希望!”
舞语仙这才如梦初醒,给他扎了一针,男人瞬间安静下来。
感激地看了庄恕一眼,方才他拦住的,又何止是这个男人。